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間, 血霧散去。
那處立著個身形瘦削的青年,相貌說不上十分英俊,面龐輪廓甚至有些孤傲, 不過雙眼中正泛起一抹微紅之光,便顯出幾分彆樣的氣韻來。
青年正是陸爭,聽聞來人自稱為驚天劍峰的外務管事, 又是替他晏師兄傳信, 便大步走來,伸手道:“信呢?拿來。”
外務管事語氣和煦,自儲物袋中取出一封信, 雙手奉上:“請陸公子收信。”
陸爭將信拿過來,垂眼一看, 便察覺上面用風雷真意封禁,又有自己的氣息染上——與從前自己留給晏師兄的一般無二——遂信了九成。
將信拆開後,他目光一掃,已將其中所載儘數記住。
旋即, 陸爭眉眼間略帶放鬆之意——幸甚,晏師兄與葉大師平安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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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陸爭與葉晏二人分彆後, 便四海為家, 在各處尋找機緣,也時常在萬通樓中接任務, 以惡製惡,捉拿那些惡人,將他們的血液攫取一空,提升自己的修為。
莫看那荀浮真人卑劣無恥,他所得那法門倒是厲害得很,陸爭經由改造, 靈根化為腥血之物,與真正的血靈根相差無幾,再有足夠的鮮血供給,修行進境極快。與此同時,他手中又存有葉殊贈他的蜂蜜,小心服用之下,根基倒也頗為牢固。
除此以外,陸爭手中更有與葉晏二人際遇所得古陰鬼槐,但凡是手頭靈石不夠數抑或是需要什麼天材地寶,皆可以此物交換,資源也不差什麼。
隻是陸爭沒料到,他剛遊曆不久,便倏然聽聞有那不要面皮的元嬰大能竟欺壓小輩,害他晏師兄與恩人葉大師不知流落到何處去,氣得他幾乎當時便要心境動搖,恨不能就以這區區築基的修為,殺上門去!幸而很快他又聽聞,晏師兄的嫡親師尊不遠萬裡前往尋找,心境方才漸漸穩固,隨即後怕不已。
過後的諸多時日,陸爭時常留意宣明府消息,自己也奮力提升修為,一來二去,他雖尚且比不上葉殊與晏長瀾,卻也是連連突破,如今已然是築基五重,相距六重再結丹,也不過隻相差一個小境界、一個大境界突破關卡而已。
但他仍覺不足,日日苦修不已,心中更是早已把那元嬰大能所在宗門視為仇寇,暗忖日後定是要緊盯著那宗門,倘若其中弟子不曾行惡也罷了,一旦行惡,便都化作他修行的資糧罷!
此番,陸爭倏然出現在這宣明府外的官道上,則是因著他偶然聽聞天劍宗有一位失蹤已久的親傳弟子大難不死歸來宗門。他略一對照,其中所言正是他擔憂無比的晏師兄,立即大喜過望,匆匆放下其他,迅速朝著宣明府趕來。
才到宣明府外官道,卻見有悍匪行凶,陸爭自然是與往日一般管了閒事,順手將商隊之人救下,再將那些悍匪的血氣吸取,用以修煉。待他自血霧中走出時,丹田中的法力更強悍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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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爭反複確認了晏長瀾與葉殊安全,才細細去看後面半段。
這一看,他神情微變,眸光激烈波動起來。
玲瓏丹?竟然是玲瓏丹!
陸爭自家知道自家事,他那靈根乍看與那血靈根不相上下,實則卻還是個醃臢物,隨著他修行日久,不僅對他心性也有影響,他更隱隱察覺,因此道修行突破後,他每個境界的壽元皆與尋常修士不同,似是要削弱許多——他大略有所預感,尋常修士築基五重時壽元大致在二百八十載左右,他如今的壽元,卻恐怕不足一百五十年,幾乎生生少了一半。
陸爭心裡有數,這大約便是此種邪門之法的缺陷。而玲瓏丹能提純靈根,他若是吞服下去,大有可能將那醃臢物化為真正的血靈根,到那時,才算是去除了一些隱患。
思及此,陸爭心潮湧動,斂目將滿腔感激藏下。
又一回,他得了晏師兄與葉大師相助。
若不是他們始終不將他視為邪道,還常有掛念,他恐怕早已受血氣與功法所誘,被那閒言碎語所動搖,變作了再無底線的邪道之人……難以如現下般堅定心性,還將自己當做正道的修士。又若不是他們相贈丹藥、寶物給他服食,他的根基也必然不牢固,於自身大有害處。
而今,他們得了玲瓏丹,也沒忘了他這沒用的師弟,叫他如何能不感恩?
陸爭按住心緒,同那外務管事說道:“信已收到,有勞回去通報一聲,便道小弟前去籌備一些資源,即前往拜見師兄與大師。”
外務管事聞言,朝他拱了拱手:“不敢當,在下定將口信帶到,告辭。”
陸爭對他也客氣,道:“請。”
外務管事迅速離去,陸爭則身形一晃,迅速閃身離去。
待兩個人都離開後,那些僥幸生還的商隊中人,才徐徐呼出一口氣來,也終於敢開口說話了。
有人感慨道:“原來那位是血影獵,是了,傳言中血影獵前輩出手,便是這等光景。”
此言一出,更多不知者紛紛出言:“血影獵?陸隊長,你竟然知道他?”
