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6595 字 6個月前

第19章

對太傅來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宜鸞心裡其實有些緊張,擔心太傅會生氣,萬一因此大發雷霆,自己怕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畢竟有前車之鑒,上回宣平門上守門的那幾個禁軍,下場很淒慘,據說充了軍,家中原本是官戶,也給降了等子,貶為民戶了。自己呢,雖然是長公主,但不保證不會受罰。如果是這樣,她就得替自己想好說辭了,儘力推得一乾二淨,必要的時候還可以裝可憐。

覷覷太傅,他面容平和,似乎沒有發怒的跡象。宜鸞的一顆心緩緩降落下來,很有向死而生的勇氣,問太傅:“老師得知了這個傳聞,會怨怪學生嗎?”

太傅站在樹下,那風流身形印在圓月中,人像鑲上了一圈銀邊似的。宜鸞是勘不破他心中所想的,他的話也語帶雙關,“為何要怨怪殿下?難道這些傳聞,是殿下刻意散播的嗎?”

宜鸞結實嚇了一跳,尷尬地訕笑,“怎麼會呢,我是女孩子,女孩子的名節多重要,豈能自己玷汙。”

不過話說回來,與太傅傳出些風言風語,實在算不得玷汙。她是自願的,自願便覺得占了便宜。

背著手,她舒展眉目望了望長天,由衷感慨著:“今晚月色真好。托李懸子的福,還能與老師一起賞月。”

鄢太後的生日正好在十五,雖然已經過了中秋的節氣,但每逢月半,星月圓滿,賞月的心情不受影響。

芳林園裡隨風飄來的唱詞也很應景,花旦咿呀吟唱著:“夢回鶯囀,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太傅也不知道,為什麼擺脫了清河郡主,自己沒有急於離開。也許是永樂殿中人多,氣味難聞,讓他覺得窒息。他到這西陵,入朝十年,也還是沒有適應官場上的種種。與人周旋,讓他覺得厭煩乏累,既然從殿裡出來了,一時就不想回去了。

負起手,回身望,天淵池在月色下如平整的緞面,微微一漾,有光粼粼。讓他想起年少時光,家中的後園中也有這樣一面池水,曾經清澈見底,後來被蹂躪踐踏,泛起一池血色的漣漪……

那些舊事不願再細想,隻是恰逢這樣的月色,恰好他不用在書房忙碌,才有機會靜下心來,賞一賞這月下的大池。

視線不經意掃過,瞥見了站在一旁的孩子。他初教導她時,她才十五歲,十五歲的三公主,個子並不怎麼高,但那神情舉止甚有威嚴,莽撞起來小牛犢子一樣。接下來兩年,她竄得很快,到如今已經有了點大人的模樣。就是那種凜凜的,無所畏懼的氣度,哪怕挨板子也絕不討饒。常是他默默地打,她默默地挨,打完搓一搓手,回到座位上,字照樣寫得七倒八歪,詩照樣作得狗屁不通。

這就是三公主,一個讓他頭疼,但印象深刻的孩子。

如今這孩子竟然和他傳出了閒言,真是不可思議。西陵邊關動蕩,中都的人卻有心思牽扯風月,著實是個病態的世界。

宜鸞呢,對現狀很是滿意,太傅居然沒有立刻離開,他不知道站得越久,流言越蓬勃嗎

偏頭看看他,著實令人垂涎。她一直很理解李懸子,誰能不愛這人間絕色呢。不過有些人,隻可遠觀不可褻玩,加之太傅在她眼裡一向是厲害角色,所以她也隻敢蹭一點他的威望,希望緊要關頭,太傅能夠礙於情面,幫她一幫。

看湖看月,其實心思還是略感沉重啊,因為不知道朝中現在局勢怎麼樣,台閣上疏和親的諫議,擬到哪個階段了。

她也想過這件事賴定了聞譽,但聞譽夾在攝政大臣和鄢太後之間,已經很難了。上次想儘辦法都沒有做到的事,這次未必能達成,有時候她灰了心就想,大不了再和一回親。這次預先準備,做好保暖,隻要安全抵達渤海國,見到呼延淙聿,就來個先下手為強。老天爺既然給了第二次機會,絕不是讓她走過場的。

