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斬白蛇3 張生驚懼交……(1 / 1)

張生驚懼交加:“聖僧!快動手!”

主持念了聲佛號,拎起禪杖揮得虎虎生風:“孽畜!還不束手就擒!”

佘姬萬念俱灰,強烈的愛意催生出更強烈的恨:“張生!我自認待你不薄!你竟敢害我!”

主持將張生護在身後,義正言辭:“孽畜,你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

佘姬冷笑一聲,索性變回原形,張著血盆大口朝主持咬了過去,張生嚇得尖叫一聲,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她被暗算在先,縱使變成原型,也在爭鬥中漸漸落了下風。

佘姬自知不敵,但是也不想讓敵人好過,燃燒了大半修為,將主持重傷,回首一口咬下張生的頭顱,破開屋頂逃走了。

“哈哈哈,世間果然多的是薄情寡性之人!禿驢,你敢攛掇張生害我!我必滅你寶方寺滿門!”

佘姬聲音從遠方傳來,嘶啞中帶著刻骨的恨意。

主持撐著一口氣回到寶方寺,第二天被人發現圓寂在禪房中。

從此寶方寺夜夜不得安寧,每晚都有僧人失蹤,第二日找到時,屍骨已經乾癟了。

寶方寺僧人死的死逃的逃,很快就變成了一家荒寺。

佘姬報仇之後就回到洞中閉關養傷,張生的頭顱被她擺在最顯眼的地方,每看一眼怨氣就深重幾分,等她出關時,一身白色鱗片儘數被怨氣浸染,黑得發亮。

她將洞府變成精美府邸,引誘過路的書生,來者皆用美色美酒款待,等書生醉了,便一口咬下他們的頭顱。

如此過了百餘年,洞中頭顱堆疊不知凡幾,業障纏繞蛇身,再也沒有回頭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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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這個故事可還滿意?”

佘姬附上施慈後背,貼著他在他耳邊輕語。

施慈將頭埋在臂彎,神色清明,眼神複雜。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之人必有可悲之苦。

但無論如何,負她是張生的不對,路過之人又做錯了什麼呢?

洞中的累累白骨可不會因為佘姬可憐就原諒她,他們有父有母有妻有子,突然失蹤在佘山,家人又該怎麼辦?

佘姬也不在乎施慈的回答,在她眼裡施慈和其他人沒什麼不同,都是貪圖美色之人,不然怎麼會被她引誘到洞裡來。

她唇角的微笑越發誇張了,影子落在地上,已經露出猙獰的蛇形,巨蛇“嘶嘶”吐著舌頭,猛地朝施慈咬去。

施慈一驚,飛快朝旁邊一滾,幾乎就在下一瞬,楠木桌已經被巨蛇撕成碎片。

佘姬沒有生氣,施施然站起來,伸手理了理長發:“果然,讀書的沒一個好東西!”

施慈艱難爬起來,腦袋還有些混沌,連帶著身體也不太靈光:“救你的書生也不是好東西嗎?”

佘姬沒想到施慈還敢反駁她,冷笑一聲:“你算什麼東西,也配和他比?”

施慈知道她將書生和姓張的分得很開,歎了口氣:“我一個普通人自然比不上他,但他要是看到你變成這樣,恐怕也是不敢認的。”

佘姬勃然大怒:“你找死?!”

施慈當然不是找死,相反,他想努力活下來。

“你也說妖類修行不易,紅塵滾滾,唯有‘情劫’最難渡,稍不注意就千年修為毀於一旦。你為情劫陷入魔障,殺人無數,弄得自己惡念纏身,倘若前世那位憂國憂民的書生在,不知道會不會後悔救你一命,招致無辜百姓受害。”

佘姬一愣,自然也想到書生為國家、為百姓殫精竭慮的模樣,有了一瞬間的慌亂,隨即又冷靜下來,心中五味雜陳:“人死如燈滅,他要是真的後悔,就親自來同我說,這麼多年我都找不到他的轉世,可見他也是不願意見我的。”

見佘姬十分執著,施慈隻好道:“一個人的性格三觀是由自身經曆造成的,哪怕你找到了書生的轉世,哪怕他的轉世不是張生那種背信棄義之人,他不記得你,你還要重蹈覆轍嗎?”

佘姬依舊執迷不悟:“他沒有記憶,我就讓他恢複記憶!”

施慈真的無話可說,沉默了一瞬:“……如果他恢複記憶,自然會想起自己的兒孫和發妻,他怎麼會放棄妻兒這麼多年的感情,立馬就同你在一起呢,你隻不過是他人生路上一段小插曲。如果你救了一位凡人,他找上來說要以身相許報答你,你會同意嗎?”

