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秦珮離去, 楊氏又喚了碧璽進屋,碧璽原就是上房排頭一個的大丫鬟, 如今又要去跟著張媽媽當差,算是心腹中的心腹,當著碧璽,楊氏說話便直白多了:“商姨娘和金姨娘都不能留在宅子裡了,商姨娘去莊子上住著,金姨娘麼……”
碧璽一聽就知道,太太也沒想好如何打發金姨娘。
金姨娘此人, 最是愛搬弄是非、顛倒黑白,若是與商姨娘一般去了莊子上,隻怕那些老婆子小媳婦, 不出半年就要被她哄得反叛主子。若說賣出府去,那更是不行, 情理上來說,她是生養了二房唯一男丁的貴妾,私心裡來論, 她可是經手過二房產業的, 若是出去亂說一通, 隻怕老爺的官都沒得做了。
楊氏看了看碧璽:“你可有什麼好法子?”
碧璽倒是曾聽過一樁閒事, 這時忽然想起,正要說給楊氏聽,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奴婢蠢鈍, 沒想到什麼好法子,張媽媽見識多些,隻怕還得問問她。”
楊氏不過是白問一句, 也沒想著碧璽真能出個什麼好主意,聞言也不在意,隻道:“既如此,那就去收拾收拾,去張媽媽身邊吧。”
“是。”碧璽屏氣凝神,慢慢退了出去。
不出半日,二房裡的人都知道碧璽要去張媽媽身邊了,說是要去,也不是拔腿從這院子走到那院子就行,眾人都知道,太太這是叫碧璽拜了張媽媽為師呢。
有人猜是太太身邊缺人,立意栽培碧璽,張媽媽是太太的乳娘,雖受信任,卻已年邁,總有一日要退下來;有人卻猜太太是明賞暗罰,要把碧璽配了人,畢竟,張媽媽除了內宅,還管得許多外頭事,這一條,黃花閨女可不行。
不論心裡想什麼,眾人口中都是賀的,秦芬聽了這消息,也免不了要賀一賀碧璽。原說隻派桃香和錦兒去送個禮便罷,可是秦珮自回院了就失魂落魄的,秦芬怕她坐著亂想,乾脆拉了秦珮一道去。
秦珮推了兩下,實在卻不過,不情不願地隨著秦芬去了。她也知道自家五姐是好意,然而這時她心裡有許多理不清的事情,不想往人多的地方去,倒是情願一個人坐著發呆。
碧璽如今住在庫房邊上的一間屋子,雖然離上房不近,難得的是獨個兒一間,秦芬領著秦珮要去,有個路過的小丫頭伶俐,見了二位姑娘,行了禮,脆生生地道:“五姑娘六姑娘是去瞧碧璽姐姐嗎?她不在屋裡,在四姑娘院裡呢。”
二人又轉往秦貞娘院裡來,秦貞娘和秦淑二人正拉著碧璽,硬要她坐在椅子上,好好受大夥兒賀喜。碧璽穿了身淺粉色上衣,臉羞得通紅,倒比衣裳還鮮豔些。
因著老太太尚在病中,府裡許久不曾有過什麼宴席,好容易有了件可抒發的事,連大房和三房都有人來湊熱鬨了,把個小小的院子,擠得滿滿當當。
見了這陣仗,秦珮倒有些冒冷汗了,她原想著碧璽隻是個丫鬟,哪怕是有件喜事,也不值得當什麼正經事操辦的,誰知瞧眼下的模樣,這事倒很受重視,幸而五姐堅持拉了自己出來,否則這樣的大事,單自己不來,終究惹人議論。
秦淑也不知,為何秦貞娘對碧璽這樣一個丫鬟如此重視,然而她是最不甘落於人後的,這時將碧璽按在椅子上不叫她起來,又衝著院子裡的各人揮了揮手帕子:“都安靜些,都聽我說!”
院中除了姐妹幾個,旁的人都是來賀喜的丫鬟婆子,秦貞娘是嫡女,還不至於在奴婢們面前搶著露臉,這時也不與秦淑爭搶,隻走到一邊,與秦芬秦珮站在一處,還時不時與秦芬說兩句。
“今日是碧璽的好日子,也該叫她好好擺幾桌宴席,請大夥吃酒,大家說,是不是我說的這個理?”
“五妹,瞧你三姐,又充主家了。”
“不光是咱們二房的,還有大房和三房的媽媽、姐姐們,都該來熱鬨熱鬨!”
“五姐,碧璽姐姐這下要慘了,她在這府裡沒親沒故的,無人貼補她銀錢,公中的月例隻夠自己花用,賞賜呢又要攢著當嫁妝,這麼一請客呀,兩年的積蓄都要掏出來了。”
一姐一妹,左邊一句,右邊一句,秦芬也算是聽明白了,秦淑又在做不要錢的好人了,飯局是她攢起來的,銀錢卻得碧璽自家掏,人情呢,還得算一半給秦淑,這行事做派,當真是算絕了。
誰都知道碧璽在楊氏身邊做了好幾年大丫鬟,手裡定是有些積蓄的,不至於摳縮一頓飯,這當口兒,誰也不會去掃旁人的興,紛紛跟著叫好。
碧璽的臉,方才還是紅的,這時看了院裡攢動的人頭,卻已白了。就算隻請有些頭臉的,也得三四桌呢,酒席本身得花錢,打點廚房裡又得花錢,她又不似旁的家生子有父母兄姐貼補,手裡捏的錢,怎麼夠揮霍的。
“既然如此,那可就說定了!”秦淑笑著對眾人作了個抱拳的模樣,輕輕推了推碧璽,“主家在此,快報個時間上來!”
