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第 27 章(1 / 1)

秦芬來得數月,作準的和不作準的閒事雜事聽了一腦袋,如今秦貞娘把秦芬當做知心,有些能說的,也常常與她談一談,此時桃香問起這話,秦芬點點頭:“金姨娘那頭的收成,自然歸她自己院裡,這是老爺作主定下的,大家都知道的。”

這個話題,秦貞娘抱怨不止一次了。如今提起金姨娘母子三個,秦貞娘便總是氣鼓鼓的:“爹也不知是受了誰的蠱惑,好好的一個家門裡,硬是要分成兩邊,從前隻說是為了一家子和氣,如今和氣也不知跑哪裡去了,我瞧這主意也不大高明。”

這主意自然不高明,哪怕秦芬從沒做過領導,也知道秦覽這主意糟透了,一筆寫不出兩個秦字,團結還來不及呢,這糊塗縣官竟還主動把妻妾分立兩邊,簡直是笨得可以了。

然而,從另一方面,秦芬也能體會秦覽的擔憂。楊家勢大,楊舅老爺又是個極其會做官的厲害角色,楊氏有這樣的娘家撐腰,在秦家二房的後宅裡,是絕對的一家獨大,她若是哪日心裡起個壞主意,隻怕秦家二房的獨苗秦恒就要斷根,秦覽快到而立之年,如何能承受如此的後果?

嫡庶規矩和子嗣保全,秦覽選了子嗣;兩害相較,秦覽取了個輕的。

桃香卻不知這裡頭的種種,見主子應聲答話,便接著道:“方才去給姨娘傳話,我隔著牆聽見兩個人說話,聽那話裡的意思,仿佛是,上頭要把金姨娘手裡的收成,都給收回來。”

秦芬聽了,立時便知道這是楊氏的意思,隻不過,卻不知楊氏這主意是不是與秦覽商量過了,要去問一聲吧,卻又不知從何提起,如今楊氏待秦芬,雖比旁人強些,卻也終究隻是強了那麼一點罷了。

“我就奇了,太太的意思,旁人都還未知道呢,怎麼金姨娘就知道了。”桃香又補上一句。

“是了,這才是關竅,咱們是得想法子給太太提個醒,可是,怎麼提呢?我又憑什麼管這些?”

思索老半天,秦芬忽然回過神來,她自然是無權去管上房的事,然而,上房若是自己知道了這事,便要主動過問了。於是便吩咐桃香:“有沒有法子打聽一下,今日和金環說話的人是誰?”

桃香歪著頭想了想:“這也不難,方才那地方是內院,凡是進內院,都得過內宅那道垂花門,我待會想法子去和看門的婆子閒聊幾句,也就是了。”

秦芬連忙多叮囑一句:“千萬小心些,寧可問不到,也彆露了痕跡。”

桃香笑了笑:“姑娘放心,跟了姑娘這麼久,我若是這點子伶俐也沒有,還不如出了這屋子,去掃灑庭院罷了。”

秦芬望著桃香的背影,心下陷入沉思。照理說,她是不該管,也不需要管秦府妻妾之間的閒事的,然而內院這小小的一片天,哪裡是想獨善其身就能做到的,金姨娘敢利用親生子女爭寵,顯見得不是個良善之輩,秦芬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該幫哪一頭。

更何況,哪怕是為著自己,秦芬在此事上也不能保持沉默,她雖然不是損人利己的惡人,卻也不是純良無知的小白兔。

又過得兩日,便是出府上香的日子,秦芬扶著蒲草的手到了角門邊,才知道楊氏所說的不欲鋪張,竟不是句虛話。

總算起來,出門的主子奴婢倒有二三十號人,這日楊氏獨個兒坐一輛車,另有兩輛青帷車是給姑娘們坐,餘下的婆子丫鬟共坐有三輛車,未免顯得擠擠攘攘,確實是不夠排場的。

這個丫鬟說旁人壓了她包袱,那個婆子又怨旁人踩了她的新鞋子,吵嚷半日,還是一聲“太太來了”,方才叫眾人安靜下來。

楊氏穿了身月白交領上衣,外罩一層煙紫色對襟紗衣,下頭一條白綾裙子,全身素淨,隻領口扣了一枚白玉的寶相花領扣,顯出不凡的氣度來。

她扶了紫晶的手,後頭站著牛媽媽,四處一顧,道:“都上車吧。”

