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7476 字 6個月前

第20章

人人都以為帝王家風光無限,規矩重比萬鈞。尤其這樣的大場面,必定是半點差池也不會有,人人謹小慎微,人人走在早就劃定的軌跡上。但實際,總會有些意想不到的突發情況,比如宜凰忽然揪住了一個女官的耳朵,眾目睽睽下,扇了那女官一巴掌。

“啪()”地一聲,戲台的鼓點都掩蓋不住聲響,成功地驚動了鄢太後。

出什麼事了?大家很意外,戲文哪有家長裡短好看,一時紛紛轉頭,紛紛站了起來。

宜凰見這麼多人看向自己,心裡的怒氣雖然儘量壓製,還是從眼角眉梢泄露出來,咬著牙對捂臉的女官道:你等著,我回去再收拾你。?()”

台上唱戲的人也惶然停下了,呆呆站定,望著台下。

鄢太後是鎮得住場子的,抓起一把錢,朝台上揚了過去,“怎麼停下了?繼續唱。”

反正李家的姑娘們不時出一點幺蛾子,都是家常便飯,除了那個老實的大公主,剩下沒有省油的燈。尤其二公主宜凰,那是個半點也不肯吃虧的主,今春出降,公婆在婚後第二日擺譜,遣人過去催促快快起身,彆誤了敬茶。結果她乾脆連面都沒露,一覺睡到大中午,還因嫌棄駙馬打呼嚕,五更把人趕了出去,弄得駙馬的母親進宮來告狀,細數了新婦的不事夫君,不敬公婆。

胡德妃雖還在,但先帝駕崩後就一心禮佛,不管外面的事了,因此二公主的婚姻問題也由太後處置。太後連政務都不想過問,更彆提那些家長裡短了,不耐煩地扔了句“你家缺人伺候嗎”,就把二公主的婆婆堵回來了。

太後的不追責,某種程度上,是對孩子們最大的縱容。遙想先帝在時,對她還不錯,先帝死了,他的孩子們就隨便生長吧。

戲台上又咿咿呀呀唱起來,眾人以為這件事就此揭過了,但二公主不這麼想。她走到太後面前,直撅撅道:“母後,兒臣要和離。”

一石激起千層浪,命婦們眼風來去,充滿好奇。

太後還是懶懶地,打著拍子,連看都懶得看她一眼。

太後的宗旨,基本就是兩個字,“不管”。駙馬的母親進來告狀,她不管,二公主想和離,她當然也不會管。

宜凰說完這話,沒有得到太後的回應,衝動的怒氣被潑了涼水,已經消減了一半,但礙於面子又不能退縮,複又叫了聲母後,“我要和離。”

若是沒人打圓場,宜凰不好下台,宜鸞忙和宜鳳一起上前勸慰,“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彆擾了太後的好興致。”

宜凰不情不願地被勸走了,太後神情淡漠,視線重又落在戲台上,從側面看過去,一雙眼泠泠泛著水光。

宜鸞和宜鳳好不容易把宜凰拖到了背人處,宜鳳道:“你今日發什麼瘋,當著那麼多人的面,說什麼要和離!”

宜鸞是小妹妹,不便參與長姐的責難,隻是緊盯著二姐問:“阿姊,你先前打了身邊的女官,她做了什麼,惹得你生氣?”

說起這個,宜凰氣不打一處來

() ,伸手一攤,掌心臥著一塊小小的魚佩。

宜鸞借著燈光,使勁看了兩眼,這玉佩太尋常了,玉質並不好,唯一可圈可點的是魚脊和魚眼翠綠,布局有些特色。

“什麼意思?”宜鳳問,“為了這東西,就責打身邊的人?”

宜凰臉色發青,咬牙道:“這是我那日逛市集,半吊錢買來的,騙程化冰是我外祖留下的老物件,轉贈了他。沒想到才隔兩日,就掛在了彆人身上,我見了如何能不生氣?”

宜鳳是真的不覺得駙馬納妾有什麼問題,在她看來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因此對宜凰的怒火十分不解,“不就是半吊錢買的玉佩嗎,既然不名貴,有什麼可生氣的。”

宜凰道:“半吊錢買的東西,賞他已是抬舉他了。再說那是半吊錢的問題嗎,他背著我,同我的女官勾搭上了,把我的顏面置於何地?”

