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亂鏡之晴雪村(1 / 1)

隱約從村外傳來的雞鳴聲,打破了晴雪村的寂靜。

天光漸亮。

村民們等不到岑雙與他們定下的時間,提前便從家中出來,陸陸續續來到昨日四人擺攤的地方。

在這次來的人中,除了昨日露面過的村民外,竟多了許多新面孔,這些新面孔多為老人與嬰孩,其中老人們哪怕是撐著棍子,或是在家人的攙扶下,也步履蹣跚地趕了過來。

原本今日不會來這麼多人才對,因為他們當中有不少已經喝過去疾水,可這些不斷往這裡趕來的人,卻不似昨日痊愈後那樣一身輕鬆,反倒是個胸悶氣喘到直不起腰的狀態,連那些沒有喝過去疾水的人,除了因身中妖毒者導致的臉色怪異不斷咳血,也出現了印堂發黑喘不上氣的症狀。

老年人尤其嚴重,青年人尚能自如行動。

乍一看,他們好似是來求藥的,可仔細去瞧,那便十足不像了。此刻,他們眼露懷疑,臉色怪異,其中不少青年人,手中甚至持著鋤頭鐵鎬。

分明來者不善。

其中叫嚷到幾乎大部分人都能聽到的話,更是證明了這點。

“我早就跟大夥說彆信崔老頭,這老不死的就指著要害死我們!他留著鈴蘭那賤人招來了鼠妖,幾個村子隔三差五死人,好不容易我們把那賤人趕走,他又叫來三個妖道,給我們搞出一身的疫病,這還不肯罷休,他還嫌我們死得不夠慢,又招來四個什麼仙長的……”

那人辱罵道:“什麼狗屁仙長,要我說,他們就是與那三個妖道一夥的,全都是妖道!現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將他們拿下逼出真正的解藥,我們人多,不怕他們!想活命的,就跟我們走!”

老伯喘著氣,敲著木棍跌跌撞撞攔在他們身前,勸道:“阿生,你說我沒事,這事裡面,是我的錯,沒有考慮周全,但是仙長他們於我們有恩啊!你不要帶著大夥來這裡鬨,我想,這其中肯定有什麼誤會!”

那叫阿生的漢子長得高大凶狠,面對老伯的規勸毫不動容,甚至一把將老伯推開,對身後的村民們道:“大夥都看到了,這吃裡扒外的老不死到現在還要幫著那些妖道,他們果然是一夥的!我們變成這樣,都是他們害的!”

話到此處,他忽然眼露凶光,啐道:“老不死的東西,把老子害成這樣,老子打死你!”

說著,竟是提腿就踹。

沒踹兩腳,有一個人從人群中擠了過來,伏在老伯身上,字字泣血,大聲喊道:“殺人啦,你們這是要殺人啊,我家老崔年年為村裡做多少事,喪了良心的,你們今天動了他,是要遭天譴的!什麼鼠妖,什麼妖道,關我們老崔什麼事,是你們!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平白無故就咱村得疫病,現在又個個臉色發黑,這就是叫鬼給纏上了!你們做了什麼,自己心裡門兒清,彆拿我家做借口!”

她是老伯的老伴。

見這一幕,人群中終於有人忍不住道:“阿生,算了,老崔肯定不會想害我們,

指不定他是被人給騙了,冤有頭債有主,我們去找那幾個妖道就是。”

也有人罵道:“找什麼妖道,說不得又被這人放跑了!他又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三番兩次跟妖怪混在一起!而且你們也不聽聽他婆子說的什麼話,我們做了什麼?我們什麼也沒做,就她在這裡咒我們被鬼纏身!♀♀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叫阿生的漢子接口道:“姓崔的一家都是禍害,和著那幾個妖道想要了大夥性命,把我們害得這個地步,要我說,他當初時時往那個賤人屋裡跑,就叫狐媚子給迷住了,所以才總是幫著那個賤人,連帶著那個雜種都要照顧,披著羊皮的狼,心是臟的!”

老伯撫著胸口,氣都要喘不過來,指著漢子道:“含血噴人,含血噴人啊!”

他老伴也是罵道:“好不要臉!當初老崔就是顧念老一輩的交情,才處處看顧著鈴蘭些,為了避嫌,都是我去照顧的她,倒是你們,你,一天天村裡村外地鬼混,鈴蘭看不上你,你就叫上好幾個男人去攔她,才讓其中一個人失心瘋了,事後,你還騙著那一家子去找鈴蘭麻煩,這事你當彆人不知道嗎!”