方才吵鬨的各人,都偃旗息鼓,略有些摩擦也不敢聲張,魚貫上了車。

依著次序,該是秦淑與秦貞娘坐一輛車,然而這是出門遊玩,秦貞娘興頭正高,不想叫秦淑壞了自己興致,於是纖指一點:“五丫頭過來陪我說話。”

秦芬正盤算著怎麼和秦貞娘同坐,聞言也不推讓,應聲便上前了,秦珮“哎”了一聲,秦淑將她一拉:“得啦,人家受寵的坐一車,我們這些不受寵的坐一車,你呀,知趣些,彆上趕著去了。”

這話說得好似在開玩笑,然而叫人聽了也不舒坦,若是從前,秦珮立時就要吵嚷起來,然而如今她也開了些竅,知道凡事急躁不得,便隻看了兩眼秦芬的背影,默默跟著秦淑上了一輛車。

甫一坐定,秦貞娘便問:“五丫頭,你可知道,咱們這次出門,為什麼這麼少人跟著?”

秦芬隻當是楊氏不想鋪張,再不曾想著還有彆的事,聞言搖了搖頭,老老實實地道:“我不知道。”

“原先府裡上香,都是去清潭寺,這地界民風不開,也隻一個清潭寺可遊玩得,不過這次娘改在了清心寺,那地方小,容不下許多人,這才少叫人跟著的。”

秦芬也不管轉折生硬不生硬,連忙接上:“原來如此,怪道方才金環和一個婆子絮絮說得那許多,原來是要去彆的地方上香,金姨娘放心不下,這才叫人多囑咐幾句。”

蒲草適時地開口了:“姑娘,你看錯了,那婆子是莊上的祝媽媽,不是這次跟著出去的人,太太的安排,再沒有不妥當的,金姨娘哪裡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這話一出,秦貞娘果然面露思索,隨即便對春柳囑咐幾句,春柳領命便下去了,秦芬也不去在意,隻好奇地道:“四姐,待會上街,咱們能不能掀了簾子看街景的?”

秦貞娘已遣了春柳去將事情告訴牛媽媽,春柳不過多時就回來,對主子微微點了點頭。

牛媽媽家的男人,便是專管秦府收租的事情,祝婆子的事與她說了,必定水落石出,用不著秦貞娘自己操心。這時聽了秦芬的話,秦貞娘仍是高高興興的,促狹地刮了刮秦芬的臉頰:“你想看,隻許掀開那布簾子,紗簾子可不許掀開,小心叫拍花子的看見了,把你拍走!”

拍花子的,便是拐子了,這些人專挑大人不注意時拐騙小孩子,孩子們聽了往往無不心驚,然而秦芬是大家女眷,好生生坐在馬車裡,拐子卻是拐不走的,此時秦貞娘這話,顯然是說笑,於是秦芬扮個鬼臉:“四姐嚇人!”

不過片刻,前頭便有人來叫動身,趕車的婆子都是純熟的,一揮鞭子,口中輕輕一喝,馬車就慢慢走了起來。

秦芬倒是想看看外頭景致的,當著秦貞娘,也不好太過,便筆直坐著,側耳留神聽著外頭的動靜。秦貞娘是個豆蔻少女了,正是端架子的時候,自然要顯得自己是大人一般,隻靜坐著養神。

半晌後,秦貞娘忽然睜眼,瞧見秦芬的樣子,噗嗤一笑,又是一副孩子樣了:“瞧你,想看就看罷了,我還能去娘那裡告你的狀嗎?春柳,給五姑娘把簾子掀開。”

