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6042 字 6個月前

針不紮在自己身上,永遠感覺不到疼。起先對這件事無可無不可的太後,在聽到太傅這樣的質問時,終於打起精神看向了相王。

是啊,這德陽殿本不應該她住的,相王拿住處來說事,難道是明著擠兌常山長公主,暗裡給太後抻筋骨嗎?

太後這一盯不要緊,給相王嚇出了一身冷汗。雖說先帝駕崩前,將少帝與朝政托付給了顧命大臣,但有太後臨朝稱製,這西陵最終拿主意的,還是鄢太後。隻不過太後對權柄不甚感興趣,太傅又隻想教書育人,這才讓相王有了一人獨大的機會。

然而這一人獨大,始終在太後默許的範圍內。太後不計較,他可以橫著走,前提是揮動爪子的時候,不能誤傷了太後。如今太傅三言兩語把火引到了太後身上,讓她不再作壁上觀,那麼相王就得審時度勢,收起他的霸道作風了。

相王忙朝太後擺手,“臣斷沒有這個意思。咱們這是在商討長公主與懸子的糾葛,太傅又何必胡亂牽扯呢。”

鄢太後臉色不佳,前幾天相王妃就帶著清河郡主來找她,早過了念書的年紀了,非要擠進華光殿,像十幾歲的孩子掛屁簾似的,著實讓她為難了一番。如今入了學,好好讀書就罷了,又和三公主吵起來……太後簡直覺得她們煩死人了,連帶著相王,也讓她不滿意起來。

“三公主暫住金馬殿,確實是為就近照顧陛下,相王看在陛下的情面上,就不要對此耿耿於懷了。”太後耷拉著眼皮說,“至於三公主得罪了郡主,賠罪是應當,但相王不能隻顧自己痛快,不顧帝王家顏面,如此因小失大,也不是你做臣子的道理。”

相王夫婦顯然對這樣的處置方式不滿,相王妃揉著心肝申辯:“太後,懸子回來就病了,到現在還不肯吃飯呢。我們夫婦若隻是為三公主一句致歉,也不必興師動眾進宮來見太後了。”

說到這裡,鄢太後已是半帶敷衍,“那就派宮中最好的太醫過去,給郡主看病。郡主喜歡吃什麼,想要什麼,宮中之物隨意挑選就是了,這樣可行?”

相王看了自己的夫人一眼,朝她使眼色,讓她說話。

相王妃立刻意會,這回不再死咬著宜鸞不放了,含笑望了太傅一眼,“既然有太後與太傅說情,我們也不是那等得理不饒人的人,就照著太後的意思辦吧。宮中之物,我們不敢覬覦,懸子她什麼都不缺,謝過太後好意。不過先前說的,三公主須登門致歉,這個不能免……也不是我們較真,隻是想讓懸子開懷一些,請三公主體諒。”

這已經是最好的解決辦法了,宜鸞自然沒有異議,忙點頭應承,“我明日就去面見郡主。”

“殿下是要一個人來麼?”相王妃道,“隻怕懸子轉不過彎來啊,最好能找個中間人說合說合……我看太傅正合適,若有老師從中調停,想必那孩子的心火也就平了。”

相王順勢又換了副嘴臉,笑道:“我與太傅同朝多年,太傅尋常輕易不外出,我也不得機會款待。若明日能來,我那小小王府可算蓬蓽生輝了,我必定掃庭以待,恭候太傅。”

所以說相王是個鑽營的高手,能把突發的變故一通盤弄,最終利益最大化。

說到底清河郡主的目標不就是太傅嗎,太傅出現,是解了宜鸞的圍,但自己也落入了相王的陷阱裡,不跑這一趟,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了。

宜鸞不知道太傅打算如何應對,率先回絕了相王妃的提議,“我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就行了,為何要勞動老師?”

相王橫了她一眼,“今日若沒有太傅為殿下出頭,能大事化小嗎?殿下如何不知感念太傅,還說這樣的話!”

宜鸞一向很討厭這位王叔,今天這份討厭果然更上了一層。

正要反駁他,卻聽見太傅應了聲好,“明日我與殿下一同登門,探望郡主。”

宜鸞訝然轉頭看他,太傅面上波瀾不興,似乎這個要求,答應得一點都不為難。

相王夫婦滿意了,“我們回去便將消息告知小女。那麼明日,就靜候太傅與殿下駕臨了。”

相王夫婦朝太後行禮,複退出了德陽殿。太後看著他們走遠,恨鐵不成鋼地瞥了瞥宜鸞,“日後離清河郡主遠些,沒事彆去招惹她。”

宜鸞訕訕告罪,“兒臣錯了,往後不敢了。”

太後扶了扶額,“鬨了我半日,我的腦子都快炸了……”站起身對太傅道,“這件事就勞煩太傅了,三公主無狀,請太傅代為周全。”

太傅微嗬腰,退到一旁,靜待太後走遠。這德陽殿也不用再逗留了,連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宜鸞,轉身便朝外去了。

宜鸞愣了下,忙跟上去,邊跑邊說:“老師,等等學生。”

太傅恍若未聞,步子也沒有放緩半分,雖說走得從容,但宜鸞還是從他的腳步裡,隱約窺出了幾分怒意。

心下緊張,又不敢留存積怨,有問題還是得當日解決,否則時間長了容易造成誤會。於是回身示意危藍先回去,自己噠噠跟在太傅身後,小心翼翼地說:“太後召見我的時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所以派身邊的女官向老師求救……我沒想到,老師當真會來。”

太傅心空如洗,遇上這種棘手的學生,還有什麼可說的。她去和清河郡主較勁,又不是他授意的,到最後鬨出亂子來,卻要他出面解決,多少讓他有種被逼無奈的感覺。

“老師,今日多謝你。”宜鸞諂媚地說,“我就知道老師顧念學生,不會看著相王一家欺負學生的。”

太傅到這時才向她施舍了一縷目光,“臣記得曾經告誡過陛下,不要刻意挑釁相王,這句話陛下沒有轉告殿下嗎?”