漢子不等她說更多,便凶光畢露,忽地伸手拿過身後人手中的鋤頭,大叫道:“這一家子總跟妖怪廝混,估計早就不是人了,他們也是妖怪!今天我就先將這一家妖怪打死,再為大夥找那幾個妖道拿解藥!”

說罷,竟是揚起鋤頭就要往兩位老人身上砸,而他們的兒女這時才趕過來,隻來得及撕心裂肺地喊叫,但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好在,漢子並沒有砸下去,而是維持著一個要行凶的姿勢僵在半空。

大抵他對這感覺太過熟悉,雙眼驚恐起來,叫道:“他們來了,來了,妖道來了!大夥快一起上,拿下他們!”

村民們聞言,紛紛持上武器,左右張望,卻沒有看到漢子口中的“妖道”。

一片青瓦突然從上方砸下來,正正砸在漢子頭頂,當即叫那漢子腦袋破了個口,一條血線順著額頭滑到下巴,再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漢子吃痛,又是一聲慘叫,錯亂一樣地說著“果然是妖道”“他們要殺人”“他們在屋頂”之類的話。

屋頂之上,岑雙袖手而立,幽幽歎了口氣,對身側的少年道:“小王爺,不要衝動,萬一你將他打死,可就要死無對證了。”

說完這句,他便飄然落地,一襲青衣玉樹臨風,眼角彎彎溫柔和善,看不出一點妖道的樣子,又在此時,他身後落下一人,乃著一身白衣,銀發似染月光,一派世外高人風範。

村民們沒看見他們時還能被挑動出憤怒情緒,眼下一見他們,齊齊往後退了一步的同時,又開始猶疑地看著他們。

岑雙瞧了一眼那個被他定住的漢子,狀似驚訝道:“咦,怎麼又是你,不過一晚不見,你怎麼又在害人?”

他這話說得輕巧,語氣不重,卻很巧地落到了每個人耳朵裡,讓村民們左右互看了一眼,隨即有人出聲道:“仙長,你這是何意?阿生,他怎麼了?”

漢子慌亂不

已,大叫一聲,急急道:“他是妖道,他們都是妖道啊,你們還聽他廢什麼話,快動手,我們變成這樣都是因為他們!你們不想活命了嗎?!”

似漢子這樣的人,顯然不止一個,他不過是鏡靈安排之下跳得最歡的那個,但是其中一個與他擔任同類型角色的紙人,已經充滿行動力地舉起鐵鍬,直直朝岑雙砸過去,一邊砸還一邊罵道:“妖道,都是因為你們,我妹妹年紀輕輕就沒了,殺人償命,你們都去死!”

但任他怎麼砸,也始終與岑雙清音隔著一層,隻要他們不願,這些凡人便碰不到他們,就算碰到了,肉體凡胎,也傷不到他們分毫。

但這些凡人並不知情,在他們眼中,已經貨真價實地打在了他們身上,連那漢子都不斷叫好:“就是這樣,用力砸,狠狠打,打死妖道,快讓他們交出解藥!”

人群看著那個障眼法,交頭接耳,表情中透著些為難。

卻忽然從人群中跑出一個小女孩,大叫道:“彆打了,彆打了,仙長是好人,不要打他了!”

那正是昨晚被岑雙救下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父母匆忙追過來拉住她,他們雖沒有參與這一場討伐,但也不想表什麼態度,與大多數人一樣,兩邊都不願得罪,所以就要拉抱著女孩往後退。

女孩不願退,反倒是大聲質問道:“不要拉我!你們為什麼不告訴他們?昨夜就是阿生叔要搶我的東西,他還差點掐死我!要不是仙長救了我,又將仙水給我,爹爹,娘親,我們都活不到今日,我昨晚跟你們說過的,為什麼你們不敢說!為什麼要讓他們打仙長!”

女孩的父母皺著眉頭,罵她,瞎說什麼。

小女孩道:“我才沒有瞎說!”

就在這時,正在攻擊岑雙與清音的那幾人忽然被一陣風刮倒,紛紛摔倒在地,方才被人群包圍的兩人重新顯露人前,竟連衣角都不曾亂,看得村民們心下大驚,那些沒有動手的,再度往後面退了兩步。

女孩的父母抱著她也要退,卻因岑雙一句話停在原地。

岑雙道:“你們都聽到了罷,沒有聽到,那便我來說——多次行騙,欺淩婦人幼童,對老人喊打喊殺,這種人渣的話,你們也信?還是說,你們也不是相信他的話,隻是沒有主見,又想活命,隨便一個借口,就將你們騙過來了?”

