第 108 章 見日(一)(1 / 1)

穿過地下陵墓中的枯樹林會抵達陵墓主城,而穿過天冥海後的枯樹林,便是冥府的地界了。

冥府地界,沒有四時,不分晨昏,無日無月,永陷黑暗之中,四處充斥著刺骨陰寒的氣息。

面前的陰魂河,尤其如此。

陰魂河漆黑幽深,隱約有鬼影徘徊,是以陰氣極重;河中黑霧森森,不止阻住了來客前行之路,還將人的視線遮擋了大半,即使是仙人之軀,也無法透過濃霧看到河對岸的冥府大門。

五人止步陰魂河前。

當然,陰魂河並沒有天冥海那樣的講究,也沒有跌入其中就失去法力的說法,他們也不是不能直接過去,之所以止步於此,乃是因為,既然他們光明正大來了,自然要按照冥府的規矩行事。

清音仙君催動天宮令給冥府長司傳訊之際,江笑則用法力點起燈火。火光明亮,一瞬便將黑暗驅散,他便舉著指尖燈將四周環顧了一遍,又在看到某人時驟然頓住,癡呆著一張臉,不可置信道:“阿芪,你是怎麼說服它跟著你的?”

“?”紅芪一開始並沒有意識到江笑在說什麼,直到對方伸出爪子就要往他身上抓,他巧妙地躲開後,順著對方的視線往自己肩角一看,便見到有一塊小巧瑩白的骨頭靜悄悄躺在上面。

岑雙的注意力也從仙君手中的天宮令,轉移到了紅芪肩頭的小骨頭上。

那蠢骨頭不知何時從仙君袖子裡爬了出來,因著氣岑雙將它這麼厲害的大骨頭當竹筏用,所以即使它想換個地方玩,也不願意回到岑雙身上,而是趁著之前的暗色繞著五人轉了一圈又一圈,最後悄咪咪趴到了紅芪身上。

眼見被人發現,還有好幾雙眼睛齊刷刷盯著自己,小骨頭滾了兩圈,挪動著骨頭尖,直接藏到紅芪垂落的頭發裡去了。

紅芪面無表情地伸出手,從自己後衣領處掏出那塊骨頭,握在掌心,納悶道:“仙骨?這是誰的,怎麼跑我這裡來了?”

江笑道:“我的,給我!”

“……”

紅芪一臉“你好不要臉”地再次躲開江笑伸來的手,背過身,攤開手,另一隻手也伸了出來,撥弄著手心的骨頭。

江笑繞了個圈蹭過去看,便見小骨頭在紅芪掌心乖得跟什麼似的,還會撒嬌似的蹭蹭對方的指尖,這姿態跟當初乍見清音仙君時一模一樣,足見小骨頭有多喜歡對方。

江笑憋悶道:“它更喜歡清音與賢弟也就算了,畢竟他們算是帶它入世的仙人,但除卻他二人外,我們三人中,怎麼都是我與小仙骨更為熟稔,怎麼它對我愛答不理,反倒黏著你不放。”

紅芪道:“我要是知道,也不會問你它是哪裡來的了。”

他們說話的時候,紅芪便停下了逗骨頭的動作,小骨頭不解地偏了偏尖尖,又拍了拍他掌心,最後還滾了兩圈,見對方還是不理它,氣呼呼地爬起來,鑽回清音的袖子了。

彼時清音正將傳訊完畢的天宮令收起,他瞧了眼那截把他袖子當小窩,

滾過來又滾過去的骨頭,順手將其拿了出來,兩步靠近岑雙,將骨頭遞了過去。

岑雙從容接過骨頭,微微一笑,道了句:“多謝。”

道謝完畢,還禮貌地繞開對方,往前方走了兩步,打算離這個有心上人的人稍稍遠一點。隻是他剛走到河水前,那本來因距離拉開而淡去的清香,在對方的又一次靠近下,再度纏繞了上來。

