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已經談妥了?”季雲舒提著劍, 陡然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走到施慈身邊:“安綏縣有異動,速歸。”
沈家人被他的神出鬼沒嚇了一跳,他隻是淡淡看了他們一眼, 並不關心他們的看法。
施慈點點頭:“談好了。”
有些事不方便在普通人面前說, 但施慈已經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當即準備上路。
他朝沈靜儀道:“我如今住的地方便在安綏縣,你要隨我一同去嗎?”
沈靜儀點點頭:“好, 我這便去收拾東西。”
施慈道:“簡單收拾便好,需要的可以等到了之後添置。”
沈靜儀表示知道了,隨後帶著小山茶花一同回了房間。
施慈是準備將小山茶花帶上的,畢竟沈靜儀一個弱女子,有人保護才放心, 他不可能一直在她身邊。
季雲舒難得問起張胥事件的後續:“那妖怪你是如何處理的?”
施慈歎了口氣:“我趕到時他已經隻能勉強維持人形, 將最後一絲妖氣打進張胥識海中, 便因為元氣大傷變回了一隻普通蟾蜍, 估計沒有百餘年無法再開靈智。”
他這些已經同沈家人說過,此時季雲舒問起,他才想起蟾蜍精和沈家的約定。
施慈想了想,從懷中掏出一塊玉佩,這塊從街上買來的、造型宛如陰陽魚的玉佩在他手中發出瑩白的光, 施慈並指為劍在上面刻著“誅邪不侵”四個字, 等他刻完, 這塊質地粗糙的玉佩已然如同一塊剔透的美玉。
他將玉佩遞給沈圖:“既然蟾蜍精已經被打回原形,自然不能再庇佑沈家,這塊玉佩有我加持,佩戴之人尋常妖物不能近身,有驅邪納福、洗滌靈台的作用, 常佩此玉者靈台清明,不被邪氣所擾。如今贈予爾等,也算是我替靜儀報答沈家救命之恩、養育之情。”
沈圖知道這是好東西,並沒有拒絕,他將玉佩小心收起:“那便多謝施道長。靜儀從未出過遠門,還請道長照拂。”
施慈點頭:“自然。”
有道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沈靜儀是他血緣上的親妹妹,雖然他嘴上說不會在修行道路上幫她多少,可總歸是會多注意的。
等沈靜儀收拾好行李,施慈已經將該交代的都交代完,準備上路。
有施慈在,沈家眾人也算是放下心來。
因為時間緊急,他和季雲舒並不會消磨時間在路上,隻會儘快趕路,可要照顧從未接觸修道的沈靜儀和小山茶花,二人不得不放慢速度。
沈靜儀已經不叫沈靜儀了,她改回了原來的名字,施靜,沈家族譜上她還是叫“沈靜儀”。
而小山茶花也有了新名字,隨施靜姓,名叫“施茶”,沈家族譜上寫作“沈茶”。
施靜背上行囊,拉著施慈的衣袖,而施茶變回小小的山茶花,被她抱在懷裡,幾人在沈府中同眾人告辭後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原地。
舒陽縣是事情告一段落,破廟中再也沒有了等待有緣人上香的蟾蜍精,桐花村也沒了一位張姓夫子,陳翠翠依然住在那座房子裡,每天除了照顧癡傻的張胥,便是下地乾活。
她不僅要養活自己,更要養活不算做勞動力的張胥,壓力陡然增大。
即使如此,她也從沒有抱怨過日子艱難。
她將張胥照顧得很好,從不因為他癡傻而對他亂發脾氣,衣服也不似其他癡傻之人一樣臟亂,除了他癡傻,看不出和以前有什麼不同。
就這麼過了三年,忽然有一日被施慈斷定此生無法恢複正常的張胥竟然有了短暫的清醒,他走出那座呆了三年的房子,久違見到了外面的天空,然後便跌跌撞撞走出了桐花村,一頭栽進村旁的小河裡。
等陳翠翠找到他,他的屍體已經被泡得發脹。
至於他是忽然又失去理智意外墜河,還是主動投河,那便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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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寒連大呂,歡鵲壘新巢。