人群忽地安靜下來。

那漢子眼睛骨碌碌轉,卻說不出話,因為在那個青衣服的人說話時,對方身邊那個白衣服的忽地偏頭,輕描淡寫往這邊看了一眼,漢子便驚恐地發現自己連話都說不了了。

老人的兒女終於跑了過來,攔在他們身前,對村民們道:“阿生是個什麼人,你們不知道嗎?他說的話有什麼可信的,他現在是要殺人啊!你們跟著他們,就算搶到了仙水,恩將仇報,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層地獄!”

人群中卻有人泣聲道:“可是我們能怎麼辦,昨日仙長們說能救我們,不過一晚,我們就變成了這樣,喝沒喝仙水的,都要死了,誰想死,你們就想死嗎?我們

隻是想來討個說法,方才又沒有動手。”

“你想活命,彆人就活該被你打死嗎?”老人的子女道,“攔著你們行凶,還要被行凶的人說成妖怪……至於你們,是沒有動手,但是你們明知不是我爹娘的錯,卻放任彆人對他們辱罵毆打,你們跟阿生有什麼區彆!”

“誰說我們沒攔?你們自己來得晚沒看見,我們攔了,他們幾個力氣大,我們病成這樣,怎麼攔?根本攔不住!倒是你們,那是你們的老子和娘,你們不跟緊點,出了事,反倒怪我們這些外人?”

……

果然,吵架這種事,誰也無法說服誰。

聽這些各執己見的紙人吵了一會兒,在靈台有異前,岑雙終於出言打斷:“仙水沒有問題,得了疫病的人喝了仙水,的確被治愈了,眼下其他沒喝仙水的人身上的疫病,等喝下仙水,也可以藥到病除。”

他這一席話,當即將村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過來,也不吵了,問他:“仙長,那我們新出現的症狀,又是怎麼回事?”

岑雙聞言,朝那人看去,耐心道:“因為你們現在最嚴重的問題,並不是疫病啊,沒發現麼?還是你們都不敢對其他人說,昨天夜裡見鬼了?”頓了下,看著眾人驚惶的神色,他微笑道,“你們啊,是被怨靈纏上了。”

怨氣纏身,便會開始見到異象,其中見鬼,是最常見的異象,所以村民們今日面色發黑精神恍惚,又神誌不清很容易被煽動,也有著這麼個原因在裡面。

也不知他們見到的異象是慘死的鈴蘭,還是始作俑者小半妖,所以嚇得不敢跟其他人說。因為在這裡的人,就算沒有參與過鈴蘭母子之死,可曾出言羞辱過,又在背後說三道四的,隻怕不在少數。

所以才如此心虛。

岑雙看著死寂一樣的現場,柔聲道:“你們要見見那個怨靈麼?”

扭頭。還是扭頭。瘋狂搖頭。

岑雙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可惜由不得你們,因為,他已經來了。”

黑雲壓村。陰風陣陣。

有人已經察覺到什麼,尤其是地上那些之前被法術擊倒的,此刻爬了起來,瘋狂往外跑去,那不知何時被解開定身術的漢子也不例外,跑得比誰都快。

但這次,誰也跑不出去。

跑來跑去,都是鬼打牆。

跑不出去,便隻能不斷往後退,然後被一個黑影嚇得不斷尖叫。

那是從一邊枯井中緩緩爬出的黑影,長長的頭發將黑影的臉全部遮住,頭頂兩個血淋淋的血洞讓人膽寒,骨瘦如柴又血淋淋的十指叫人心驚。他從井中爬出,四肢蠕動,速度不快不慢地朝眾人爬去,且隨著老伯一聲“是小小嗎”的詢問,險些將一眾活人嚇得魂飛魄散。

江笑不知何時也從屋頂跳了下來,湊到岑雙身邊,看著那些被嚇破膽的人,複雜道:“賢弟,我之前還不理解你為什麼讓小小蹲在井底,又囑咐他在合適的時間從井裡爬出來,現下一看,原來從井底爬出來,這般嚇人。”

小小,正是小半妖的名字。

岑雙道:“隻怕他們夢中所見,比眼下,還要恐怖幾分。”

村民們究竟夢見過什麼不得而知,但看著怨靈越來越近,他們又跑不出這裡,那個叫阿生的唯一能想到的活命法子,便隻有岑雙四人,當下,他即刻忘了前一秒他還在對岑雙喊打喊殺,叫道:“仙長,仙長,饒命啊仙長,我們無意冒犯,你快將這畜生收走罷!”

