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機到來之前，學校裡又迎來了一支隊伍。
漢旺現場指揮部組建的，黨員救援隊。
四五十人。
倒不是黨員都行，來的，基本都是年輕力壯，熟悉情況的。
搬起石頭，倒也不比他們差多少，而且因為前兩天休息得還行，這裡還是他們的家鄉，乾起活來，也很有精神，確實是一支生力軍。
方淮一邊嘗試跟洞裡的孩子溝通，試圖喚醒他們，一邊看著這支新來的隊伍乾活。
心裡很是羨慕。
他也想入黨。
部隊，是黨指揮槍，要當一個優秀的軍人，這一步，是必然要走的。
但入黨是個嚴肅的事情，平時的手續繁雜，要有名額，要寫入黨申請書，要有入黨聯係人，要填入黨動機，還有個審批流程。
而且部隊入黨時間一般是6月和11月，申請和政審時間是上半年三、四月，下半年的九、十月，今年上半年，他已經趕不上了，隻能等下半年。
方淮心裡有些遺憾之間，挖機來了。
開挖機的，是一個四期士官。
旁邊一個剛才聽到方淮說自己是總隊比武冠軍的士兵看到了那個班長，還是忍不住炫耀了一下：
“咱們範班長，技術高得很哩！旅裡的機械王牌！工程機械比武，第一名！能用挖掘機穿細鋼絲，吊礦泉水瓶！疊酒杯！執行任務的時候，還能開挖掘機爬七八十度的陡坡！
工程機械，行車累計40多萬公裡！咱們營的很多老司機，都是他教的！聽說要來地震救援，把探親假都給銷了！
兄弟，派他來保障你施救，你就放心吧！”
方淮聞言，輕輕點頭，表示致敬。
又是一名放棄休假，前來參與救援的老班長。
部隊，不是拿槍端炮才算英雄，各種把一項技術練到了頂的戰士，哪怕是獸醫，動漫行業，都是高精尖人才，有時候千軍萬馬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他們隻要略微出手，就能在石頭縫裡種出花來。
逢山開路，遇水搭橋。
這些人，不止在部隊好轉高級士官，出了部隊，也有許多公司爭相高薪聘請，有的老板，甚至真的在退伍的時候，拿著合同在營門口等著。
有技術，還有紀律，責任心，這都是社會企業對部隊人才的普遍看法。
或許在進入部隊前，他們隻是普通學生，但在部隊的專業崗位長期磨練之後，他們的名片，就鑲上了金邊。
部隊的嚴格訓練，是技術的保障，他們的嚴格自我要求，也是部隊聲譽的基礎。
而且現代化部隊，領導也越來越習慣用技術解決問題，這些人，在領導心裡，都是掛了號的，有些人在領導心裡的排名甚至在兵王之上，遇上麻煩，也會優先給他們解決。
參軍，是一條普通青年，尤其是普通大學生走向技術化人才，自我價值實現的通路。
…
開挖之前，方淮還是錘開了一些洞口，帶著千斤頂和頂杆，進去觀察了一次。
下到坡道以後，裡面的空間，可容一人蹲身而進。
這對狹窄空間的營救是有好處的，甚至能通過縫隙往上送材料。
但對方淮的計劃，絕不是什麼好事。
能進人，就能進石頭。
但裡面的孩子一隻手，已經被預製板壓成了醬紫色，眼看真的要保不成了。
壞死器官不及時切除，會導致感染蔓延。
而曹建強說的那個時常出聲，讓他們不要睡，保持清醒的女生，也不知埋在哪裡，情況如何，喊了好幾聲，也沒人回答。
這個地方，正在不斷消耗他們的生命。
方淮再次確定，必須冒險。
把支撐裝備在男孩身邊布滿，從洞裡爬回地面時，大家正拿著鏟子，奮力清理洞口附近的石渣。
梁營長和那位範班長也站在了洞口邊，把他拉了上來。
“趕緊吧。”方淮一上來，就表情凝重道：
“男孩手臂已經在壞死，不知道能保留多長，早一分鐘，就越有可能少截肢，甚至不截肢。
那個女孩，現在也沒有聲音了，我判斷，可能在更深處，咱們必須賭。”
範班長在周圍看了一下，摸了摸下巴。
“深度我已經看了，你需要多大的接觸面？放多少度的坡，能讓你們快速救援？”
方淮想了想，道：“一小時以內，你能開多大，就開多大，但絕對不能影響到洞口以外的空間！你的挖機鬥推力過大，現在還在4時以內，如果附近有生者，肯定會被你的挖鬥推力影響，所以，必須手動清渣！”
方淮的嚴肅，卻換來了範班長的笑。
範班長上前，拍了拍方淮道：“小同誌，如果要純手動清渣，那叫我來，根本沒必要！
我們營，任何一個人都能安全完成！
行了，你放心下去，時間你定了，隻要你堅持住，其他的，交給我！
帶一台對講機，如果裡面的空間有變動，你立馬通知我！”
方淮聽著，一陣心安，大聲道：
“是！”
隨後轉頭，看了一圈周圍關切地望著他的人們，對梁營長道：
“梁營長，我要是出了什麼意外，請你幫我轉告我的部隊，我想入黨！”
方淮耍了個小小的心機。
對於安全出來，他是有很大信心的。
但這會當著這麼多人吼了這麼一句，搞不好，真能混個火線入黨。
他不要求立功，但有快速入黨的機會，他也不會錯失，這算是他這次救援，唯一產生過的一絲私心。
梁營長卻驚詫道：“你這樣的兵，居然沒有入黨？你們主官咋想的？！”