說起這個,又是另一種悲哀,堂堂的國君還需避諱臣子。當初聞譽是同她說起過,因此他們謹記著,儘量避免與相王發生任何衝突。有時候就算相王刻意壓製聞譽,大家也都忍了。

可李懸子的出現,本不在宜鸞的意料之中,自己也不是有心要和她過不去,隻是擔心她拿捏了太傅,少帝會腹背受敵。

但這話怎麼和太傅說呢,畢竟一人一個心眼,說出來怕是會引得太傅忌憚。因此她唯有裝傻充愣,“我沒想得罪郡主,但又看不慣她總纏著老師。我這是為老師分憂啊,請老師體諒學生的一片苦心。”

不得同意胡亂出頭,出了事一口一個“為了老師”。太傅的不悅不必掩飾,頓住步子道:“臣不管殿下是出於什麼目的,隻要殿下記住一點,不要讓任何人有機會,利用私怨牽扯上朝政。今日是沒有如相王的意,否則殿下不乘車輦負荊請罪,這臉面還保得住嗎?淪為全中都的笑柄是小事,折損了陛下的顏面是大事。你與陛下一母同胞,一損俱損的道理,殿下可明白?”

宜鸞低下頭,面紅耳赤,“是,學生明白……可我沒想到,相王會小題大做。”

“現在殿下可見識到了?”他正顏厲色問,“有了這一次,殿下應當會吸取教訓了吧?”

宜鸞點頭不迭,“當然,我往後再不和李懸子起衝突了,就算她譏嘲我,我也不會理她。但老師,學生不能看著老師受人窺伺折辱,一旦李懸子想打老師的主意,學生就按捺不住這暴脾氣,您看這可如何是好……”

她是個斬不斷的滾刀肉,明明羞慚,卻又振振有詞。說得太傅納罕,操著複雜的目光審視了她半晌,最後說:“臣錯了,應該讓相王收拾你。”

啊,這是不打算講仁義了嗎?宜鸞慌張地解釋:“學生不是強,隻是想維護老師。”

或者……也許……她是真的好心吧。太傅心頭的怒意終究平息下來,不想再與她作這種無謂的爭執了,負起手快步上了複道。

宜鸞在後面緊追不舍,說實話,今天這番境遇真的多虧了有太傅,她心裡確實十分感激他。

為了表示謝意,她說:“老師,我讓人做些好吃的,給老師送去吧!還有午真童子,多吃一些,長得壯實。”

太傅對這些俗禮並不感興趣,淡淡道:“官署有專人負責吃喝,午真也餓不著,殿下不必費心。”

“那我總要為老師做些什麼。”宜鸞真摯地說,“老師今日幫了我,明日還要陪我去相王府。那裡不知是什麼龍潭虎穴,萬一老師進去了就出不來了,那可怎麼辦?”

太傅額角一跳,“任他什麼龍潭虎穴,臣自有辦法全身而退。”

其實長公主雖然頑劣,但善於透過表面看本質。想起明天這場鴻門宴……倒也不至於脫不了身,不過麻煩和困擾,是免不了的。

宜鸞覷覷他的臉,他眉眼平和,神情坦然。以前平等地看待每個學生,現在言辭裡似乎也有了高低區分。

太傅心裡,什麼都知道。

李懸子就是因為接近不了他,一直不得如意。想想明天,太傅白送上門,稍有閃失,後果不堪設想。

“老師放心,明日我守著老師,寸步不離。”宜鸞已經把一切想好了,“待我三言兩語致了歉,我們儘快離開。相王若是請老師留下用飯,老師也不要答應,我怕他們在飯菜裡下藥。”

太傅遲疑地望了望她,“下藥?”

“對呀。”宜鸞頷首,趁機又把太傅誇讚了一番,“老師為人,昭昭若日月之明,離離如星辰之行,定不願意相信人心如此險惡。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嘛,小心總沒錯的。到了人家府上不吃不喝,彆人就不能把你怎麼樣。咱們早早地去,早早回來,青天白日的,不怕王府上有妖魔鬼怪。”

她說得很含蓄,最怕就是拖延到日落,李懸子豁出去綁太傅入洞房,那可真是神仙也難救了。

太傅是聰明人,當然聽得懂她的隱喻,但明天行程排得很滿,卻也是一件麻煩事。

“我明日午前在白虎觀選拔儒生,午時華光殿授課,直到未末才結束,最快也要申時才能前往相王府。”

宜鸞算了算時間,申時到日落,有一個半時辰,隻要速戰速決,還是來得及的。

“那就申時出發。”她慷慨地說,“老師要是不嫌棄,可以坐我的車。我讓人提早在上西門候著,出了翊龍園,可以直奔相王府。”

太傅最重禮節,當然不會和她同乘。她的好意立刻就被拒絕了,“殿下自便吧,臣有自己的車輦,不麻煩殿下了。”

宜鸞心道這麼見外做什麼,都一路同行了,用兩輛車不是多此一舉嗎,連交談都不方便。不過太傅說出口的話,她沒有膽量爭辯,隻好先應下,屆時再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