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第 92 章 大事當前(1 / 1)

秦芬回屋便吩咐取了素色衣裳來換, 她膚色白皙,穿湖綠、寶藍等色都顯得出,素色衣裳不少, 因此桃香隨意一擇便配了一身出來,趕著替她換上了。

換了這身衣裳, 秦芬倒似感受到一些封建帝王的權威, 想起秦貞娘還約她選料子,如今亮色衣裳都不許穿了, 更不必說擇料子做新衣, 旁的許多事,隻怕也要擱到後頭去了。

這裡才換好衣裳, 綾兒的聲音就在外頭響起:“五姑娘,咱們姑娘沒有素色衣裳, 差我來向你借一身。”

秦珮素來愛穿紅,到了楊氏跟前, 因著嫡母喜好端方的打扮,日常衣裳都做些大紅、真紫和橘色,最淡的也是杏子紅和蜜合色,素色衣裳當真是沒有, 這時來借,也是應有之意, 秦芬聽了,一口應下:“桃香帶綾兒去選一身。”

綾兒沒口地謝過, 隨著桃香往裡屋去了, 兩個丫頭在屋裡翻箱倒櫃,尚未選完衣裳,秦珮卻自己來了, 一邊進屋,一邊嘟嘟囔囔的:“五姐,我今兒要在你這裡,我不回去了。”

秦芬見秦珮臉上一股子煩惱的模樣,不由得奇了:“六丫頭這是怎麼了?綾兒正在裡面替你選衣裳呢,馬上就好了。”

秦珮跑得一身細汗,這時以帕作扇,用力扇得兩下,又氣鼓鼓地重複一遍:“我今兒不回去住了。”

“這是怎麼了?外頭的大事,與咱們又沒什麼相乾,難道不能吃肉喝酒,把你給餓饞了?到五姐這裡,也不能替你解饞哪。”

秦珮噗嗤一笑,隨即想到這時候不該笑得這樣大聲,又立即收斂了神色:“哎呀五姐,你淨愛說笑,我哪裡就饞成那樣了。”她到底是個半大孩子,心裡藏不住事,這時自己把實話說了出來:“三姐她可真是煩人。”

秦淑那人,雖如今不大弄巧使壞了,卻仍改不脫那矯情做作的性子,家常與秦貞娘和秦芬是說不到一路的,秦貞娘身份高,秦芬性子綿裡藏針,兩個都不搭理她,她自家有數,也不來攪擾。

秦珮的小院與她靠在一起,她便常常往秦珮那裡去,秦珮如今存著個與人和睦的心,少不得與她應酬,原來平日瞧著還好的,不知為何這時卻鬨起不痛快了。

秦芬知道秦珮不是愛嚼舌的性子,這時聽她先起了話頭,也不虛打馬虎眼了,問一聲:“三姐怎麼招你了,氣得你連自己屋子也不呆了?”

秦珮似模似樣地歎口氣,從頭說了起來。

這些日子,秦淑那頭要預備出門了,嫁妝已鋪陳開來,秦珮這裡與方家走禮,男方送了聘來,女方這裡也該回禮,楊氏隻說稍手順便,也給秦珮開始備嫁妝。

兩下裡一起,秦珮那院子,竟也日日鋪陳許多東西。

秦淑這人最喜歡在彆人身上用心,知道六妹備嫁妝,哪有不去瞧的。

秦珮原也不曾怎麼放在心上,大大方方讓秦淑瞧,誰知秦淑掛在嘴邊的總是那兩句酸話,不是說秦珮的東西比自己好,就是說嫡母看重秦珮勝過自己,待秦珮不軟不硬地說一句“想來是太太瞧我聽話給的恩賞”,秦淑卻又繞開去,說起方少爺身邊的秋蘊來。

