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拿著，我是雲坤的親兄弟。”
“太多了，太多了！”
“不多！這兩千塊錢，是我個人的心意，我們是最好的戰友！我就這麼多，你彆嫌棄！”
“謝謝，謝謝了…”
大家要走的一刻，葉加洪還在拿著一疊錢，大聲和王雲坤的母親推推搡搡。
彆說二中隊的眾人了，連王雲坤本中隊的戰友，都有些尷尬。
很多本中隊的戰友，條件有限，也就送的五百，八百。
現在，都恨不得再添點。
曹毅看到這一幕，暗罵了一聲“幼稚”，上前給英雄敬禮，給家屬送了五百塊錢，便帶著大家離開了殯儀館。
殯儀館裡的空氣實在太過厚重了。
懷念，悲傷，瑣事繁多。
實在不太適合這些二十啷當歲，且處於同樣危險職業中的年輕士兵們。
作為指導員，怕他們多想。
……
七點。
“……好，你幫我把話帶給他。”
方淮掛下電話，走出學習室。
正遇上拿著個本子進四班的劉劍鋒。
“喲，大財主，你準備送多少？晚上我去殯儀館守夜，幫你們帶過去。”
自從方淮大方給中隊買了牛，大家都知道，方淮的財力也很硬。
方淮卻笑了笑，從兜裡掏出一百塊錢，遞給了劉劍鋒。
劉劍鋒有些訝異：“靠，你這麼有錢的，買個鴨子都買好幾百的，就送一百？”
“怎麼可能送一百…”方淮說著，指了指劉劍鋒手裡：“班長，你找我五十。”
“我擦，方淮！你是人嗎？”劉劍鋒頓時咋呼起來：
“人家宋林沒錢，都找韓勇借了二百送過去，葉隊送的兩千！咱們中隊的新兵都最少送了兩百，你還剛當上副班長！在你眼裡，這事還不如吃個鴨子？
你這不是丟咱們中隊的人嘛！”
劉劍鋒的聲音很大，在整個二樓走廊回蕩，且不斷拿著本子給方淮展示大家送的數字。
“咋了？”
“劉劍鋒，你吼什麼？”
中隊的士兵們聽到聲音，都開始往這邊聚。
方淮卻靜靜等了一會大家，才開口道：
“劉班長，我一個列兵，每月津貼也就二百幾十塊，送五十，我覺得挺多了，咱們中隊丟不丟人，怎麼能用送多少錢來衡量？”
說著，看向了趕來的同年兵，教訓道：
“宋林，你剛找韓勇借錢買了套球服球鞋，又找他借二百，你有幾個錢？
韓勇，你又在這搞無息貸款，錢多是吧？借了多少錢出去？幫人沒問題，但必須講清楚，借出去的錢，下個月發了工資，得立馬還你！
人家借多少，你就給多少，也沒個期限，你以為你是在幫彆人，實際上是在給大家增添債務！
大家都是年輕人，沒多大掙錢的能力，有了個隨意借債的地方，養成了動不動就借錢的習慣，總會嘗到惡果！”
話音落，韓勇有些低了頭，不好意思道：
“我…我想著他們要給英雄王班長家裡捐錢，月底了，大家身上又沒錢，才借的。”
宋林也被懟得有些沒面子，吱唔道：
“我…班長們都送了，我才送的嘛。”
一些找韓勇借錢的上等兵和士官卻有些不爽了。
“宋林沒錯！”孔祥忠先背著手，橫眉瞪眼的上來了：
“方淮，咱們不過就找韓勇借個幾百塊錢，月底沒幾天就發工資了，你咋說得咱跟老賴似的呢？
誰習慣借錢了？你這話點誰呢？
平時看你大大方方的，是個爽快人，到了戰友家裡有困難的時候，你說這話？
再跟我舞舞喧喧的，我他媽真揍你，信不？”
張洋也立馬道：“孔班長說得對！你送五十是你的事，憑啥管我們？
葉隊送兩千，咱們上等兵也不丟這人，都是送五百！
津貼不夠咋了？我們還有高危補助！就是下個月吃糠咽菜，也不會在關鍵時候坐視！”
“對！”漆小輝言簡意賅。
江君則客氣一些，上來拍了拍方淮的肩膀道：“算了，方淮，大家都是個心意，剛好月底，大家都沒錢，我也借了錢，但這錢肯定要還韓勇的。”
劉劍鋒看到大家都“團結”起來，更是得意了：“你以為我就會叫你捐？我也送了！八百！方淮，我第一次發現，你這人一點戰友情都沒有，還當副班長，趁早撤了吧！”
大家都在批鬥方淮，聚起來的人，也越來越多。
後面趕來的人，都在打聽什麼情況。
中隊部的門也打開了，卻沒人出來。
一些老兵其實覺得方淮說得挺有道理，卻在這種“群情激憤”之下，陷入了沉默的螺旋。
方淮卻不慌不忙，站在空無一人的四班門口，看著走廊上烏泱泱的人頭，數了數。
人還挺齊，除了留在殯儀館勸導葉加洪的郝班長，都到了。
於是笑了笑，激情開麥：
“孔班長，你上個月26號晚檢查，在2號車門邊，跟陳鄭海班長說你要存錢買個諾基亞N95，陳班長說你吹牛B，念叨了大半年了，到現在還沒買。