方淮猶豫了一下，隨後立正道：“不關中隊的事，我是個列兵，今年剛入伍！”
大家都愣住了。
範班長更是皺眉，對著梁營長吼道：“這種任務，你讓個新兵去？換人！換人！”
梁營長內心震撼之下，看到周圍開始討論列兵為何物的群眾，拉了拉範班長，小聲跟他說著方淮這一天的表現。
方淮卻再沒給他們改變計劃的機會，看了看表，道：“兩位，沒有時間了，現在是11點37，12點37分，我得出來。”
說罷，把小白交給了他們，拿起他們遞過來的專頻對講機和那塊鐵皮，折了折，重新下了坡道。
坑道並不規則，鐵皮展開時，和裡面的空間，多少有些對不上。
方淮調整了好幾次，才囫圇把洞口給封上，留下的，僅僅是一些喘氣的空間。
找到了一處下腳的地方，就在男孩旁邊的地面，頂住身體後，拿起對講機道：
“開始。”
挖掘機的轟鳴，和“噠噠噠”的破碎聲，幾乎在半分鐘後就響起。
頭頂傳來的聲音，十分沉悶。
“當！”
“當！”
一些砂石瓦礫順坡落下，打在鐵皮上，衝擊力並不大，但聲音非常響。
方淮用肘頂住，隨後回頭，看了看那個男孩。
十六七歲，瘦瘦的，臉上全是灰。
睡得很安靜。
長得還挺帥，有點像…
“咚！”
一聲巨響。
方淮差點被鐵皮給掀翻。
就這一下走神，把他給撞得往裡退了小半步，腳都快到了那個小男孩身上。
“沒事吧？”對講機裡傳來聲音。
方淮趕緊晃了晃腦袋，挺起力氣，把胸脯挺起，把鐵皮使勁往外推了一些，重新回到剛才的位置，腳，狠狠踩在了選好的著力點。
救援，真的不能走神。
入川以來，他一直控製自己少想一些，把精力更多專注在救援裡。
但很久沒睡覺，思維真的有些分散了。
穩住身形，方淮才拿起對講機，緩緩道：
“沒事，沒事。”
“那就好…剛才有塊挺大的水泥板，裂了，我用破錘接住了一塊大的，小的那塊…臥槽！”
方淮聽得眼睛瞪大，耳朵，已經聽到上面有東西在往下滑。
“咚！”
方淮身體又是一沉。
但這次，衝擊力明顯沒有剛才大。
對講機聲音同時傳來：“對不起啊，大的那塊也斷了，不過還好，被坡邊擋了一下。”
方淮臉抽了抽：“沒事沒事，班長，你要是沒把握…還是稍微慢點好了。”
這班長…也不太靠譜啊，虧他剛才敬佩了許久。
不過這麼複雜的救援現場，功夫再高，也會有意外。
但，上面的班長似乎被方淮略帶質疑的話激起了火氣，“噠噠噠”的破碎聲，更劇烈了。
…
這隆隆聲，持續了半個小時。
方淮身上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感覺到外面的坑道都快被一些砂石塞住，不會再有驟然龐大的衝擊力，他索性翻身，用背抵住了鐵皮。
但鐵皮的邊緣，有些彎折，偶爾漏下一些碎落的石子石灰。
這種感覺，很不好，讓他感覺自己離活埋，就是退一步的距離。
而且，背後傳來的巨力，連他都撐得腿有些麻，就算被坡道擋住了一部分，少說也有兩三百斤。
還好，空間夠大，空氣夠用，而且背後還有縫隙。
忽然。
隆隆聲間，方淮聽到了什麼聲音。
趕緊拿起對講機，吼了一聲：“停！停！”
上面的聲音，一下停了。
“怎麼了？”
“等等，我聽到有人說話！”方淮吼道。
說罷，對講機也安靜了。
“裡面有人嗎？”方淮又衝著裡面喊了一聲。
“是警察叔叔嗎？”裡面的聲音弱弱傳來。
方淮頓時振奮：“我是解放軍叔叔！我們來救你了！”
話音一落，裡面立馬有了哭聲。
“太好了，你們終於來了…薛梟老說我們活不成了，我一直安慰他…其實，我心裡面怕死了…解放軍叔叔，終於來了…”
方淮聽著，心裡一酸。
曹建強說，這個女孩特彆堅強，不斷說，讓他彆睡，挺住，一定會有人來救他們的。
其實，裡面的女孩應該根本不知道曹建強的存在，曹建強說話的微弱聲音，下面也聽不到。
上面曹建強，是靠分享著裡面的女孩對這個名叫薛梟的男孩的安慰，才挺了過來。
廢墟裡的一道光，就算是折射，也能照亮不少人內心的陰影。
“孩子，你很堅強，挺住！你叫什麼名字？”
“馬小鳳…”
“好，小鳳，等你出來了，叔叔幫你罵薛梟！”
方淮說著，再次聚精會神，拿起對講機，大聲道：“班長，快挖！”
“收到。”
……
“咚。”
“咚。”
周圍的石頭碰撞聲，不斷響起。
方淮卻感受到，自己身上的重量，正在減輕。
整個身體，也輕鬆了許多。
隻是臀部，腰部，像麻透了一般，壓力小下來以後，他變動了幾個身位，才把血脈活絡過來。
連耳朵都是麻的。
剛才，機器“噠噠噠”的聲音，和挖機聲，仿佛在他耳邊炸起，搞得他不得不雙手捂住耳朵。
這一個小時，他充分體驗了埋在下面動彈不得的感受。
還好，很快，安靜了。
對講機裡傳來聲音。
“可以出來了。”
方淮抬手，看了一眼表，按住對講機，笑道：“班長，行啊，12點36，還快了一分鐘。”
對講機那邊卻傳來笑聲：
“我準時得很，是你那個表慢了一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