如今秦珮再不是天真無知的孩童了,自然知道秦淑話裡的意思,她知道,自家這位三姐無非是想說,嫡母說的那門親,實在不算好,因此對她這庶女,也不算太看重。

可是,若不定下方家,她便要入王府去了,這事姐妹幾個分明都知道,此時那位三姐眼紅起彆人東西來,卻又不提這事了。

若是隻這些酸話,秦珮便隻當是亂風過耳便罷,今日回去換衣裳,秦淑說沒有素色衣裳,往秦珮處借,秦珮自己都無的,自然是回一句“沒有”,誰知秦淑竟坐下不走了,話裡話外是擔心自己的婚期推遲,直說自己沒趕上好時候。

秦珮說到這裡,冷笑一聲:“五姐,你說好不好笑,大事當前,她隻擔心自己的婚事,擔心便擔心罷,還要說什麼時候不好,我若是哪句話沒接好,難免就要招個是非,到時候我自家如何不論,咱們家裡若是也落個不是,可怎麼好!我是不敢再在她面前露臉的了,我就住在你這裡,不走了!”

秦芬知道,秦淑是這些日子被秦珮的嫁妝給刺激到了,又想著作妖了,這時見秦珮不肯走,也不去趕她,反倒喚過自己屋裡的小丫頭:“去六姑娘那裡給你錦兒姐姐傳個話,就說六姑娘這幾天住我這裡,叫收拾兩身換洗衣裳來。”

秦珮這才轉怒為喜,吊著秦芬的胳膊搖晃兩下:“還是五姐好。”忽地又想起一事,又把秦芬搖兩下:“待會三姐準保還要來跟五姐借衣裳,你不準借她!”

這話卻是無理取鬨了,秦芬輕輕點一點秦珮的額頭:“傻丫頭,我若是不肯借給三姐衣裳,豈不是又招個是非?”見秦珮面上不樂,秦芬慢悠悠來一句:“三姐身量高,我的衣裳她穿不上,叫她向四姐借去。”

秦珮聽了這句,用力一拍巴掌:“還是五姐聰明!哎呀,我怎麼早不曾想到這個理由,我若是也來這麼一句,三姐準保要吃癟!她也就和咱們胡攪蠻纏的,在四姐面前,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如今,秦淑確實是不敢得罪秦貞娘了。

秦貞娘如今管得家事,自有一份威嚴,薑家老爺的官又越做越大,聽說還靠上了祁王這個清流領袖,如今已隨著祁王編纂什麼洪定通史了,薑家少爺讀書又好,明眼人都知道秦貞娘的前途不可限量,秦淑在她面,大氣也不敢喘一聲的,何談得罪。

這裡話音才落,秦淑果然使了丫頭玉繯來借衣裳,這丫頭是楊氏後頭給的,說話遠不似從前的玉琴那樣伶牙俐齒,對著秦芬一板一眼說明來意,一個字也不肯多講。

秦芬也犯不著和一個丫頭使臉色,隻淡淡說了身量不合的話,玉繯也不多問,自往秦貞娘屋裡去了。

出得屋來,玉繯長長出口氣,輕輕搖了搖頭,又往秦貞娘屋裡去了。

論太太看重,論自身行事,她跟的三姑娘,都是家裡最末一個。三姑娘還有個讀書明理的親兄弟,兄弟姊妹們一處時,也曾聽三少爺委婉勸過姐姐幾句,可姑娘自家卻隻知鑽牛角尖,凡事不知道記人好,就連她這個貼身大丫鬟,也誇不出主子幾句好話來。

若說三姑娘不得寵是因著太太不公,就連玉繯自己也講不出這話來,商姨娘犯過大錯,如今還時不時在內院竄跳幾下的,太太待六姑娘,也不曾如何看輕了去。

今日借衣裳便借衣裳,三姑娘偏生又說出一大串的閒話來,她都是要出嫁的人了,還不知壓下心裡的酸勁和娘家處好了,就連六姑娘如今也知道和兄弟們親近呢,三姑娘這做姐姐的反不如妹妹了。以後出了門子,難道還真指望婆家給她爭臉面?