沒錯吧？
一個4300塊的手機，你工資加大幾百的高危補助，每月超過2300塊，存了多久了？
知道你為什麼存不下錢嗎？
一個月，你每個周末都請假，外面的朋友不少吧？你們東北人，熱情好客啊，出去一趟，吃個飯，聚聚會，花多少錢？
宋林，你那媳婦的事，這麼棘手，你分兒逼不存，就等著懷孕，然後和你老丈爹，丈母娘打遊擊戰？
張洋班長，你本周星期四中午飯後跟漆班長聊天，說家裡今年又旱了，爹媽種地不容易，要給爹媽存點錢，一個月寄五百塊！
漆班長當時也說對！要給家裡寄錢！
沒忘吧？
高危補助嘩的拿去充面子，講情分，你們下個月拿什麼寄給你們爸媽？
劉劍鋒班長，你一直說你一期就退伍不乾了，退伍前要攢出套房子錢，在貴陽安家。
敢問你兩年半的兵，存了幾塊了？
上周六晚上才來班上找小黑班長，借了他的網銀卡充30塊點券，說一會拿現金給他，直至現在都沒給，對吧？
周班長前天找你要，你說等發工資給他，對不對？
送八百，你找誰借的？
其他，想買車，買房，誌向遠大，卻一分沒存的，我還要說說細節嗎？
這些年，部隊工資漲了不少，接下來還會漲，大家都不是低收入人群了，而且部隊管吃管住管穿，你們說說，為啥錢還是存不下？
還不是沒有節製的大手大腳！
王班長為啥欠下的債？家裡為啥困難？在你們身上，大概就能找到原因。
大家都覺得進部隊就該把錢看輕，沒有一點消費觀，理財觀！
戰友情份是要講，但是，你們把自己的生活過好了嗎？
能不能衡量一下自己的經濟實力，不要傻大方？
說句不好聽的，如果大家以後有誰也在出警中遭遇了不幸，是不是也讓大家把你們平時的消費公布出來，等著大家給你們家裡捐錢？
一個人的不幸，要給多少人增加負擔？
趙班長，方班長，孫班長，黃班長，你們四位班長，覺得莪今天這些話，該不該說？”
大家都木了。
心裡的反應倒是出奇的一致。
憋說了，憋說了！
老子們這點破事，都被你說完了！
這他娘的是什麼新兵？分明是個人形監控！還是帶了大型內存條，隨時可以讀取那種！
方班長看了看四周，嗓子裡堵了一下，又吭了一聲，才道：
“額…小方，這個問題，其實我們都清楚，確實是個大問題，隻是大家自己的花銷，咱們當班長的也不好過多乾涉…”
“有什麼不好乾涉的？！我看方淮說得太對了！你們當班長的，就應該好好管管！”
此刻，走廊的儘頭，曹毅一聲大喝，背著手從中隊部出來，朗聲開口：
“班長，要負責班上所有人員的生活和心理狀態，及時溝通，及時處理，你們幾個班長，能不能像方淮一樣準確說出每個戰士的心理動向？
管好自己就行了嗎？以身作則就夠了嗎？
有些話，我早就想講了！
現在，我就給你們個硬性任務！
各班，把自己班上的人撿回去，開個班會！
內容就是生活理想，目標！
自己有多少錢，打算在部隊期間存多少錢，乾什麼事，討論好以後，這兒，還有一片空白牆！
明天我就讓人來做個表，把大家的目標和存下的錢全寫在上面！每個月自己攢了多少，也填在上面！
自己填！你們要覺得侵犯了你們的隱私，可以少填，但不能多填！
要是填上去有錢，又找戰友借錢，我就要問問你們，錢在哪了！
希望你們都有個正確的價值觀，和人生目標！
當兵，當不了一輩子，你們總要回到社會，我希望咱們特勤二中隊的兵，都能體體面面回去買房，安家，至少不用一退伍失業，退伍費花完了，就舔著個臉找家裡要錢！”
曹毅的聲音，不容置疑。
螺旋，反轉了。
剛才沉默的老士官們，也開了口：
“哎，你們這些年輕娃娃，好多入伍前生活條件太好了，不懂，社會上的錢，不好掙…”
“我們入伍的時候工資不高，哪像現在，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才攢了幾萬塊…看你們這麼花，真的心疼。”
脾氣最爆的趙金成大聲道：“指導員，你以為我沒說過？他們不聽嘛！張洋，漆小輝！你們新兵的時候，我沒跟你們講過？”
方班長也輕咳了一聲，盤點自己帶過的幾個兵：“孔祥忠，劉劍鋒，曾治高，以前我帶你們的時候，也跟你們講過的嘛。”
“方班長，我…”劉劍鋒也啞口了。
張洋和漆小輝則默默吞口水。
就知道，就知道。
媽的，這個方淮，從來就沒吃過虧！
下次打死也不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