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6137 字 6個月前

宜鸞有預感,李懸子這一鬨,八成鬨到太後跟前去了。

李懸子不可怕,可怕的是相王,如今他把持著前朝,太後還有仰仗他的地方。相王要是追究,太後就得胳膊折在袖子裡,自己這暗虧,怕是要吃定了。

提心吊膽,動身之前得打聽一下消息,追問傅母:“太後找我有何吩咐呀?”

傅母很老練,口風也緊,“殿下過去就知道了。”

宜鸞想了想又問:“德陽殿裡還有什麼人在?”

傅母低垂的眼皮略微抬了抬,“殿下就不要打探了,既是太後有請,難道還能推脫嗎?”

說得是啊,一個沒娘的孩子,有誰會護著呢,還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

可宜鸞覺得不能坐以待斃,嘴裡應著,讓傅母稍待,自己進去換件衣裳。躲到屏風後就招來了排雲,“你上太傅官署,替我向太傅求救吧。”

排雲怔忡著,“臣怎麼說呀?”

“就說我兩回阻止清河郡主糾纏老師,清河郡主心有不甘,挑動家裡向太後施壓了。我這可是為了老師,才惹上郡主的,請老師大發慈悲,一定要來救我的命。”

排雲忙點頭,“臣這就去。”可待要走,又放心不下,“太後會為難殿下嗎?她不會打罵殿下吧!”

大家印象裡的後母,大多是十分凶悍狠毒的。宜鸞雖然貴為長公主,但少帝沒有親政,她這個長公主的分量輕如鴻毛。拋開地位不談,在這深宮之中,也就是個寄人籬下的小角色。

“我會隨機應變的,但是恐怕支撐不了太久,若是太傅能來,我就有救了。”她推了排雲兩把,“彆說了,快去吧,我的小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

排雲說是,悄悄從後殿的角門上溜了出去。

宜鸞整理好衣裳回到前殿時,危藍正與那位傅母周旋,請她喝茶,請她坐。

傅母有些不耐煩,掖著手道:“我不喝茶,也不坐,就等著殿下快些移駕,我好回去複命。”

反正逃是逃不掉的,索性坦然應對吧。宜鸞示意傅母引路,自己帶上危藍出了永和裡。

德陽殿,北宮最大的一座宮殿,曆朝帝王居於此,但因當初先帝把這裡賞了鄢太後,先帝崩逝後,太後也沒有搬出去,於是這裡就成了本朝的太後宮。

因規製極高,單單一個穿堂就有五十步之遠。太後會客在西殿,西殿和中殿之間隔著雕花精美的隔扇門,那頂天立地的門扉一半幽閉一半洞開著,人還沒走到檻前,就聽見裡面傳出相王的嗓門,“這孩子一向爽朗,心胸也開闊,從不與人結怨,太後是知道的。這次不過是因為愛慕太傅,才出此下策去華光殿讀書,原本就受著委屈,沒想到還要遭受三公主如此羞辱,叫她一個大姑娘,如何忍得。”

相王是武將出身,戰場上呼喝慣了,不會輕聲細語,一句句擲地有聲,簡直像炸雷。殿裡的太後已經聽了半天,耳朵被聒噪得受不了,隻好不動聲色地往後讓了讓。

說家務事,怎麼能少了相王妃。王妃更是對女兒的遭遇心疼不已,哭天抹淚地訴說:“她雖放低了身段,也不該讓人隨意踐踏。外人倒罷了,三公主不是自家姊妹嗎,論理應當喚她一聲堂姐,反倒帶著頭的欺負她。她回來一說,我也跟著掉眼淚,我可憐的孩子……如今在家病倒了,又不肯看太醫,眼看小命就要交代了,怎麼不叫我們急斷腸子。”

相王妃的嗓門也不遑多讓,太後隻好又往後讓了讓。

然而相王妃還不罷休,繼續哀懇:“太後這回要替我們做主,拋卻李家這層關係,您可是我的姨母。”

太後不高不低的一聲應,像是努力在申辯著什麼,“表的。”

相王妃毫不氣餒,“娘家親,輩輩親。太後不向著我們,難道還向著彆人的孩子嗎。”

門外的宜鸞歎了口氣,相王妃要是不提,她差點忘了,鄢太後與相王妃之間確實沾著親,雖說不近,但還能攀附一點關係。這回相王夫婦一起進來討公道,自己的處境堪憂,但她也不怕,好歹還有長公主的頭銜支撐著她,相王夫婦總不能把她吃了。

於是振振衣袖,邁進門檻,目不斜視地走到太後面前行了禮。

太後看見她,頭大得很,語調裡流露出一絲疲憊,“你們在華光殿不好好念書,怎麼又鬨起來了?”

這句“你們”,其實很有深意,太後還是護著她的,責任五五分,沒有全歸罪在她身上。

宜鸞自然要撿對自己有利的說,“回太後,其實我與阿姊之間並無嫌隙,不過是阿姊心情不好,拿我撒氣罷了。”

相王夫婦一聽,眉毛倒插,“這可是胡說了,明明是殿下針對懸子,說的話句句像尖刀一樣。”

李懸子會裝可憐,難道自己就不會麼。要是換作以前,剛直的宜鸞是絕不服軟的,但現在也算有了曆練,懂得轉圜了,便衝著太後訴苦:“郡主誤會我了,那日我讀《尚書》,有一句話不解,課後向太傅討教,與太傅順路同行,郡主就很不高興,一直出言譏嘲我。我原本不知道郡主究竟為什麼怨怪我,要是早知道她的心思,我定不會與太傅說話,連課都可以不去上,請母後明鑒。”

