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小姐,您醒了?感覺怎麼樣?”
很快有位青年湊上來問,例行公事的問法。
一個骨折手術,小到不能再小,顯然死不了。
莊靜音緩緩吐出口氣,慢躺了回去,望著潔白的天花板,聲音細若蚊嚀。
“沒事。您可以走了。”
“好,明天出院,許管家會按時來接您。”
對方很快道,把名片放在桌上:“斯總去倫敦出差了,吩咐我來幫您,有什麼事也可以隨時找我……對了,莊小姐,他囑咐我轉告您一句。”
“有毅力是好事,但要看用在什麼場合。”
斯珩的屬下說話語氣沒起伏,大抵是她這類情人來來去去,這種事人家處理了太多。
莊靜音腳踝和小腿處傳來陣陣痛意。
她沒力氣多看,隻嗯了一聲,非常疲憊。
隔天,她被送回了禦瓏,斯珩在燕城郊外的一處彆墅。
她的黃金囚籠。
庭院內森然綠意極濃,角落中的樹橫斜逸出,遇上光照強烈的日子,能提供幽然庇蔭。
一踏進院內,莊靜音下意識把白色毛線帽又拉低些,幾乎遮過眼睛。
彆墅內監控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莊靜音拄著拐,阻止了要把她扶進去的人:“我想在外面坐幾分鐘。”
她坐在樹下的長椅上,閉上眼。
坐在這個院子裡,靜謐寂然,聞到植物的氣味,容易想起一些往事。
一開始,她判斷失誤,錯認為斯珩是能溝通的人。
——任誰初初見斯珩,都會有這種錯覺。
她跟斯珩的第一面,細想來,要追究到三年半前,那年她二十一歲。
一個暴雪天。黃昏時分已過,深藍絲絨一樣的夜幕降臨。
她跟母親在餐廳吃完飯,坐車去找莊父,他去參加了一場燕城很有些分量的私宴。
到了後,宴會將將結束,許多賓客已經陸續離開。
她們車在街道一邊停穩後,莊靜音看向對面。
她看見了莊父,還有另一名著深灰裙裝的乾練中年女性,耳垂上一顆點睛的珍珠,她跟莊父沒有聊天。
他們正站在一輛黑色行政轎車外。女人氣質犀利,正在通過後車窗跟裡面的人說著什麼,神情有三分探究、三分嚴肅。
莊父神色略帶緊張。
她母親囑咐她好好在車上待著,很快也下了車。
莊靜音不禁落下車窗。
隔著一條街,她有點好奇,車裡坐了什麼人,向來獨斷又高高在上的莊父,怎麼會露出那種表情?
很快,答案浮現。
後座車門打開,下來了一個男人。
比她預想的年輕很多。
那人穿了件黑色羊絨大衣,線條利落、面料偏柔軟,大衣挺長,但男人個子很高、骨架修挺,輕鬆撐了起來。
路燈與雪色同時融於他肩頭。
豪奢酒店噴泉作背景,澄澈的燈霧與雪粒交錯紛飛。
他側臉被燈霧淡淡照著。
莊靜音的視力很好,眯著眼,逐漸看清那雙眼睛。
她從沒見過這樣適合寒冷的眼睛。
平靜,一望不見底,像含著笑意,細望又很快消散。
似乎在聽人的話,又似乎永遠有距離感。
靜淡中有著極淡的戲謔,真誠與虛偽都在他的靈魂中穿行,任人解讀。
溫和、雅致、冷辣。
也極為敏銳。
沒幾秒,就察覺她目光。
隔著數米,他似是無意轉頭,望向街道這邊。
隨意一瞥,卻看得人心驚肉跳。
她忙垂下眼睛,望向地上被路燈光影映照的雪地,緩解幾乎被灼燒的雙目。
後來,母親跟她說,這男人叫斯珩,二十七。
斯家的獨子,隨母姓,父親是康明德,兩家算政商聯姻。斯家人和康家人,都是新聞上能見到的,在燕城根基很深,但兩家行事作風都低調,斯珩是唯一的接班人。
莊靜音了然。
不動聲色間,那男人威勢與優雅並存的質感從何而來。
現在坐在二十四歲的秋天裡,莊靜音靜靜回想。
二十一歲的莊靜音如此天真。
隻見雪意光明,不知雪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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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年後,莊家已發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資金鏈斷裂,隻是雪崩前的第一步。
後來父親入獄,母親失蹤。
她被個所謂親近的遠房叔叔,哄騙去了國外躲避。
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再見到了斯珩。
他跟彆人做了交易,買下她,帶回來,答應幫她找回母親。
條件很簡單。
她到現在還記得自己被帶回來那天。
斯珩把她帶進書房,坐進轉椅裡,黑眸像她在高原山口見過的夜色,濃得化不開。
大概是看穿她緊張,他整個人往椅子深處靠了靠,全然鬆弛,漫不經心。
“待夠五年,這期間聽我的。五年後,你要去哪裡做人做鬼,我沒意見。”
那五年裡她要提前做鬼了呢……?
莊靜音微微瑟縮。
斯珩簡直跟有讀心術一樣,掀起眼皮看了看她,笑了。
“應該不會。”
他踱步過來,走到她跟前。
褪下了黑色西裝外套,他白襯衫上有很淡的水生調,似有若無,薄荷與檀香木,一線香,鑽她感官。
斯珩有很漂亮一雙手,莊靜音垂眸時注意到了。
他的掌心合住她精巧下頜,指腹拂過她淚睫,動作柔和,意態莫測。
“但你要聽話一點——”
斯珩隨口道。
……
即使已經過去半年,那一幕仍然好清晰。
莊靜音正發著呆,忽然注意到主墅內有動靜,窗簾動了。
抽離的思緒倏然間回籠。
她抓起拐杖,起身朝大門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
摁開指紋鎖之前,莊靜音試探著問了一聲:“許管家?”
許管家不在這塊區域活動,剛才確認她能自己活動便離開了。
她隻是以此確認屋裡有沒有人。
或許隻是風吹動了窗簾。
沒有動靜。
她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拇指摁在黑色面板時,莊靜音聽見屋裡傳來含糊不清的答話——
“誒。”
莊靜音的動作靜止,頭皮微微發麻,不由得後撤了一步。
絕對,不可能是斯珩。
他是這裡絕對的主人,進出都如入無人之境。
還沒來得及細想會是誰,門被人從裡面突然拉開!
莊靜音的手腕被一把擒住,對方的力量牢牢鎖扣住她,把她猛地拽了進去!
茫然過後剛想呼救,才發現她的嘴也被死死捂住,但須臾之間,莊靜音看清了對方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