一旁的宜鸞聽了,覺得李家祖墳大概壞了風水,大駙馬抬舉長姐的女官,二駙馬也如法炮製。

宜鳳還在雲淡風輕地勸她,“算了,這種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你嫌棄你那駙馬,嫌棄得要死,人家逢場作戲,你又不答應。”

宜凰一蹦三尺高,“他既然尚了主,就是我的東西,我不曾找面首,他豈敢不忠於我?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這個不成器的小人,連兔子都不如。”

越說越生氣,沒等到太後的壽宴散場,就先行回去了。宜鸞看著她疾步走遠的身影,扭頭對宜鳳道:“我覺得,二姊說得有幾分道理。”

結果宜鳳隻是笑笑,“你還小,不懂那些。”

芳林園裡照舊歌舞升平,熱鬨的氣氛一直維持到亥正,那些皇親國戚才陸續散了。

宜鸞回到金馬殿,心裡記掛宜凰那件事,回去同危藍說起,危藍隻管撇嘴,“儘心侍奉主子幾年,等到時機成熟了,自然放出去嫁人,何必上趕著給駙馬做妾。遇見大公主這樣的品行,日子不會太難過,要是遇上二公主,那就不好說了。”

宜鸞道:“二公主會把那女官打個半死吧?”

危藍身為管教姑姑,後宮各處都去得,和二公主宮裡的人也有來往。雖沒有近身伺候過二公主,但對二公主的性情大致有幾分了解,想了想說不一定,“我看駙馬處境更危險。”

其實重來一回,好些事都不按著原來的順序發展了。也可能宜鸞之前參與得不多,宜凰在太後壽宴上鬨過和離,這事她聽說過,但後來如何發展不清楚,似乎是不了了之了。

這回不一樣,她在戲園裡,親眼目睹了經過,難免有些放心不下宜凰。便對排雲說:“明日咱們走一趟吧,看看二公主怎麼對付駙馬。”

宮中的歲月是無聊的,好在並不限製長公主的行動,隻要趕在日落前回來,在確保安全的情況下,可以自由出入。

排雲說好,“二公主早前總要殺到大公主府上去,我一直想看看二公主的手段。”

照著世俗的思維,無外乎大罵“小賤人”,把和駙馬私通的女官打一頓,然後

問罪甚至流放。宜鸞想去勸勸宜凰,一個巴掌拍不響,結果到了凡陽亭,才發現宜凰處理這件事的手段,遠比大家刻板的推斷要靈活得多。

西陵公主不就藩,不外嫁,一般都在中都城中建府,宜鳳的府邸在廣陽亭,宜凰在凡陽亭。長公主府建得精美大氣,門頭很是雄壯,宜鸞的車剛停到門前,就聽見裡面傳來一聲聲慘叫,夾帶著鞭子的呼嘯,劈啪作響。

聽嗓門,好像是個男聲,宜鸞忙拉著排雲進了大門。繞過前面的影壁,就是一片開闊的院落,宜凰四平八穩坐在朝南的太師椅裡,而駙馬則身穿中衣被吊在半空中,府裡鞭子揮得最好的馬夫,正對著駙馬大展拳腳。

一鞭下去,雪白的中衣打得襤褸,不多會兒又滲出血來,看上去是真疼,駙馬叫得嗓子都啞了。

昨天那個掛魚佩的女官倒是毫發無傷,正戰戰兢兢立在太師椅旁。見宜鸞來了,嘴唇翕動了好幾下,大概想求情,又不敢發聲。

宜凰讓宜鸞稍待,自己回頭看了女官一眼,“你說,駙馬的傷痊愈後,身上會不會留疤?壞了品相,就算逛青樓也不方便,會招花魁取笑吧?”

女官嚇得哆嗦,佝僂著身子說:“殿下,臣錯了,臣不該收那塊玉佩,臣不知道這是殿下給駙馬的信物……”

宜凰失笑,什麼狗屁信物,不過是她拿來哄這廝的,結果這廝又借花獻佛,哄了她的女官。

“嘖,”她又咂了砸嘴,摸著下巴道,“是不是應該蘸鹽打?還是熬一鍋糖漿,從他腦門上澆下去?”

女官撲通一聲跪下了,“殿下,臣家中父母年紀都大了,臣想回去侍奉父母膝下,乞還。”

西陵女官的甄選,大抵有兩種途徑,一種是良家子應選,一種是犯官妻女充當。像侍奉在後妃公主身邊的這類女官,基本都是身家清白的姑娘,不犯大錯,不能輕易處置。宜凰這套殺雞儆猴,也是為了勸退她,既然她自願回去,就不必大動乾戈了。

宜凰的眉心舒展開了,吩咐家令:“把事情辦妥,讓她今生今世都彆再踏入礱城。”

家令說是,拽了下跪地的女官,“快起來,隨我銷名冊去吧。”

女官擦著淚,跟著家令走了,宜凰方才顧上招呼宜鸞,“你怎麼來了?昨日亂糟糟的,今日不在殿裡好生休息?”