碧璽勉強笑了笑,支吾幾句,卻不曾說出什麼來。
秦芬見了,不免對碧璽起了些憐憫。此次秦淑倒未必是起意作弄人,一來呢,碧璽與秦淑全無利益紛爭,身份也不同,秦淑犯不著作弄她;二來呢,秦淑有金姨娘這個會算計的親娘,手裡何曾少過銀錢花用,她大約是真想不到,碧璽竟還是個日子過得緊巴的。
“四姐,你有沒有法子幫幫碧璽?”秦芬輕輕拉了拉秦貞娘的袖子,秦貞娘皺眉搖搖頭:“總不能我們自家掏錢給碧璽吧,我倒是願意,碧璽也不肯要呀。”
秦珮看了看滿臉笑容的秦淑,氣哼哼地甩了甩帕子:“三姐又得意起來了,最瞧不慣她這副模樣。”
秦貞娘咬住嘴唇,又仔細想了想,忽地笑了:“我還真有個法子,隻不過,還得先問過那位好人再說。”她拍拍秦珮的肩膀:“得啦,彆嘰嘰咕咕的,瞧你四姐的吧。”
秦珮這才一笑,挽住秦芬的手,與她悄聲咬耳朵:“四姐雖然厲害,可是也不能憑空給碧璽變出一筆銀子,我倒要看看四姐怎麼辦。”
秦芬笑著點點她的鼻尖:“你這丫頭,當心你四姐聽見了,來捏你的臉。”
秦貞娘卻不曾聽見兩個妹妹說什麼,她走到碧璽身邊,輕輕拍了拍碧璽的肩膀。碧璽猛地一個激靈,忽地回頭,卻瞧見四姑娘眼中分明閃著兩個字,放心。
碧璽心下大定,連忙站起身來,側身讓在一邊。
秦貞娘笑著,淩空虛點了點下面的人頭:“好媽媽、好姐姐們,要吃宴席,也不能這會子就衝進廚房大吃大喝,總得容碧璽準備準備。這次既是喜事,又是大事,碧璽很該寫個帖子,正經請一遭才是,碧璽,你說是不是?”
既要寫帖子,便得四處分送,這又能緩上一兩日的了,還不必當眾應承什麼,碧璽連忙點頭:“是,四姑娘的法子,乃是正理。”
眾人聽了,口中附和,心中卻都有了計較,四姑娘到底是嫡出,這辦事周到細致的陣仗,像極了二太太,比那位庶出的三姑娘,又不知強了多少去了。
秦貞娘和碧璽又說得幾句,眾人才慢慢散了,秦淑知道,自己這一次又失了場面,臉上不由得紅一陣白一陣,笑也笑不出了。
秦珮見了,扯住秦芬的胳膊輕輕搖一下:“終究還是四姐厲害。”
出門前還不知為了什麼悶悶不樂,這時瞧見熱鬨,又一下子忘了煩惱,這六丫頭,顯然還是個孩童性子,秦芬也不教訓她什麼,隻笑一笑,走近秦貞娘身邊:“四姐,你是想出什麼好辦法了嗎?”
秦貞娘點點頭:“與二姐閒談,她說如今她的莊子上正產些菱角、鮮藕、螃蟹,有些鮮貨品相略次一等,不大好往外賣,莊子上人口少,又吃不完,正愁白白損耗了呢,碧璽那裡出些錢,低價買了來,豈不是兩下便宜?”
秦芬忍不住要給秦貞娘這個商業奇才鼓掌了,倒不是她拍馬屁,而是這主意由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想出來,實在是很了不起。她是經受過現代商業化社會洗禮的,最多也就能想到這一步了,秦貞娘無師自通,確是個人才。
秦珮卻注意到了旁的事:“四姐,你方才說二姐的莊子?二姐她竟有自己的莊子?”
說起旁人的閒事,秦淑又找回了三魂七魄,湊近了些,低聲道:“出了大姐姐和大哥哥的事,大伯娘的心境總歸大不一樣了,大伯娘想著,家業捏在手裡,竟都像留給大嫂嫂和念哥兒了,還不如分給自己的兒女,二哥哥如今尚在讀書,那便是隻有個二姐姐了。”
秦貞娘那日說了一句大房的是非,當時便被楊氏喝斷,落後又被叫去訓了半晌,她已知道了不該多議論旁人,這時便不接秦淑的話,隻道:“明日我去找二姐姐商議這事,你們可要一起?”
秦珮眼前一亮:“我要去的!”
秦芬對那位倨傲的二堂姐並無好感,這時聽秦貞娘隻是詢問,便搖搖頭:“我還是不去了。”
秦珮卻扯住秦芬的胳膊,使勁搖上幾下:“不行不行,五姐得去!四姐姐去了那裡,準嫌我不跟趟,又把我扔在一邊了,隻和二姐姐湊在一起說話,五姐你得去陪我!”
秦淑“哎呦”一聲,笑著戳一戳秦珮的額角:“你這話說得好似四姐有意冷落你似的。”
如今秦珮再不是那一點就炸的炮仗性子,這時知道秦淑挑事,也不去理睬,可她又不知如何應對,隻好不樂地揉揉自己的額角:“三姐戳疼我了。”
秦貞娘隻當秦淑是放了個屁,聽也不聽,點一點兩個妹妹:“明兒吃過早飯了就一道去,都打扮精神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