施慈回到明月齋的時候正值小寒這天,喜鵲在冰雪的河邊覓食,將枯枝枯葉銜著在明月齋的梁下築巢。
聽說安綏縣來了一位新縣令,是江文德的學生,為官倒算清明,但有些略迂腐,總的來說是個不錯的父母官。
施慈回來的時候沒有驚動任何人,雖說他告知了杜姝苑不必特意打掃院子,但馮國安卻遣了一隻小鬼來日日打掃。
一彆幾個月,明月齋還是那個樣子,隻是牆角種的菜還沒來得及來得及摘下來嘗嘗,就已經變作一堆枯草,隻有後院那株梅樹還在淩寒獨自開。
整座院子十分蕭索,卻因為天氣不及北方冷,隻有一層薄薄的雪,倒是多了幾分詩意。
施靜陡然到了新地方十分興奮,在施慈右手邊選了個房間搬了進去,準備親自布置臥房。
施茶膽子大了不少,化形的時候特意變了一件淺綠的襖子,頭上兩個發髻旁沒有戴花,反而戴了兩朵雪白的絨球,瞧著像個福娃娃。
季雲舒的房間被施慈安排在他左手邊,也更靠近書房,隻是許久沒有住人,哪怕經常打掃,整個屋子還是有一股悶了許久的味兒。
三人親自動手將各個房間的門窗打開,讓夾雜著凜凜風雪的新鮮空氣吹進來,去去黴味。
施慈和季雲舒都是修道之人,並不怕冷,施靜卻還未開始修道,自然受不了寒氣,裹著從沈家帶來的衣物,準備出門置辦衣裳,也順便置辦年貨。
哪怕施慈回到明月齋悄無聲息,卻還是被馮國安知曉,他們上午回來,下午便迎來了第一位客人。
隻可惜明月齋中除了熱水,並無招待的東西。
還有幾日便要過年,施靜還是第一次親自置辦年貨,中午便帶著施茶出了門,而季雲舒不喜熱鬨,一個人在書房中翻看施慈四處“搜刮”的書,和一些他自己寫成的修道感悟。
馮國安來訪時隻有施慈一個人閒著,悠悠躺在躺椅上假寐,明遐早就和屋簷底下的喜鵲打成一片,嘰嘰喳喳不知說些什麼。
“許久不見,先生看起來變化頗大。”
馮國安一身常服,忽然出現在施慈旁邊,眉眼間滿是故友重逢的喜悅。
施慈眼皮子都沒抬,慢悠悠抬手指了指另一張躺椅:“馮兄,的確許久不見了,請坐。”
他實在懶得動彈,奔波了這麼久,終於閒下來,整個人都透著懶散的氣息。
如今的施慈和幾個月前的施慈氣質大不一樣,他自己沒察覺,馮國安卻覺得他又沉穩了幾分。
馮國安順勢在躺椅上躺下,舒服地眯起眼睛:“還是先生會享受,往這裡一躺,日子舒服得神仙也不換。”
施慈難免覺得好笑:“怎麼?城隍爺這是覺得自個兒悠閒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馮國安長歎一聲,玩笑道:“是啊,當了正神,才知道神不好當啊。”
他的確忙,管轄境內的小仙任命了個遍,又將自己轄區不安分的妖怪和怨氣都解決,還要安排了孤魂野鬼的去處,亂七八糟的事一大堆,忙到現在,才發現寧撫的土地爺還沒著落。
眼看自己忙不過來,又不知從哪裡出現了許多妖,安分守己的妖他不可能直接將他們驅逐出去,隻能任由他們在安綏縣住著,不安分的妖該敲打的敲打,該商量的商量,忙了這麼久,隻有施慈回來這會兒他才歇下來。
馮國安知曉,施慈回來多半和安綏縣聚集的妖怪有關,但是施慈沒主動說起,他也不好問。
畢竟這麼多妖忽然聚集,肯定不是一件小事,若是該他知道,施慈肯定會說,不該他知道,他便懶得問。
實際上馮國安想多了,施慈自己還沒有頭緒,隻知道許多妖聚集在這裡是因為會出現對妖有益的東西,至於具體是什麼,他掐算了一番,還是一無所獲。
二人躺在躺椅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施慈也將自己這幾個月的經曆講給馮國安聽,在他的唏噓聲中,說起了施靜。
“……先生竟然還有親人,我這倒是第一次聽說。”
他還以為施慈是上界的神仙下凡,如今對自己的猜測倒是有幾分懷疑了。
施慈笑道:“我又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自然有親人。”
馮國安心中又有了新的猜測,試探道:“先生難道是轉世投胎覺醒了在上界是記憶?”