“我不放心阿姊,過來看看。”宜鸞邊說邊打量吊起的人,駙馬看見小姨子害臊,眼神閃躲,左顧右盼。宜鸞看他討嫌,但這麼打下去也不是辦法,便對宜凰道,“彆打了,再打姐夫該碎了。”

宜凰抬起手,繞了繞鬢角的發絲,歎道:“我也不想打他,誰讓他不長進呢。”

昨晚這廝竟徹夜未歸,她憋了一肚子的火,等到天亮才把他擒住,新仇舊恨不得一起算嗎。

好在她事先把公主府的消息封鎖了,傳不回駙馬娘家去,這廝落在她手裡,怎麼收拾都可以。不過已經打了一炷香,身上也沒幾塊好肉了,來個人勸一勸,差不多就能收起神通了。

“既然阿妹求情,那

就把駙馬放下來吧。”宜凰慢吞吞站起身,又吩咐身邊的人,“快著,把駙馬攙進我房裡去。”

這又是鬨的哪出,照理說應當生死對頭一樣,怎麼打完了,又趕緊喂甜棗呢?

宜鸞抱著學習的態度,跟在一邊旁觀,見兩個大個子的傅母架起駙馬,也不管駙馬吱哇亂叫,邁進上房後順手剝了他身上的衣裳,然後往榻上一扔,很快就退出去了。

宜凰對宜鸞使了個眼色,讓她彆出聲,自己手裡捏著細頸的白玉瓶,欠身坐在了榻沿上。

她一落座,駙馬就嚇得往後縮。其實那些傷不過是皮外傷,痛是真痛,卻不會傷筋動骨,也要不了人命。

駙馬擺出防禦的姿勢,滿眼驚懼。轉瞬又想起自己身在公主府,反抗也沒有用,頓時泄了氣,換上了一副引頸待戮的大無畏模樣。

宜凰沒興致分析他的心情,拔下瓶塞,往他傷口上撒了金創藥。日光穿破了窗紙,有一束正照在長公主細嫩修長的手指上,那顏色青嫩,與手中玉瓶是一樣的。

“大郎啊,打在你身,痛在我心。”宜凰緩緩說著,語氣甚至稱得上溫柔,“你要記住一句話,我們是夫妻,做妻子的,不能眼看著丈夫走上邪路。所以打你是為你好,是我關心則亂。我若不是那麼在乎你,又怎麼會因此生氣,醋意大發呢。”

旁聽的宜鸞都呆住了,沒想到一頓毒打之後,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二駙馬顯然也有些懷疑,但在宜凰的軟語溫存下,憤怒逐漸轉化成了委屈,“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好好同我說?我是男人,怎麼能在下人面前丟這樣的臉。”

宜凰笑了笑,“因為我是長公主呀,你丟臉,總比我丟臉好,是不是?你看,你原本隻是五品的散騎侍郎,雖然你父親襲了開國郡公,但你自己沒什麼本事,文不成武不就的,尚公主,著實是踮著腳尖高攀了。可饒是如此,當初宮中將待選駙馬的名冊送來,我還是選了你,為什麼選你,無非是因為喜歡你罷了。”

她說得很耐心,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宜鸞本以為駙馬會反駁,但沒有,二駙馬好像很吃她這一套,連那點僅存的委屈也漸次消散了,拉住她的手道:“宜凰,我可是又讓你失望了?”

“又”這一字,說得太好了,宜凰和他成婚不過大半年,這廝的花心已經領教了。程家是西陵望族,程化冰作為嫡長,才學是不錯,但骨子裡的驕奢淫逸,也絕不比他的才學遜色。當初就是看上他長得好,宜凰才把他的名字圈出來,能做駙馬,首要一條不就是讓公主眼睛不遭罪嗎。結果眼睛舒服了,心裡又不舒服,也不要求他如何三貞九烈,至少不要見了像樣的姑娘就想勾搭,這是對駙馬這個頭銜最起碼的尊重吧。

所以人的智慧,都是在一次次失望中摸索出來的。他花心,她精神控製,一來一往間找到了平衡。演變到後期就成了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程化冰不會恨她,甚至在她的棍棒下,體驗到了“愛之深,恨之切”的另類情感。

“你以後,還會辜負我嗎?”宜凰眨著眼睛問。

二駙馬搖了搖頭。不過仍心有餘悸,“你打我的時候一點都不手軟,是我多心了嗎,總覺得你好像不那麼在乎我。”

宜凰聞言抽回了手,淡聲道:“你非要這麼想,那我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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