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群芳盛會(十四)(1 / 1)

水月鏡花徹底消失了。

水鏡崩塌一事來得突然,大多數仙人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何事,隻知自己莫名其妙便有了性命之憂,還險些同水鏡一同消失。

既是突然之事,進入水鏡時間也不長,自然就沒有哪個仙人能厚顏無恥地說自己將謎題都解完了,至於解謎進度——這不就是仙人一張嘴的事?總歸鏡靈都不在了,除了同行仙友外,還能有誰知道他們的具體進度?

無法確定頭籌人選,自然也就無法擇選出一心鈴的歸屬。

當然,就眼下這情況,險些喪命的仙人哪還有閒暇關注一心鈴,向梅雪宮討說法才是重中之重,畢竟這可是梅雪宮操辦的宴會,竟粗心大意到讓妖邪潛入,還差點叫人給一鍋端了,這傳出去,可不得貽笑大方。

此事發生在一眾仙人眼皮子底下,瞞是瞞不住的,容煙帝姬自然也明白這點,是以立即便向諸位仙人致以歉意,再令狐仙為每位仙人備上厚禮,還承諾一定會將妖邪捉拿,給諸位仙人一個交代。

仙人們到底沒有真正出事,也不可能睜眼說瞎話非說自己哪裡不適,而且整個環顧下來,分明是梅雪宮自家小王爺傷得最重,估摸著是遭了妖邪毒手,梅雪宮幾大醫仙齊上陣,才讓小王爺的臉色好看上些許,由此,仙人們腦補良多,倒也不好繼續追責。

畢竟要論慘,還是梅雪宮自己最慘,折了水月鏡花這個法寶,還賠了眾多寶物用以安撫眾仙,更彆提諸仙之中,唯有他家寶貝弟弟一人受傷,這還沒完,就在諸仙的情緒被安撫住,而開始議論起梅雪宮這一心鈴究竟送還是不送,打算如何送的話題時,又一狐仙來報,開口便是一句:一心鈴,不見了。

一心鈴失竊了!

這下仙人們可坐不住了。

若說群芳盛會潛入妖邪是梅雪宮安逸日子過久了才大意至此,可他們並不相信他們在對待狐神遺物上也會粗心,神物所在,必定層層守衛,就這種情況,都能叫人盜了去,這說明什麼?

旁的仙人如何猜測暫且不表,卻說容煙帝姬聽聞此事後,當即便下出三道指令,一令狐仙將千重雪境所有出口全部封鎖,務必保證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同時遣梅雪宮大將率其部下即刻出發,將妖邪捉拿歸案;

二以群芳盛會尚未結束的名義,請諸位仙人暫且返回群芳殿中,待宴會徹底結束,還有厚禮相送;

三令狐仙傳信,將水月鏡花以及神物失竊一事,告知遠在天宮議事的容悉帝君,請他速回梅雪宮主事。

但狐帝那邊從接到消息再到返回梅雪宮,怎麼都要一段時間了,乾等絕非上策,所以在下出三道指令後,容煙帝姬便請了織霞將軍與鳳泱太子這兩位前輩去到另一處僻靜宮殿,一同商量追查妖孽的事。

狐仙來請鳳泱時,正見到天宮太子將那位人間來的妖皇尊主轉來轉去。

岑雙不堪其擾,將他按在自己肩上的手撕掉,忍無可忍道:“殿下,大庭廣眾之下,這麼多人看著,您不要天宮的臉

面,我還要忘憂城的臉,而且方才我都說了,我好得很,一點事都沒有。”

鳳泱不信,將他拽過來繼續檢查,一邊檢查一邊道:“你與容儀一道出來,他傷得那樣重,沒道理你一點事都沒有……把傷口藏哪了?是不是你新學了什麼藏匿術法??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岑雙額頭凸凸地跳,就很煩,道,“真沒受傷。”

鳳泱才不信他那張嘴,因為他向來如此,就算真受傷了也不會說,他這個人,什麼都喜歡往心裡藏,什麼都不會明說,非要彆人強硬一點,將事實擺到他臉上,才會彆扭著承認,這性子,真是像極了……

也不知想到了什麼,鳳泱的眼眸溫柔了下來,在為岑雙重新係好鬆散的鬥篷係帶時,他低聲道:“受沒受傷,我都得親眼看了才能放心,誰讓你素來喜歡將傷痕藏起,當年,你便總是在母後罰了你後……”

儘管沒將話說完,意識到什麼的鳳泱立即住口,可為時已晚。

在他眼皮子底下,那個雖然嘴上反抗,但其實一直乖乖任他擺弄的人,在他說出那兩個字後,便陷入了沉默,不過片刻,臉上就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弧度,鬥篷下的手伸出來,力氣不大,卻不容違抗地將他的手拉開,隨後,向後退了兩步。

一句無心之言,反倒成了提醒,將兩人的距離再度拉遠。

鳳泱看著腳下的距離,不知為何,沒再靠過去,也無法再強硬起來,臉上還泛起愧疚的色彩,緩緩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我是想告訴你,容儀有容煙,你也有我,不必羨慕旁人,在我心中,你一直是和小嬈一樣重要的存在。”