太後聽了,覺得她的解釋還算合理,無奈相王夫婦並不買賬。

“殿下一向是公主之中最機靈的,臣也知道殿下口才好,但在臣面前,這些巧舌還是收一收吧!”相王那張臉拉得八丈長,因為隱怒,顯得有些猙獰,“殿下不該仗著身份目中無人,都是李家的兒女,殿下就算不看在她是你堂姐的份上,也該看在臣的份上。”

宜鸞忙向相王褔了福身,“王叔言重了,我不過與阿姊有幾句小口角,哪裡就目中無人了。”邊說邊對太後道,“兒臣知道錯了,明日就去王叔府上,向郡主賠不是。”

就因為清河郡主看上太傅那件事,鬨得太後也不得安寧,鄢太後早就覺得厭煩了,隻是不得不應付相王。宜鸞既然這麼說,她覺得可行,便對相王夫婦道:“三公主願意親自向郡主致歉……”

“不行!”相王沒等太後說完,就出言打斷了,“懸子眼下心境不佳,三公主再去見她,臣怕火上澆油,到時候不好收場。”

宜鸞委屈地看看太後,人家既然不接受,那她也沒有辦法。

太後強壓住火氣問相王:“郡主什麼時候能消氣,到時再讓三公主去就是了。”

相王一哂,“消了氣,三公主再去還有什麼意義?如今她性情大變,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三公主如何向臣交代?”

那雷霆萬鈞的嗓門,實在很有威嚇作用,即便是再小的事,語氣也渲染成了殺人放火。

太後擰了眉,臉上漸漸浮起怒意,當然那怒意斷不會對相王發作,歸根結底都是宜鸞惹的禍。她也懶得回護了,冷著臉道:“依相王的意思,要三公主如何給交代?”

相王道:“頭一樁,請三公主搬出金馬殿。永和裡是前朝中樞,後宮之人如何住得!第二樁,請三公主不乘車馬,負荊請罪,到時候郡主原諒不原諒,再看郡主的意思。”

這話說完,邊上的危藍急起來,低低喚了聲太後,“殿下畢竟是長公主啊!”

宜鸞也被氣得不輕,沒想到這相王猖狂至此,竟敢堂而皇之提出這種要求。

然而太後臉上神情卻不見起伏,她本來就怕麻煩,也不願意為宜鸞得罪相王。相王的要求是過分,但為了打發他們,勉強也能接受。

宜鸞當然不答應,憤憤不平道:“王叔可彆欺人太甚了,我與郡主起了爭執,難道是我一個人的錯嗎?王叔護短至此,怎麼不問青紅皂白。”

相王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你堂姐臥在床上失了神魂,你卻好端端站在這裡,孰是孰非,還要向你堂姐求證嗎?”

反正就是躺下的人占了先機,站著的人注定不占理。宜鸞無法搶白,太後又不幫她說話,隻好任相王宰割。

相王妃露出得意之色,“既然說定了,那就這麼辦吧,先平了郡主的怒氣再說……”

就在這時,門外終於有人接了話,“ 臣看大不妥,請太後與相王再議。”

眾人朝門上望去,見太傅提袍進來,還是一貫從容的神色,但對於瀕臨絕境的宜鸞來說,卻如神祗降臨一般。

原本她是不抱太大希望的,畢竟太傅從來不管閒事,排雲人微言輕,未必能請得動他。可是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來了,這刻宜鸞感動得眼眶發酸,第一次有了找到靠山的感覺。

太傅的出現,讓局勢發生了巨大扭轉,太後也不好拿主意了,躊躇道:“還是再議吧。”

看相王的樣子,仍舊不肯妥協,太傅向太後行過禮,這才來打圓場,“長公主年少,又與郡主是至親,至親姊妹之間發生些小矛盾,何至於讓相王憤慨至此呢。”

“嗬。”相王皮笑肉不笑,“平時請都請不動太傅,今日怎麼為了這點小事,趕到德陽殿來了。”

“相王也說是小事,小事就不必興師動眾,傷及彼此顏面了。”太傅道,“三公主是有錯,大可讓其私下賠罪。郡主有氣,長公主也須顧及顏面,相王就高抬貴手,息事寧人吧。”

其實要是換個人說情,相王也不是非懲處三公主不可,但偏偏是他羅隱,這下不刁難也得刁難了。

相王調開了視線,“太傅佐王事,燮理陰陽,天下機要等著太傅主持,就不必過問這種私事了。”

太傅卻一笑,“殿下與郡主都是我的學生,相王想以私事論斷,羅某就要勸相王一句了。相王愛女心切,卻不要忘記,殿下也是先帝掌上明珠,是西陵的長公主。長公主身份尊貴,儀比諸侯王,相王要其向郡主負荊請罪,不說僭越,冒犯天威之嫌是避無可避了。相王輔政,最忌口舌是非,何必落個妄自尊大的名聲,讓天下百姓議論。”

相王被他說得語窒,其實自己何嘗不知道這個要求咄咄逼人,但為了給女兒出氣,實在是顧不上了。

眼下太傅出面,事情肯定不那麼好辦。他和王妃對視一眼,王妃道:“免了負荊請罪也可以,但長公主須得搬出金馬殿,這點要求不過分吧?這也是循著祖製,約束宮中內命婦。”

可是就連這個要求,太傅也駁回了,“長公主暫居金馬殿,是為照顧陛下。長公主與陛下一母同胞,陛下抱恙,沒有人比長公主更懂得撫慰,相王要令長公主搬出金馬殿,可要先顧及陛下?再說天機輪轉,應時而變,若遵祖製,太後也不該居於此,難道相王還要勒令太後,搬出德陽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