但隨著“畜生”兩個字落地,他們眼睜睜看著那怨靈爬行的速度更快了,甚至半途朝他們抬了下頭,也不知村民們看到了什麼,竟然有人直接被嚇昏了過去。

有人叫道:“你們是仙長啊,你們要救人的,救救我們,救救我們啊!”

岑雙的態度還是很溫柔的,甚至好脾氣地問:“我們不是妖道麼?”

那人已經被一團灰色霧氣纏身,不知小半妖讓他看到了什麼,嚇得不斷尖叫,懇求道:“是我們錯了,仙長,是我們錯了,再不敢了,求求你,快救救我們吧!”

岑雙憐憫地看著他,歎息道:“我就是在救你們啊,疫病可被仙水治愈,可怨氣無法憑空散去,大家想要活命,隻能讓怨靈完成生前遺願,待怨靈消散,大家自然就不藥而愈了。”

有人遲疑發問:“他……他有什麼心願?”

屋頂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似乎是回答,也似乎是嘲諷:“死人,還死成一個怨靈的樣子,能有什麼心願,自然是誰殺了他,他回來報仇了。”

此言一出,驚叫一片,紛紛朝岑雙三人跑去,但他們還沒靠近,便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

面對那一張張驚恐求救的面容,岑雙安撫道:“各位,不必如此恐懼,我說了,我們如此做,的確是在救你們,你們有所不知,倘若不讓怨靈複仇,晴雪村的所有人都會因怨氣纏身而死,你們也不想這樣罷?”

頓了頓,他又道:“你們若是與小小無冤無仇,何必如此害怕?善惡終有報,若是你們沒有參與殺害他們母子,怨靈便不會報複你們,至於參與者——你們方才不是說殺人償命麼,所以,他來找凶手索命了。”

怨靈靠近了。

尖叫,恐懼。

無人再出聲求救。

一部分人,在察覺到自己不會被報複後,蜷縮到了一邊;另一些會被報複的,不過是自食惡果,沒人救得了他們。

老伯夫妻兩個被他們的子女攙扶著,倒是沒有多害怕的樣子,因為他們早早便注意到,怨靈針對傷害的,隻有一小部分人,那是他要報複的對象。他們眼神複雜地看向那個在人群中爬行的怨靈,卻在觸及到阿生的慘狀後,終是有所不忍,偏開了頭。

跑到最角落的漢子眼睛大睜,不知他最後見到的是個什麼場景,又在幻象中經曆了什麼,竟然七竅流血,渾身骨頭碎裂,軟趴趴像一坨爛肉。

頭頂還破了兩個洞,與小小如出一轍。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怨靈看到他這個樣子,卻是笑開了,笑得扭曲的四

肢都顫動起來,嘴巴一開一合,像是在呼喚娘親,其尖銳鬼聲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他卻渾然不覺,狀若癲狂。

可惜他的娘親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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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生死後,怨靈身上的怨氣便散去了大半,他的身形也越來越淡,近乎透明。

像失控到小半妖這種程度的怨靈,若放在天上人間,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讓他清醒過來的,但在水月鏡花,鏡靈卻為他們留下了一個解法,而這個解法,便藏在對方還能聽見部分句子中。

起初是他們使用溯源之術,小半妖再度聽到那個神秘男子的話後,身上怨氣變得越來越濃。

之後江笑無意提了某兩個小半妖不愛聽的字,然後便輕易將小半妖激得發狂。

結合這兩個情況,岑雙便猜測,鏡靈給他們的解法,便是通過某些關鍵的字句,喚醒小半妖的神誌,讓已經沒有退路的小半妖清醒地報仇,而不是濫殺無辜。

雖然,這裡的大多數人也不能說是真正的無辜。

但總之,清醒過來的小半妖沒有對那些曾對他們母子指指點點,或羞辱嘲諷或冷言冷語的人動手,或許是他覺得在他不清醒的那段時間對他們的折磨已經足夠,也或許是因為他母親對他的教導根深蒂固。

他隻報複了那些真正動手殺害他們母子的人。

烏雲散去,陰風消退。

被怨氣反噬的小小,直到消散的那一刻,都還是一副癲狂的模樣,看著跟沒有清醒似的。

江笑看著天邊,歎了口氣,說道:“如此,這次的困境,便算了結了罷?”

岑雙也看了眼小小散去的方向,道:“結了。”

晴雪村,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