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現在還有時間,還可以斡旋斡旋。

太傅雖然不大願意過問朝政,但台閣的諫議通常需要經他核準。上回宜鸞和他不相熟,這件事她是最後一個知道的。這次不一樣,自己和太傅打了幾回交道,探聽一下虛實,應該不難。

“咱們在京中慶賀太後壽誕,邊關的將士們,也許正風餐露宿。()”她嘴裡說著,很有王朝公主憂國憂民的胸襟。頓了頓又問,老師,你說戰事何時能終了?西陵與渤海國的邊境,何時才能不交兵??()”

五國常有衝突,這些年打不完的仗,西陵與另三國倒還有休兵的時候,唯獨與渤海國互不相讓,斷斷續續地,已經打了十來年了。

太傅望著大池上的月,曼聲道:“人之欲望,無止無儘,蟄伏時想問鼎,得江山後又想一統天下,隻要這中原還有另四國,戰爭便不會停止。”

宜鸞又打探:“那麼若想獲得安寧,可有什麼好辦法?”

太傅說:“以暴製暴,未必不是良方。想要長治久安,隻有一個辦法,將這中原如數收歸囊中,重整八極,重立州府。隻不過要想達成這個目標,不知要投入多少財力,葬送多少條人命,以西陵現在的國力……”他緩緩搖頭,“很難。”

尤其少帝登極之後,西陵徹底淪為了孤兒寡母當政,其餘四國虎視眈眈,不過礙於先帝餘威,暫時不敢輕舉妄動罷了。

“那麼,與各國修好呢?”她眨著眼問,“若是有人提出聯姻,老師如何看待?”

太傅因她這句話回身,很有些意外地說:“西陵自創建起,就沒與彆國聯過姻,殿下為何忽然這麼問?難道你想把清河郡主送到敵國去嗎?”

宜鸞呆了下,發現太傅思維之跳脫,真是摁也摁不住。

“在老師的眼裡,我是這樣不擇手段的人嗎?我雖然不喜歡李懸子,但還不至於拿這種事來坑害她,寧願和她大大方方打一架,也不會在婚姻上給她使絆子,這不叫報仇,叫下流。再說那些鄰國又不傻,隨意送個宗女出去,就能冒充公主嗎?”

太傅點了點頭,“鄰國有四個,公主隻有三位,不夠。”

“對啊,尤其兩位已經出降了。”她眼波流轉,好聲好氣試

() 探,“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人出了這種餿主意,老師一定不會讚成吧?大丈夫平定天下,靠的是真刀真槍,不是女人的裙帶。()”

可太傅卻沉默了,良久才道:國事運籌,取其輕重。古來各國聯姻的先例很多,隻是西陵從來不曾實行,殿下大可不必杞人憂天。?()?[()”

宜鸞說:“今時不同往日了嘛,陛下年少,不能謀斷。爹爹和阿娘都不在了,萬一這種事真的發生,沒人為我做主。”

太傅納罕,“殿下是聽說了什麼嗎?”

宜鸞很想告訴他,不是聽說了什麼,是上輩子真實經曆過,又怕他覺得她瘋傻,不願意相信她。

思來想去,隻好選了個委婉的說法,“前兩日看了本閒書,書上曆數了和親公主種種苦難遭遇,我覺得很可怕。老師,你說萬一西陵要和渤海國聯姻,以我的處境,應當怎麼辦?”