“退一萬步說,你修行千年,知道自己前世是什麼人?找得回前世的記憶?你自己都做不到,那書生又怎麼做得到?”

施慈的話字字句句紮在佘姬心頭,她早就猜到恐怕真的找不到她的救命恩人,但事實被這麼揭開,赤/裸裸地擺在她面前,她還是忍不住惱羞成怒:“你當真以為我不會殺你?不過是一介凡人,還敢在我面前胡言亂語!”

話音剛落,巨大的蛇尾抽向施慈,速度快得他躲閃不及。施慈被一蛇尾拍在地上,頓時嘔出一大口鮮血,五臟六腑仿佛被抽得移了位。

施慈咳出嗆在喉嚨的血,強忍著疼痛搖搖頭:“冥頑不靈。你要殺就殺吧,我一介凡人,怎麼鬥得過你這妖怪。”

他嘴上說著等死的話,渾身肌肉卻崩得緊緊的,隨時準備躲避下一道攻擊。

劇烈的疼痛總算讓他從昏昏沉沉的狀態清醒過來,也算是因禍得福吧。

佘姬卻沒有如他所料般的出手,反而停下動作俯視他:“這麼多年,你是我見過最特彆的人。給你一個活命的機會,儘情逃吧,一盞茶之後如果被我抓住,我會將你的頭顱堆在最上面。”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施慈立馬爬起來,竭力忽視身體上的種種不適,朝大門的方向跑去。

佘姬看著他的背影,輕蔑一笑。

施慈沒有找大門,反而在途中拐進了花園。

佘姬敢讓他隨便逃,自然不會敞開大門任他跑,把人關在院子裡玩捉迷藏可比放人出去滿山跑輕鬆得多。

她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他,而他隻能儘量拖延時間,讓自己多活一會兒。

施慈在花園裡繞了幾圈,果然在靠近後山的位置找到了一處池塘,池塘中央荷花亭亭玉立,在荷葉的映襯下彆樣清麗。

他二話不說翻了進去,整個人沉在水底,摘了一支荷葉,在荷葉根部撕開半邊出氣口,利用中通外直的荷葉呼吸。

不管佘姬是靠氣味還是熱成像捕捉獵物,冰冷的水都能最大程度隔絕他的身形。況且他事先在院子裡亂逛乾擾視線,絕對能拖延一段時間。

池塘的水還算清澈,隻是層層疊疊的荷葉掩映著,很難看清水下的情況。

同樣的,施慈也看不清水面上是什麼樣。

一盞茶的很快過去,施慈被泡得有些難受,冰冷的液體恍然間生出蛇一樣滑膩的觸感,纏繞在他周身。

佘姬來來回回許多次,施慈一開始能聽到她又輕又慢的腳步聲,到後來逐漸變得狂躁,最後乾脆變成巨蛇在花園遊走,蛇腹壓得花園裡的花東倒西歪,花瓣被碾碎的汁液粘在蛇身上,發出馥鬱的香氣。

“你躲在哪兒,到底在哪兒……可要乖乖藏好,彆被我發現了~”

佘姬的聲音陰冷低啞,伴隨著“嘶嘶”的吐舌頭的聲音,讓人不寒而栗。

蛇尾拍在假山上,被拍碎的石塊彈射出去,一塊半人高的石塊落在池塘裡,正好砸在施慈肩上,即使被水緩解了一部分衝擊,但那力道還是忍不住讓施慈痛呼出聲。

糟了,左手肯定脫臼了。

鮮紅的液體後知後覺在水中蔓延開,施慈才知道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血腥味逸散在空氣中,在不遠處遊走的佘姬猛地回過頭,一雙猩紅的豎瞳僅僅盯著施慈的位置,飛快吐著信子,捕捉他的具體-位置。