絲絲縷縷的,似乎要將岑雙完全包裹在裡面。

岑雙不自在地動了動手指。

身後傳來對方的聲音:“你……?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岑雙袖手不語,倒要聽聽他想說些什麼。

但那人隻吐出個“你”字後便默不作聲了,任岑雙等了半響,等到陰魂河上的黑霧被小舟破開,都沒等到仙君的下文。

大抵知道他們來的人不少,所以來接他們渡河的鬼使總共撐了三艘小舟,讓他們兩兩分組,最後一人獨乘一艘。

由於不想與這一世的遊小姐牽扯過多,江笑對遊小姐癡纏的目光視而不見,一手拉過表示自己可以做護花使者的紅芪上了最前方的小舟,那撐舟的鬼使也很有眼力見,見旁邊一個女子似乎想要跟上來,不想超載的他撐著長篙一個用力,便將小舟撐遠了。

於是這個“護花使者”的身份,便落到了岑雙身上。

黑霧迷蒙,十步之遙便不能視物,另外兩隻小舟與他們的距離雖不算太遠,但也絕對超過十步,所以眼下已完全消失在他們的視線中。

看不見江笑後,遊小姐漸漸平靜下來,又聽得耳邊淒厲鬼聲,心下好奇,便問那鬼使,道:“老伯,陰魂冥府乃是陰魂的歸宿,不願往生的怨魂逗留人間,願意往生的陰魂會進入冥府,既是如此,為何冥府之外,黑水河中,會有如此多的亡魂?”

那鬼使聽罷,摸著白胡子連笑三聲,不急著回答,乃反問道:“姑娘可知此河名稱?”

遊新雨道:“陰魂河。”

鬼使道:“不錯,如今是叫陰魂河,但在冥府建立之初,這條河既沒這麼多迷霧,也沒這麼黑,更不叫這個名字,它之所以變成這樣,還有了這樣一個名字,便是因為河中這些癡鬼。”

遊新雨道:“癡鬼?”

鬼使道:“人有癡人,癡人死後,不就成了癡鬼?他們啊,大多擁有一顆赤子之心,無論生前經曆了什麼,都不會怨恨人世,沒有怨氣,往生之門便會為他們打開,將他們送至冥府,這樣的亡魂,隻要生前不曾犯下大錯,都是可以轉世的,而他們甚至已經進入了往生之門,可惜……”

遊新雨問:“可惜他們不願輪回?”

“不願,陰魂河裡的鬼魂,在將前塵往事徹底忘卻前,就沒一個願意的,”鬼使道,“他們實在癡愚,分明念著凡塵,卻不想要下一世,因為他們所癡想的,是生前的凡塵,所掛念的,是生前遇見的人,所以即使進了往生之門,他們最終還是會跳出來,那些跳出來的陰魂,便會墜入這條河中,久而久之,這裡就有了‘陰魂河’之名。”

遊新雨

遲疑道:“那這些徘徊此地的陰魂,跳出往生之門後,就不能再入輪回了麼?”

鬼使道:“並非如此,君上有好生之德,願意給他們迷途知返的機會,所以冥府鬼門每十年會為他們打開一次,隻要他們選擇進入冥府,賞善判惡之後,便能再入輪回,隻不過……

“他們能從往生之門跳出來,又豈會主動進鬼門關?說他們癡愚便是如此了,他們之所以在這裡徘徊,不就是為了等人麼,但他們也不想想,就算他們等待的人沒有忘記他們,可來者又不知他們在陰魂河裡,他們隻會順著往生之門進入冥府,兩方到底見不上最後一面。

“老朽在此泛舟幾千年,從未見到有哪個陰魂等到了所念之人,他們就在這裡等啊等,等到亡魂殘缺,逐漸遺忘了前塵之事,才會順著鬼門進入冥府,所以這些陰魂,到最後都是能轉世的,不過麼,他們的魂體已然殘缺,就是轉世也基本是些不開智的生靈,亦或者轉世成先天癡傻的凡人。”

遊新雨呆呆看著那些若隱若現的殘魂,不知是在憐鬼還是憐己,道:“他們隻能是如此下場麼?一個例外也沒有?”