施慈想了想自己前世,竟然都有些記不清了,他歎息一聲:“便當是如此吧。”
這還是他第一次肯定馮國安的說辭,馮國安頓時明悟過來。
轉而馮國安又問起了那位小山茶花妖:“先生對妖族的態度,好似頗為親近?”
施慈“嗯”了一聲:“我對人族的態度也親近。”
馮國安語塞:“這如何能一樣?”
施慈睜開眼,伸了個懶腰:“如何不一樣?都是天下生靈。”
恰在此時,施茶手中拿著兩串糖葫蘆,從回廊跑過來,將其中一串遞給他:“舅、舅舅!吃糖葫蘆!”
她還是有些怕施慈,但比起第一次見面時好多了。
施慈笑眯眯接過她手中的糖葫蘆:“謝謝茶茶。這位是馮伯伯,茶茶叫人。”
馮國安身上屬於神仙的氣息叫施茶有些畏懼,但因為熟人在身邊,她還是壯著膽子,脆生生喊了一聲“馮伯伯”,猶豫了一瞬又將自己的糖葫蘆遞給他:“馮伯伯,茶茶請你吃糖葫蘆!”
馮國安哭笑不得,摸了摸她的頭:“伯伯不吃,茶茶自己吃。”
施茶點點頭,一溜煙跑走了。
馮國安看著她的背影,忽然就理解了施慈:“我若是有這麼一位孫女,睡著了也能笑醒。”
施慈咬了一口糖葫蘆,躺回去:“馮兄這是變著法兒占我便宜啊。”
馮國安失笑:“豈敢,豈敢!”
細碎的雪花飄然而下,雪中的明月齋竟然一片歲月靜好,施慈和故友聊著天,施茶跟在施靜身後,抱著紅紙冥思苦想讓誰寫對聯,季雲舒坐在書案前,窗外是紅梅和細雪,手中拿著一本標注了感悟的書。
明月齋外,細雪仿佛凜冽了許多,風刮在身上,刺得人骨子裡都泛著疼,一個頭上長著狐狸耳朵的少年一身粗布衣衫,貼著牆角飛快移動,他背後兩個凶神惡煞的壯漢緊追不放。
少年為了不引起騷動,專挑無人的地方,跑著跑著便到了寧撫鎮的城西,他之前來過,知道此處一座判官廟的旁邊有一座無人的小院,溜到人家裡躲躲也未嘗不可。
這兩個壯漢同少年一樣是妖族,不同的是,少年是個人和妖族的混血,而兩個壯漢卻是實打實的妖怪。
少年餓極了,偷了兩隻妖烤的雞,便被二妖追了一路,從佘山一直追下來,追到寧撫鎮上。
烤雞隻是普通的烤雞,並非什麼天材地寶,這兩隻妖和少年也沒有什麼深仇大恨,隻不過是覺得被一個半妖偷了食物,心中覺得丟臉,非要將他抓住打折四肢才能出口惡氣。
少年因為半妖的身份,不僅被人類厭惡,還被妖族欺負,從小受夠了欺負和白眼,最擅長的便是逃跑,二妖分明是以速度見長的獵豹,卻被少年耍得團團轉。
知道少年體力到底不如二妖,已經快到極限。
他轉了個彎,用死角隱藏身形,好不容易靠近明月齋的圍牆,那紅梅都還開在眼前,三步並作兩步往牆上一跳,掰著不算高的圍牆便翻了進去,正好落在施慈和馮國安面前。
空氣一靜,少年正因為自己逃過了二妖的追捕而沾沾自喜,一轉頭就落入兩雙盈滿笑意的眼睛裡。
他心頭一涼,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