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杜鵑應下,蓮子知道事情不會被瞞報了,不由得鬆了一口氣,道:“既然杜鵑姐姐和張媽媽都知道了,我就先回去給我們姨娘說了,好叫她安心。”
杜鵑卻伸手拉住了她:“你且彆忙,等聽了太太的示下再說。”
蓮子呆呆地“哦”了一聲,不解地嘀咕:“太太還用得著親自管廚房的婆子?”
這一晚上,杜鵑的心裡是百樣事情煩擾,此時乍一聽見蓮子傻愣愣的這一句,不由得莞爾,原來蓮子這小丫頭,竟當真是個傻的,徐姨娘還真是個妙人,派了這麼一個小丫頭傳話,顯然不是為了弄鬼,而是真心把太太放在前頭,難怪碧璽肯與她交好了。
上房裡又換了新的冰盆,秦覽也換了家常衣裳,當中坐著,手裡拿把扇子,自家扇著風,偶爾往楊氏那裡帶一兩下。楊氏見杜鵑領著蓮子進來,微微欠身:“可是徐姨娘那裡有事?”
當著老爺,太太對下頭幾個姨娘,一向將面子做得足,杜鵑也不敢怠慢,將事情報了一遍,又道:“方才問過張媽媽了,恐怕得請個大夫診脈才穩妥。”
楊氏眼前一亮,心裡也猛地跳了起來,當著丈夫和丫頭,面上仍是淡淡的:“既如此,明日請個好大夫進府便是,現在叫廚房給徐姨娘做一碗黨參烏雞湯送去。”
蓮子再不曉事,也明白烏雞是做什麼的,這時聽見,不由得有些頭暈目眩,自家姨娘,難不成竟懷上胎了?
稀裡糊塗磕了頭出去,蓮子的一顆心,仍舊跳得砰砰的,她家裡無甚路子走,不似旁人托了關係往金姨娘乃至上房這裡鑽,憑著馮媽媽的意思分到徐姨娘院裡,混了三四年,恰逢杜若犯錯被支了出去,她竟稀裡糊塗被提了上來,到如今看著,自己竟似要出頭了?
想想金姨娘仗著個哥兒,連家裡的生意都能插手,自家姨娘若是得了哥兒,還不是一樣的風光!自家姨娘,可比金姨娘更得太太的心呢。蓮子想到這裡,不由得滿心歡喜,忽地瞧見絳草軒那株高大的木瓜海棠,便腳下一轉,往秦芬那裡去了。
姐妹幾個才用了晚飯,在正房一處坐著喝茶閒聊,蓮子到了院裡,看見許多人站在廊下服侍,知道四位姑娘正在一處,頓時懊惱得頓足,這樣的事,怎麼能拿到眾人面前來說呢,才要回轉身,一個眼尖的丫頭已經出聲了:“呀,蓮子來了!”
被這麼一喚,蓮子倒不好悄沒聲地走了,硬著頭皮走到廊下,擠出一個笑容來。這時秦芬已經從屋裡出來,虛虛搭了蒲草的手,問:“怎麼這時候來了?是徐姨娘有事麼?”
蓮子是新近才被提拔到屋裡服侍的,於自家這位姑娘並不熟悉,從前在院裡,隻知道這位姑娘嬌縱任性,婆子丫鬟們無事皆不敢去招惹,蓮子是個沒靠山的,自然更加不敢湊上去討沒趣。
此時一時興起,過來賣好,還當要看見一個滿臉蠻橫的小女孩,誰知迎著燭光一看,一位秀麗的半大姑娘,穿了一身淡紫衣裙,頭上挽得元寶髻,雙腕各帶了兩個鐲子,倒有些似太太的打扮,蓮子一看,人都唬矮了三寸,唯唯諾諾地道:“回稟五姑娘,姨娘吃了口不新鮮的羊肉,鬨了肚子,命我來回太太,我想著母女連心,便來知會姑娘一聲。”
廚房一向是楊氏的人在管,蓮子此話,不自覺地,便得罪了上房,秦芬看蓮子面上仍是一派無知,不由得歎了口氣,道:“這時候天熱,吃羊肉不相宜的,想是因為這,才鬨起了肚子,未必是羊肉不新鮮。既是姨娘有事,我回去瞧瞧就是。”說罷回頭往屋裡去了。
到得屋裡,對秦貞娘交代兩聲,秦貞娘倒多問幾句:“可是身子虛,吃不得羊肉?你姨娘不舒坦,你是該回去瞧瞧,我叫婆子給你留院門就是。今兒是初一,天黑著呢,玉荷取盞氣死風燈給蒲草打了去。”
秦芬一句一句謝過,命蒲草接了燈,急急隨著蓮子往徐姨娘那裡去了。
蓮子原是想去悄悄傳個喜訊,誰知陰差陽錯,竟把姑娘誑了出來,這時見姑娘走三步滑一步的,不由得後悔,也不敢說什麼有孕不有孕的話了,一口咬定是徐姨娘身子不適,自家是去傳話的。橫豎徐姨娘就是這樣吩咐的,她便是這樣說,也不為過。
秦芬聽見徐姨娘隻吃了一口肉便吐了,已放了一大半的心,病毒細菌致病也講個濃度和劑量,一口羊肉,立刻就吐了,那也不會導致多嚴重的病,頂多是鬨兩天肚子就完了。
到得院中一看,秦芬不由得有些奇,正屋的大門洞開,徐姨娘扶著梨花的手,倚在門邊翹首以盼,似是等著什麼人。蓮子方才說了,是自作主張去告訴自己的,徐姨娘並不知道自己要來,怎麼此刻她竟好似在迎接自己似的?