這位感慨之人正是商隊所請的護衛中,外雇而來的那經驗豐富的小隊之一的隊長,如今有煉氣八層的修為,他既然開口,必然是知道許多,自然就引起眾人的問詢。
陸隊長也不賣關子,直接解說:“那位血影獵乃是邪道中人,不過據說曾出身正道,是一位劍修,隻是意外被人所害,這才不得不在邪道掙紮,修行功法也是因故轉換。但這位前輩心性未變,雖為功法之故須得以血氣為資糧,卻隻對那些大奸大惡之輩下手,從不曾傷及無辜。若是不去瞧他那邪異之功法,他倒比不少大宗的子弟更有正氣。”
眾人一時恍然:“原來如此。”
又有人道:“先前乘禦法寶而來之人自報家門,說是天劍宗驚天劍峰的外務管事,其所提到的晏親傳,莫非是那位劍禦風雷的晏長瀾?”
商隊時常來往於附近幾個大府之間,對於一些頂級宗門中的弟子,還是有所了解的。那晏長瀾原本名聲不顯,但他失蹤之後風淩奚直接打上門去,卻叫人免不了多在意幾分。待其歸來,據說那晏長瀾已是結丹的修士,就越發不能小覷了。
因此,那外務管事都說得這般仔細了,他們當然也就對照上來。
便有人說:“應當是他。”
還有人好奇:“這血影獵難道與那晏長瀾有什麼舊交麼,他似乎稱了一聲‘師兄’,莫非血影獵墮入邪道之前,曾是天劍宗的劍修?”
其餘人都是一怔。
“倒也不無可能。”
“不過晏親傳是半路拜入天劍宗的,也或許是他從前宗派的同門。”
“似乎也有可能……”
“我隻聽得晏親傳的過往頗有些波折,詳情卻是不知,一時也不好說。”
“那……”
正議論得多了,忽然那位活下來的築基前輩出聲喝止:“血影獵道友與晏前輩之事,莫要多議論。收拾行李,我等應當繼續上路了。”
此言一出,眾人噤聲。
也是,前輩雖已遠去,可前輩之事,還是莫要總在背後談論為妙。
接下來,眾人各自忙碌,收拾殘局。
那築基前輩神情凝重,心中思緒萬千……儘管知曉的人不多,可他卻是曾經見過晏親傳的通緝令的。那通緝令乃是胡蕭州的胡家所出,他那時還曾有過動心,隻是調查過後,發現那胡家是想要斬草除根,而其斬草除根之人,有被外府金丹大能所救者,還有一人,竟然硬生生憑借撞金鐘而順利進入天劍宗,拜師驚天劍主!霎時間,猶若被冷水淋頭,他所有的打算儘數咽入腹中,不敢再提及分毫。
如今,他正是慶幸無比……幸而他及時打消念頭,否則,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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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務管事很快把陸爭的口信帶給葉晏二人。
人走後,葉殊道:“你那陸師弟也是有心人。”
外務管事是個心思細密之人,他原以為要多尋幾個所在才能找到那位血影獵,不料卻打探到,那血影獵不時就會來到宣明府附近,也時常打探驚天劍峰的消息。再一見那血影獵得了信箋時的反應,他心裡動念,就把所知所見儘數稟報了。
葉殊向來敏銳,聽他這話,如何不知那陸爭這是一直關切二人下落之故?自然也是略感欣然。陸爭、阮紅衣、葛元烽這幾人,倒是沒一個涼薄之輩。如此一來,他之道侶往日的好生對待,到底也未被辜負。
晏長瀾一笑,複又感歎道:“陸師弟從前性子孤僻,阿拙你當時也曾見過,他之心性,其實並不比如今這般。如今心境穩固,是他遭逢大難後,多有磨礪之故。雖說心性堅定是一樁好事,卻也是他受過磋磨,艱辛而得。”說到此,他微微搖頭,“阮師妹與葛師弟更是如此,能褪去浮躁,有今日沉穩,也大為不易。”
倒是晏長瀾自己,雖說與從前那些同門的苦難是一同經受的,可他身邊始終有心愛之人相伴,縱然心裡有幾分挫折,也從未覺得有什麼苦處。相較自己,那幾個師弟師妹著實艱難。
葉殊神情微柔,未多言語,心中卻是暗忖:長瀾自己有所不知,其前世所受之苦,這些同門哪裡比得過萬一?即便是那仿佛走上同一條路的陸爭,也有長瀾這做師兄的照拂。而長瀾卻獨自苦苦掙紮,一路艱辛跋涉,直到最後自己報了仇,再沒活路,神智泯滅……
在他看來,長瀾遠勝陸爭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