岑雙看著他臉上的愧疚,唇角的弧度越來越明顯。

他想著,原來如此。

原來鳳泱太子如此反常,是誤會了。

這一切起因,還得從岑雙與容儀離開水月鏡花說起。

那時岑雙拉著容儀甫一出現在雪地上,身後的水月鏡花便徹底消失,毫不誇張地說,但凡他們慢上一步,可能就永遠出不來了。

這事自然將外面的仙人嚇夠嗆,尤其是容煙帝姬,當即衝了上來,一下將岑雙撞開了,拉著容儀好一陣翻看。

岑雙倒是無所謂,順勢將手鬆開,揮揮衣袖不留雲彩般退到一旁,眼見一眾狐仙簇擁過來,又見容煙帝姬面色焦急地吩咐了一大堆下去,再見遠處醫仙急匆匆馭雲趕來,不由心生感慨:容小王爺不愧是梅雪宮的掌上明珠,果真如珠如寶,捧在手心都怕摔了。

除了感慨外,岑雙倒是沒有其他情緒,表情也始終是笑吟吟的,不過是當個樂子在看,可他這副樣子落在彆人眼裡,顯然便讓其他人多想了,所以在容煙讓他們先回群芳殿時,他正要合群地隨大流一起離開,一轉身,才發現鳳泱不知何時走了過來,還杵在他身後,背後靈似的,用一種極其詭異的眼神盯著他。

這之後,就有了鳳泱太子抓著他不放,將他上看下看左右翻轉的找傷口事件。

明白是鳳泱誤會後,岑雙也沒有要特彆解釋的意思,畢竟

這種事,越描越黑,他越是說自己沒有羨慕容煙容儀的姐弟情,指不定在鳳泱眼裡他是在強忍悲傷祈求憐愛呢,畢竟對方連鳳嬈都搬出來了……

鳳嬈,自然是鳳泱最為珍視疼愛的小妹妹,帝後的掌上明珠。

跟他並沒有關係。

在剔了他的仙骨,又將他貶下凡間五百載後,他與他們,早就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所以岑雙笑了一下,坦然道:“殿下,切莫如此說,將我與公主殿下相提並論,可真是,折煞我了。”

眼見鳳泱臉上的愧疚之色越來越濃,都不知是不是開始聯想自己是啃垃圾長大的,岑雙忍不住了,迅速指向一邊欲言又止許久的狐仙,提醒道:“殿下,有什麼事咱們稍後再說,我見這位仙友過來已有一會兒,想來是帝姬有要事尋你。”

鳳泱像是這時才注意到對方,將臉上的情緒收起後,抬手示意對方走近,聽到果真是容煙帝姬請他移步一敘,並不推脫,回頭對岑雙說,自己要先離開一會兒,待會兒再回來找他。

岑雙恨不得他快點走,所以此時的笑比任何時候都要真心,送彆的話一句接一句不要錢似的。

鳳泱無奈地笑了下,不再多言,示意狐仙在前方領路,自己也轉身離開。

卻在即將離開雪山時,不知怎的,忽地回頭看了一眼。

仙人耳聰目明,即使隔了很遠,他還是能一眼看到那個披著厚厚鬥篷的人,那人還站在雪地上,似乎在跟誰說話,不再是唇角微翹的虛假弧度,而是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意,另一人被其他仙人擋住,並不能看真切,隻能看到一角白色衣擺。

其實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那人還是個少年時,也會這樣衝他笑的。

大抵是停留了好一會兒,以致於身邊的狐仙疑惑起來,喚道:“太子殿下?”

鳳泱便笑了一下,帶著些悵然若失,不知是問狐仙,還是問自己,道:“你說丟在過去的東西,還能再找回來麼?”

狐仙不解其意,但不敢不答,是以思索片刻,道:“過去之所以是過去,便是回不去了,丟在過去的東西,自然也就是回憶了。”

過去之所以是過去,就是回不去了。

所以記憶中那個會抱著酒壇賴在太子宮的少年,會朝著他笑衝著他鬨叫著太子哥哥的少年,會在受傷後便撲騰到他殿前梧桐樹上的少年,會在他詢問後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又在他拆穿他那拙劣的匿跡法術後,反倒還要彆扭著安慰他,說自己很抗揍一點事都沒有的那個少年,也永遠回不來了。

那個會與他把酒言歡,大談理想,幼稚卻又意氣風發的少年,停留在記憶裡的梧桐樹上,再也不可能回來。

如今站在他面前的人,不是記憶中的少年,而是在凡間流浪了五百年,又在混沌荒原摸爬滾打一千年,被歲月反複雕琢磨礪後的妖皇尊主。

所以他不是在彆扭什麼,而是真的釋然了。

他釋然了,放下了,不在乎了,所以對於他們是什麼態度,自然也就不在意了。

他對於彆人是什麼態度,自然也就對他們是什麼態度。

——因為他們就是彆人。

在看到那個不知對何人顯露的笑容後,鳳泱才終於想明白這一點。

他長長歎出口氣,回過頭,對狐仙道:“繼續領路罷。”

狐仙聽令,領著他繼續向前,是個與岑雙背道而馳的方向。

岑雙剛將自己的祥雲扔出來,笑吟吟對身邊人道:“清音,有勞你在水月鏡花多次載我,這回,也讓你體驗一下本座的馭雲之術。”

身邊的仙人已經走得七七八八,被擋住的人現出身形,白衣紫飾,清雅出塵,正是清音仙君。

也不知岑雙那句話有什麼好笑的,但見唇角微揚,輕聲應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