徐姨娘遠遠便瞧見一盞黃瑩瑩的燈來了,那羊角風燈輕巧靈便,又照得清楚,隻有上房才有,她隻當是自己的一點小心思被戳破了,上房叫人來訓話,不由得心下猛地一跳,抽身往回走:“快,快扶我去床上躺著!”
梨花眼力好些,定睛看得幾眼,搖了搖徐姨娘的胳膊:“是姑娘回來了!”
徐姨娘聽見,也仔細看了兩眼,快步迎了出來:“芬姐兒怎麼回來了?”
秦芬聽了這話,知道徐姨娘方才果真不是迎自己,略一思索,不由得心下起疑,道:“姨娘可是確實身子不適?”她不好逼問徐姨娘,回過身來,沉下臉問蓮子:“我瞧姨娘的身子不像不好,你這丫頭,怎麼敢胡說?事情究竟是怎麼樣,還不從實說來?”
蓮子見了姑娘的神色,嚴厲精明更勝姨娘,倒仿似有兩分太太的模樣,這時也不敢再瞞了,一股腦兒,倒豆子似的把話倒了乾淨:“回姑娘的話,姨娘確是吃了羊肉不適,命我去上房回稟,太太聽了,吩咐給姨娘送碗烏雞湯來,我想著這烏雞湯是有孕的婦人才喝的,想著這是一件喜事,便自作主張去告訴了姑娘,可是當著其他姑娘,又不好明說,這才說姨娘身子不適的。還請姑娘饒了我這一遭,我再也不敢亂說話了!”
徐姨娘“嗐”了一聲,用力拍了蓮子一下:“你這個臭丫頭,怎麼敢到姐兒面前去胡唚!還不快下去!”
待蓮子下去,徐姨娘回過身來,面帶尷尬地看著秦芬:“芬姐兒,這事……這事,照理不該給你知道的。”
確實,放到哪個時代,都沒有七八歲的女兒過問當媽的生孩子的事,哪怕如今秦芬的身份是主子,徐姨娘是半個奴婢,論情論理,也不該給她知道。然而陰差陽錯地,秦芬竟成了第一撥知道的人,她哪怕是想忘記這事也不成,這時心裡尷尬,裝著看那風燈,忽地想起一件事來,倒把尷尬放到了腦後:“姨娘可該注意身子了,太太這一向,吃穿上都很在意。”
徐姨娘好歹也在秦府呆了近十年了,若是一點心機也無,早被生吞活剝了,這時聽了秦芬的話,反倒嗔她:“小女孩子家懂什麼,也不害臊,你彆管這事,回去了,隻當不知道就是。”
秦芬確實是不想管的,她若是和旁人一起知道這事,不過是受得一聲賀便罷,可是先知道了這事,哪怕出於情面,也不能不問兩句。七八歲的古代小孩子該怎麼反應,秦芬不知道,她照著自己的意思關懷了徐姨娘兩句,卻惹得徐姨娘責備起來。
哪怕知道徐姨娘是個古代人,觀念和自己不同,秦芬受了那一句重話,心裡也不痛快起來,說話便有些硬邦邦的:“既是徐姨娘心裡有數,我也不多話了,我隻當不知道就是,這便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徐姨娘送,扶著蒲草的手又走了回去。
這一趟去得不久,回到絳草軒時,其他人才從正屋出來,見了秦芬少不得要應酬兩句,秦芬想了想,仍舊隻道徐姨娘吃不慣東西,不曾多說什麼,又命蒲草:“將燈還給玉荷吧。”
秦貞娘擺了擺手:“一個燈罷了,值得什麼,你留著使就是。”說罷不待秦芬推拒,用力瞪了一眼玉荷,玉荷才伸出去的手好似被燙了一下,猛然縮了回來,秦芬見了,心懷倒是開了一些,衝著秦貞娘點點頭:“既是四姐的好意,我就不拒了,這裡謝過四姐。”
回到屋裡,秦芬明人將燈裡的蠟燭取了出來,將那風燈依舊封好,掛在衣架子上。她心事繁雜,正是煩不勝煩的時候,這時看見一件古代的精巧器物,忍不住多賞玩賞玩,也好解解煩悶。
此舉原是為了好玩,可是看在蒲草眼裡,卻又是另一番意思。
初初知道是分到五姑娘身邊,蒲草原隻想老實做事便罷,誰知服侍秦芬有一段時日,這位姑娘竟最是省事,心裡又明白,再聽桃香半藏半露說幾句閒話,蒲草倒為姑娘一歎,一顆心,全然放在了姑娘身上。
這時連四姑娘給的一盞燈都要好生掛起來,五姑娘的日子,過得也太謹慎了些。
蒲草心裡轉得許多念頭,見秦芬自家脫了衣裳慢慢疊好放在床頭,連忙趕上去接在手裡:“姑娘,我來。”
秦芬也不堅持,放手由得蒲草去了,心裡仍舊轉著許多事情。
蒲草咬了咬牙,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太太近來待姑娘總是淡淡的,姑娘可是在愁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