她滿含希望,想得到太傅至少帶些人情味的寬慰,可惜都是妄想。

太傅並不因和她多接觸了幾回,就對她心存憐憫,隻是冷冰冰地告訴她:“家國大事的最終決定,是台閣與陛下幾經磋商得出的結果,必定是有益於西陵的。莫說這件事隻是殿下臆想,就算當真要實行,殿下也應當擔負起長公主的責任來。”

宜鸞被他說得語窒,心裡的委屈不知應當怎麼抒發,眼圈頓時紅了,“老師一點都不講私情,學生好歹在您門下兩年,要是去和親,老師可就再也見不到我了,難道不會想我嗎?”

這兩句話,讓太傅無所適從,他完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去想她。

宜鸞愈發難過了,抬手擦了擦眼淚,“李懸子糾纏老師,還是學生替老師擋了災呢,老師這樣絕情,實在太讓我傷心了。”

宜鸞的難過實實在在,忙了半天,太傅這條大腿始終沒有抱上,多少讓她覺得有點虧。

但這兩行淚,卻把氣氛烘托得恰到好處,因為排雲按照約定,拉了幾個傅母和內監從大柳樹前經過。一站一看,老天爺,不是三公主和太傅,還能是誰!

排雲大驚小怪,“殿下怎麼在這裡?哎呀,殿下怎麼還哭了?”

宜鸞扭身,有模有樣地強裝堅強,“彆胡說,我哪裡哭了。”

這種情境下,有沒有哭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他們在大柳樹下私會。太傅明明說過不娶的,卻還招惹長公主,加上師生暗通款曲,有違世俗倫常,太傅身為長者,能乾出這種事來,著實令人嘖嘖。

傅母,大宮消息傳播的中堅力量,其作用猶如戰場上的急先鋒。隻需拿眼一瞥,心裡已經理清了來龍去脈,必定是長公主要個名分,太傅不答應,這才起了爭執哭哭啼啼。

礙於太傅的身份和威嚴,大家不敢隨意置喙,隻是拿同情的目光看著長公主。

宜鸞心裡樂開了花,太傅始亂終棄的帽子已經做好了,將來要是送她去和親,就可以直接給他扣上。

當然,裝好人的機會也不能錯過,宜鸞忙辯解:“我與太傅是碰巧遇上,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 排雲的助力讓一切越描越黑,“碰巧遇上,碰巧沙子迷了眼。”

“噯。”宜鸞挪動腳步,臉上掛著尷尬的笑,“不說了,我該陪母後看戲去了。”臨走還不忘向太傅款款福身,“老師,學生去了。”

整個誤會的形成,太傅連一句話都沒說上,一切來得快去得也快。雖然他並不在意莫須有的罪名,但也不妨礙那些人拿譴責的目光打量他。

傅母和內監們很快垂下眼,快步走開了。

太傅的心境也沒有受到影響,獨自又在天淵池邊站了很久,直到少帝從芳林園出來,他才漫不經心地返回永樂殿。

那廂連腳步都顯得過於虛弱的宜鸞,終於被排雲攙扶到了沒人的地方,排雲興高采烈,“果然配合得天衣無縫,臣正好趕到,殿下正好潸然淚下。那滴眼淚,臣看得清清楚楚,裡面裝滿了委屈……”邊說邊翹大拇指,“精妙!精妙!”

於宜鸞來說,又何嘗不是峰回路轉呢。殘留的淚水早就風乾了,夜風吹得面皮緊繃,她由衷感慨著:“難怪有些女孩子愛哭,原來眼淚很有用處。”

排雲連連點頭,“不必等到明日,傅母們就會把消息傳揚出去。”

宜鸞得意地右拳擊左掌,“信則有,不信則無中生有。太傅這回就算插上翅膀,也飛不出我的五指山了。”

心滿意足回到戲園,發現清河郡主不在了,隻有相王妃還僵坐在那裡,回頭看了看她,眼神意味深長。

宜鸞不在乎相王妃想不想生吞活剝她,兀自坐下,彙入了看戲的人群裡。

戲台上,小生和花旦唱得纏綿繾綣,戲台下的鄢太後一手支著下頜,指尖快速掠過眼下淚珠,繼續裝得沒事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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