春柳抿嘴一笑,替秦芬掀開簾子,秦芬這才湊到窗口,細細看了起來。

這裡大約是縣城的主路,地上鋪著大塊青石板,人踏車碾,日久年深,磨得路面油光發亮。路兩邊有各色食肆鋪子,有的支著塊方旗,有的掛著木招牌,還有的乾脆弄了個大酒壇子掛在門口——不必問,這家必是酒鋪了。

一路走,一路看,門口支著桌子的茶寮,爐子上燒著熱水的剃頭匠,一頭是爐子、一頭是餛飩的餛飩挑子,叮叮當當打鐵的鐵鋪,秦芬看著,忽地覺得,這一路的人間煙火氣,足以叫人短暫地忘記那內宅的勾心鬥角了。

畢竟,這些人的日子比她不易多了,然而個個都還活得如此努力,如此鮮活,她日日錦衣玉食、高床軟枕,實在是沒什麼可抱怨的。

沿街走來個半大的孩子,身上穿著粗布衣裳,手裡拎著個竹編的簍子,裡頭墊著麻布,瞧不清簍子裡是什麼。

秦芬留心看時,這孩子穿得雖破舊,卻還算整齊,手臉也乾淨,想必日子也過得去的。他看見是官眷的馬車來了,連忙讓在一邊,口中高喊:“蜜桃——蜜桃——甜滋滋的蜜桃啦!”

聽見叫賣,秦貞娘便叫停車,婆子竟也就當真停住了,秦芬這才知道,秦貞娘原先所說的在晉州老家出門容易,竟不是虛話。

秦貞娘遣春柳下去買桃子,春柳掀起簾子探出身去,掏出荷包才要問那小孩價錢,前頭牛媽媽卻來了:“姑娘,太太說了,咱們先趕路,有要買的東西,回程再買。”

那小孩甚是伶俐,瞧了瞧眼前這隊車馬的陣仗,便道:“好嬤嬤,買幾個桃子路上吃吧,又甜又解渴的!”

牛媽媽瞪了那小孩一眼,道:“去去去,誤了時辰,你這猴崽子擔得起麼?”

小孩是街上討慣了生活的,被這一喝,也不氣餒,隻道:“嬤嬤,我的桃兒又甜又好吃,包管你買了不後悔的,買幾個吧!”

秦貞娘隔著簾子,道了聲“罷了”,那小孩知道車上坐著的是要買的客人,聽見客人不要了,喪氣地“哦”了一聲,秦貞娘又道:“你明日揀好的桃子,送到秦府上。”說罷便揮揮手,春柳便對著外頭說了一聲“走罷”,馬車又轔轔走了起來。

那小孩尚未回過神來,撓了撓頭:“秦府?哪個秦府?”忽地回過神來,一蹦三尺高,追著馬車喊道:“是縣令老爺秦老爺家!小的明白了,明日包管挑最好的去!”

秦芬聽見這孩子一股機靈勁,不由得微笑,道:“四姐,父親在此地做官,好似很受百姓愛戴呢,連這小孩子都知道縣令老爺的尊姓。”

秦貞娘聽了,心下自然是驕傲的,又好似半大孩子一般,與秦芬頭碰頭地說起閒話:“父親這人呐,比不上有的人鑽營打洞,唯有勤勤懇懇做事,下頭百姓又不是傻的瞎的,父親做事,他們自然能瞧見。”

秦芬不由得對秦貞娘刮目相看:“四姐的高見,我真是自愧不如。”

秦貞娘掩口笑了笑:“哪兒呀,這都是聽娘絮叨的。”她手中拿了方素日少用的精繡帕子,身上穿著折枝薔薇花樣的粉紫衣裳,頭上挽得高髻,簪得珠釵,又戴得絹花,這一打扮,倒恍若大姑娘一般。

秦芬見了,不由得起意逗她:“四姐今日的打扮,倒不像專程上香去的。”

“你這猴兒,我跟你認真說話,你倒和我玩笑!”秦貞娘面上微紅,卻還是強作鎮定。

秦芬知道自己說中了,怕這位中二少女真的生氣,連忙討饒,轉了個話題:“四姐,你去過那清心寺不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