施慈扔掉荷葉,屏住呼吸正要往旁邊遊,一條水桶粗的黑色尾巴探進水裡,攪亂了一池汙泥,荷花被抽得七零八落。蛇尾攪了攪,卷上正要逃跑的施慈,猛地扔在地上。

再遭重創,施慈整個人都有些無語,被水泡了這麼久,痛覺有些麻木,接二連三受傷,身體機能已經不足以支撐他逃亡了,他實在提不起力氣。

“你倒是挺會躲的。”佘姬施施然在他身邊遊走兩圈,抬起上半身,俯視他。

施慈被冰冷又充滿殺戮的眼神看得一僵,身為螻蟻的無力感讓他懶得動彈。

這次是真的逃不動了。

之前被蛇尾拍的內傷還沒好,又被石頭砸脫臼了半邊肩膀,現在還在流血,方才重重一摔更是讓他傷上加傷。

施慈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折騰這麼久,已經到極限。

佘姬正要一口咬掉他的頭顱,天邊忽然飛來一隻渾身通紅的鳥雀,仿佛一團烈火,直直朝佘姬撞去。

鳥喙啄在她眼睛上,痛得佘姬尖叫一聲,扭頭就要去咬它。

鳥雀靈活地避開佘姬的大口,飛快落在施慈手中,它化作一柄通體火紅的利刃,刀柄至刀劍渾然一體,宛如流動的岩漿。

施慈似乎能感受到它滾燙的溫度。

此時沒空再想其他,佘姬已經發狂,眼看就要咬上來,千鈞一發之際施慈握住刀柄,用儘全力一揮,一陣液體噴濺出來,他下意識閉上眼睛,隻感覺臉上一陣溫熱,再睜眼,巨大的黑蛇已經斷成兩截倒在地上,創口處仿佛被火燎了一般,散發出陣陣肉香。

施慈握不住刀,任由它滑落在地,整個人脫力般向後倒去,陷入深層昏迷。

刀在將將要觸及地面的一瞬變回鳥雀,乖巧地窩在他胸膛上。

黑暗中施慈仿佛很久才恢複意識,遠方一點點亮光驅使他不斷往前跑,這一片漆黑的空間無邊無際,隻有他一人存在。他用儘全力奔跑,想要奔向光點,光點卻越來越遠,無論如何都追不上,等他停下來,放棄追逐,一回頭,卻發現光點就在身後。

它像是什麼的碎片,周身環繞著看不懂的字符,施慈隻覺得晦澀深奧。

他不由伸出手,碎片乖乖落在他手上。

下一瞬他眼前一亮,睜開眼,晌午的太陽落在他身上,他才發現昨晚受的傷竟然奇跡般恢複大半。

夏季的太陽十分炎熱,曬得施慈整個人都在發燙。

他坐起身,驚擾了在他胸膛打瞌睡的鳥雀,火一般的鳥兒乖乖飛起,蹭了蹭他的臉,落在他肩上。

施慈來不及想突然出現的鳥兒是什麼東西,此時精美的宅邸已經變成陰森可怖的洞府,施慈正坐在洞府門口,層層疊疊的樹木都無法阻擋陽光的熱度,僅僅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照下來的斑駁光點,就已經照得地上的石板發燙。

如果不是蛇妖的洞府太陰寒,恐怕施慈一覺醒來就已經中暑了。

他慢悠悠爬起來,渾身骨頭像是生鏽了一般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仿佛許久沒上油的機器。

施慈神情放鬆往洞裡走去,不遠處黑蛇的屍體斷成兩截,從蛇尾處開始沙化,已經沙化了大半,遠一些地方的鱗片由黑向白漸變,黑的地方如最深沉的夜晚,白的地方卻像是死魚的眼睛,視覺上給人一種黏膩的錯覺。

施慈沒有管它,徑直走向洞裡,佘姬的洞府十分大,角落裡卻堆滿了頭骨,僅粗略估算一下,都有四五百個,

鄰近床頭的架子上放著一顆年份有些久的頭顱,看得出主人時常觸碰,已經被盤得發亮。

施慈在洞府轉了一圈,肩上的鳥兒紋絲不動,等轉完,他才偏頭看向它:“我想把他們埋了,你能幫幫忙嗎?”

鳥兒歪頭看他,施慈也注視著鳥兒,表情紋絲不變。

見他不打算改變主意,鳥兒這才不甘不願化作緋紅的利刃。

施慈走到洞外,笑著摸了摸刀柄,就握著這把能輕易斬殺千年蛇妖的刀開始刨坑。

時至下午,總算挖出能容納幾百人頭顱的深坑,等施慈將白骨全部埋好,這才帶著鳥兒下山。

張生的頭骨還老老實實放在佘姬床頭,夕陽的餘暉灑在施慈離去的背影,給他鍍上一層光輝,背後高高聳起的墳包前立著一塊木碑,上面刻著幾個大字:百人墓,無名之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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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寧撫有美人名佘姬,容顏昳麗。一日,見二郎豐神俊秀,誘之入山林,以美酒待之。三巡,二郎醉,姬欲食,天降鳥雀,熾如火,化利刃。二郎接刃,怒斬佘姬,後倒地而睡。

天大明,二郎醒,不見府邸,唯見山洞耳。

洞中百許頭,累疊如山,有一長蟲伏地而亡,佘姬矣。

——《斬白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