“有!”那鬼使猛地撐了下長篙,大抵他即將要說的人實在讓他印象深刻,所以他的聲音都變了,大歎道,“有一個例外,那個亡魂就沒有進入冥府輪回,他直接在陰魂河裡魂飛魄散了!”

遊新雨:“……”

鬼使渾然不覺,仍用那種歎服的聲音,道:“陰魂不入冥府,不入輪回,其魂體便會慢慢逸散,散到某種程度,就會遺忘前塵往事。

“那個亡魂也不例外,在他跳出往生之門一百年後,人間之事他其實都忘得差不多了,可他雖然什麼都不記得了,仍不願入鬼門,他的執念幾乎刻在靈魂上,促使他日複一日在河水中徘徊,徘徊了一千年,沒等到要等的人,隻等到魂飛魄散。

“那個陰魂在冥府還挺有名的,我聽輪回司那邊的鬼差提過,他活著時命途多舛,淒淒慘慘,最後死也死得冤枉可憐,但因著他生前不管處於何種境地,始終與人為善,所以他下一世本是個甚好的命格,不止一生順遂,還身負仙緣,可惜啊……”

也不知這河水中的鬼魂是否聽懂了鬼使的話,是否也記得那個讓人遺憾的亡魂,竟在此刻齊齊哭了出來,鬼聲淒淒慘慘,不絕於耳。

岑雙抬眸向聲源處看去。

鬼影有黑霧遮擋,讓人看不分明。岑雙隻粗略看了幾眼,便收回了目光,見那邊一人一鬼聊得差不多了,才出聲詢問:“老伯,你在此泛舟數千載,想必什麼樣的亡魂都見識過了罷?”

鬼使捏須一笑,笑嗬嗬道:“這話說的,倒也不至於什麼都見識過,不過冥府萬載內的事情,老朽還是說得出個一二的。”

岑雙也笑了下,道:“既是如此,不才有一困惑,正等老伯解答——聽老伯方才所言,這些亡魂之所以能在這裡等這麼久,乃是因為心中有未曾了卻的遺願,但這樣說來,他們與怨靈其實有著諸多相似之處,那這麼多年,這些遲遲等不到所等之人的陰魂中,可曾生出過怨靈?”

鬼使道:“自然沒有啊!他們癡愚,卻並不壞,甚至可以說從未生出過真正的邪念,正因如此,才令人惋惜!”

岑雙沉吟片刻,以一種奇妙的口氣問:“這麼說,就是老伯也沒在冥府中見過怨靈了?”

“老朽……”那鬼使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改口道,“老朽想起來了!怨靈也是有過一例的!那少說也是七八千年前的事了罷,更具體的時間老朽實在不記得了,隻記得那時冥府出過一件大事,當時有一個入了往生之門,還到了冥府的亡魂,突然就轉化成怨魂了!

“具體發生了什麼老朽不太清楚,隻知道那亡魂似乎是被誰用法術鎖住了部分記憶,大抵是為了讓他遺忘前塵順利輪回,但很可惜,那亡魂來到冥府後不久,便想起了一切,當即成了個怨氣滔天的怨魂,他都是怨魂了,自然不可能轉世了,君上便叫人將其拿下,誰料那怨魂怨力太強,滿府鬼差竟拿他無一點辦法,連君上都……”

鬼使頓了頓,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笑嗬嗬轉口,道:“那怨魂實在囂張可惡,不止將冥府鬨了個天翻地覆,最後還搶走了冥府神鏡,那可是古神遺物啊!!”

說話間,晃晃悠悠的小舟已駛過大半陰魂河,黑霧被拋在身後,露出了前方的冥府大門,上方一排燦爛金字璀璨奪目。

岑雙袖手而立,遺憾附和:“竟有如此囂張的惡靈,確實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