玉繯又歎口氣,原來分派活計時,老子娘想著是往姑娘身邊,不知使了多少勁才謀上如今這份差事。他們在下頭不知宅子裡的事,隻當三姑娘身邊原先那個玉琴是年齡大了才打發出去,進得二門來才知道,原來是挑唆主子被太太罰出去了。

既是太太不喜丫鬟挑唆主子,玉繯便處處隻作個聽吩咐的木頭人,姑娘指派她,有道理的她自然照做,沒道理的她便裝聾作啞,有那麼一兩回,還大著膽子勸幾句,隔天碧璽就賞她一回,她也漸漸知道該怎麼處事了。

可是她能勸得姑娘行事舉止,卻管不住姑娘的嘴,姑娘日常便要說些酸話,她愈勸愈是火上澆油,到後來,也懶得再勸了。

想著自己年紀不算太小,到姑娘出門那一日仍叫老子娘求了馮媽媽,隻借口要回家說親,想來也不必服侍這糊塗主子去婆家去了。

想到這裡,已到了秦貞娘門前,玉繯勉強提起笑臉,對門口的小丫頭說明來意。

小丫頭聽了,也不曾多話,進屋半晌,捧著身衣裳出來了:“四姑娘說,這身送給三姑娘了。”

玉繯到此,連屋門也沒進去,可是臉上一絲不快也無,捧了衣裳還道聲謝才走。府裡都知道三、四兩位姑娘不對付,憑公道,算前程,她也沒法子偏心自家姑娘,四姑娘更是她再長十個膽子也不敢得罪的,如何敢擺在臉上。

四姑娘把衣裳白給了出來,自然不是瞧三姑娘順眼要送她東西,是嫌棄被三姑娘穿了,不願再要了,玉繯想到此處,不由得又是頭疼,這話回去一說,不知又要聽主子多少抱怨了。

幾個女孩為了衣裳鬨些小彆扭,楊氏卻是一點要問的心思也無,換了早上紫晶拿的那身翡翠色襖子,囑咐人喚了幾個兒子到花廳相見。

這一向秦恒忙著用功,連吃飯都是楊氏吩咐了單獨送到屋裡,由月琴捧到書桌邊上,早上聽了喪鐘,已知必有大事,此時嫡母傳喚,他也不多想,披了鬥篷就往花廳來了。

到了花廳,兩個弟弟橫衝直撞地跑過來,一邊一個抱住秦恒的腿:“三哥!三哥!你好久不和我們玩了!”“爹說要和三哥你一樣有學問,也叫我們讀書!”“讀書可真累啊!”“爹出門去了,我們不讀書了吧?”

兩個孩童說著說著,竟無師自通地偷起懶來,楊氏又好氣又好笑,嗔一句兒子們:“好了,你們纏得三哥沒法走路了!”

秦恒將兩個圓溜溜的小腦袋一一撫摸過,臉上不自覺地帶了些笑,對楊氏請安時,那笑仍未消失:“給母親請安。”

“知道你現下功夫緊,不和你說閒話了,皇帝駕崩,春闈隻怕要推後,你知道了心裡也好有個章程,原先不及細細讀的書,倒可再拿出來看一看了,哪些該鬆哪些該緊,你自家有數,我就不多囑咐了。”

這話若不是楊氏說起,秦恒當真不知,他原來繃得要斷的弦,這時不禁鬆了一些:“多謝母親告知,我回去定會加倍用功。”

若是那等懷著私心的嫡母,隻推一句不知外頭大事,他到了日子未見開考,心中必定亂了章程,到那時,再要把書理順,便難了。

就是因為知道楊氏為人公平厚道,秦恒才愈發地不肯放鬆自己,他知道親姨娘是個無義之人,親姐姐是個短視的女子,她們二人給太太添得許多麻煩,不是他這男子說幾句好話就能抹過的,他早在心裡想好了,以後若是有幸做官,自然要替太太討個封誥,方不枉費了太太這些年的養育。

楊氏見秦恒一手牽一個弟弟,面上微微帶些笑:“聽你父親說,你讀書讀得不錯,這兩個皮猴,天天隻是坐不住,我想著你若小時候讀過的書,如今用不著的,便給他們拿幾本去,倒不必是什麼正經詩書,故事雜記也可。過兩日大行皇帝喪禮,我必要去哭靈的,她們姐妹要照管家事,便沒人管這兩個猴兒了,有幾本新鮮書讀一讀,隻怕還坐得住些。”

“既是無人管平哥兒和安哥兒,叫他們往我那裡去就是了。”秦恒想也不想,便來了這麼一句。

楊氏實是不曾想到這處的,聽見這話,倒愣怔片刻,然後才笑著搖頭:“胡說,你是什麼關頭,怎麼能叫他們去吵你?”

秦恒臉上並無一絲作偽的神色:“母親,我也算讀了十來年書了,總不差這幾日的功,如今我還不能在外頭給秦家掙臉面,難道連家裡事也不能分擔一些麼?那還算什麼男兒!”

楊氏也想不到,金姨娘那歹竹竟生出這麼一支好筍,這時雖然心下動容,卻還是堅定地拒了:“你莫要說孩子話,他們有四個姐姐呢,哪就輪得上你來操心了?”見秦恒還要說,楊氏趕緊又補一句:“你的孝心,不在分擔家事,若是春闈高中,父親母親比什麼都高興!”

這話也是正理,秦恒撓了撓頭,無話可說,隻好又摸一摸兩個弟弟的腦袋:“三哥回去給你們選些好書,你們等著。”

秦恒先回去挑書,平哥兒和安哥兒又圍著楊氏吵嚷半日才走,楊氏看著兩個兒子嘰嘰咕咕地手牽手離去,面上的笑容久久不散。

紫晶見主子安靜坐著,沒有要起身的意思,也不多問,又等得許久,望著日頭已高,便鬥膽催促一聲:“太太,該吃午飯了。”

“你是不是覺得奇怪,我忽剌巴兒地叫了三少爺來,到底是為什麼?”

紫晶心中並沒作此想,可是主子顯然是自己想說,少不得湊趣:“奴婢是在心裡想來著,隻是不好問。”

“恒哥兒這孩子雖是個好的,到底自小在外院長大,和咱們不親近,眼瞧著馬上就是春闈了,平日不好去吵嚷他,今日提點他春闈改期,卻是實實在在的對他好,他心裡應當懂的。”

“是,太□□德,三少爺自然明白。”

“我哪兒有什麼恩德。”楊氏搖搖頭,“聽說三少爺讀書不錯,以後隻盼著他出息了,能給貞娘在薑家撐個腰,再提攜提攜提攜兩個弟弟,便很好了。我與他無甚血脈親情,也不指望他來報答。”

楊氏說到此處,略停一停,又說起了旁的:“你可不知道,薑家雖好,薑夫人如今卻有些趾高氣昂,真叫人看不慣,等咱們恒哥兒高中了,我瞧那薑夫人還蠻橫些什麼!她不過是依仗著丈夫,哦不,她那丈夫做官也隻尋常,他們都是靠著薑閣老這大樹呢,咱們家可是孩子自己爭氣!” 她言語中不知不覺便對秦恒親近起來,顯然是被薑太太給氣狠了。

紫晶聽見主子難得地有些氣性,不由得微笑,她知道主子是日子順意了,才會有心思和旁人置閒氣,於是又拍一句馬屁:“我瞧三少爺是個明事理的好孩子,他定會報答太太的。”

這話卻正搔著楊氏的癢處,她不禁微微而笑:“行了,回去吃飯吧,且養足力氣,過兩日便該去哭靈了,可有苦頭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