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6377 字 6個月前

這個解釋,屬實有些牽強。

這位胞姐向來天馬行空,所以她神乎其神地說,少帝雲裡霧裡地聽,聽到最後還是一臉茫然,“阿姊,你到底在說什麼?”

宜鸞的聲情並茂,沒有得到他的理解,她原本滿含期待,這時不免有點失望。

當然會有這種反應,也不能怪聞譽,什麼一年前一年後,誰聽了不犯迷糊。她現在隻要引領他抓住兩個要點,“明年六月間,台閣會上疏太後,與渤海國聯姻。為了表示誠意,和藩人選必須是真正的西陵公主,那個公主就是我。渤海國的鬼天氣,走了幾個月還在隆冬,我那麼好的身體都沒扛住,到了渤海上都不久,就死在龍泉府了。”

少帝目瞪口呆,“死了?那……那……你現在是人還是鬼?”

宜鸞說當然是人,“我的魂兒回來了,住回了一年前的殼裡。”

雖然少帝很願意相信她,但這一切實在太荒唐了。

仔細看了她良久,少帝說:“阿姊,你近來可是有什麼不順心的?是不是上回你想住得離華光殿近些,朕沒有替你辦成,你不高興了?朕也想過很多辦法,但東宮與北宮都沒有空餘的宮殿,要不這樣吧,章德殿後的金馬殿閒置著,你可願意搬到永和裡?那裡離華光殿遠了些,但是離太傅官署很近,今日得空的話,可以過去看看。”

宜鸞頭都大了,“我就想上課少走些路,不是想離太傅住得近。每日上課見到太傅已經很難受了,要是住到一片裡坊,那更不得活了。”

少帝慘然看著她,她現在給他的感覺,就像臨死的願望不曾實現,死不瞑目似的。

原本好端端的,怎麼忽然蹦出這麼多胡話來……要不然找個太醫給她看看腦子吧,彆不是什麼時候不小心磕了,留下後遺症了。

宜鸞瞥他一眼,發現他一直玄妙地望著自己,就知道她說的話,他一個字都不相信。

無奈地垮下肩,她又慢慢踱開了,嘴裡喃喃自語著:“我自己的苦惱,果然隻有自己解決,誰也幫不了我。”走了一程,回頭道,“若是哪一日台閣真的上了奏疏,你要記得我的話,我不想離開礱城,再死一次了。”

少帝忙點頭,其實自己多少也回過一點味來,“阿姊,你就是想找駙馬了,對嗎?”

宜鸞覺得他孺子不可教,鄙夷地唾棄,“膚淺!”

少帝也不管她是真心話還是害羞推脫,自顧自道:“阿娘過世後,沒有人惦記阿姊的婚事,阿姊自己操心也是應該的。隻不過那兩個人選都不合適,淩王世子不配,太傅是難配。皋府的人不能成親,據說成親就破了道行,敗壞功法。”

“可我也沒見太傅施展過什麼法術呀。”宜鸞道,“爹爹彆不是被騙了吧,這世上真有皋府嗎?”

少帝卻對太傅深信不疑,“當然有。皋府是方外琅嬛,天帝在人間的藏書閣,所謂的法術可能是世人杜撰,但太傅的學識,卻是有目共睹。你知道太傅在白虎觀有多少門生嗎?那些博士儒生各有所長,許多已經入朝為官,政務上很有建樹。咱們華光殿,不過是太傅帶過的,最差的一班學生。”

看來對太傅的了解還是太少了,宜鸞問少帝:“這麼多門生,太傅今年到底多大?”

少帝說不知道。早前太傅一直不願意教授這些鳳子龍孫,他們也不得有機會見到他。後來先帝崩逝,太傅受先帝托孤,才勉為其難主理了華光殿。少帝有時聽臣工奏事,話語間能推敲出,太傅入朝有些年頭了。何故現在看上去也才二十出頭,沒人能說清。

“總之阿姊不要去和清河郡主爭執,太傅也不是隨便就能被她左右的。相王張牙舞爪,殊不知更厲害的是太傅,半個朝堂的官員都出自太傅門下。要論威望,太傅比相王高得多,朕隻要太傅保持中立,不愁收不回大權。”

少帝的話,無形中給了宜鸞啟發。她忽然想起當初和親,太傅好像並未發表過任何意見,唯一的寬宥,隻是準她不用再去華光殿上課。

可見太傅確實是個涼薄的人啊,再怎麼說也是授過兩年課業的學生,知道她一去千裡,毫無表示,連一句臨彆的贈言也沒有,更彆說替她求情了。

但正是這樣一個人,手上卻攥著權柄生殺。猶記得她那時走投無路,也去央求過他,他以不問政務為由拒絕了。如果同樣的事再發生一遍,想必太傅照舊會袖手旁觀吧。

山不來就我,我何不去就山呢。當謠言傳到一定程度,她再去和親,就是他羅隱不仁不義。太傅為了自己的名聲,也得施一施援手吧!

幾乎在須臾之間,宜鸞就製定好了新計劃,她要抱住太傅這條大腿,和誰談婚論嫁,都不及和太傅傳出私情管用。至於面子,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隻要能留在礱城,她是一點面子都不想要了。

打定主意,她自得地笑出了聲,這忽如其來的反應讓少帝一頭霧水,隻管憂心忡忡地盯住她,“阿姊,你怎麼了?”

宜鸞忙收起笑容,正色對少帝道:“你先前說金馬殿空著是嗎?從那裡到太傅官署,需要多長時間?”

少帝算了算,“至多半炷香。”

好極了,半炷香時間,距離越近,傳出風言風語的可能性就越大。

宜鸞道:“阿弟,你得想個辦法,讓我名正言順住到金馬殿去,否則太後那裡不好交代。”

少帝想了想,“這有何難,阿姊看朕的吧。”

然後少帝就病了,人整天恍恍惚惚地,找不出病症,就是沒精神。在床上躺了兩天,議政告假,上課也告假,這讓太後都著急起來,第三日一大早就趕到章德殿,質問太醫,陛下究竟得了什麼病。

太醫支支吾吾,因為看不出病症,少帝又實實在在要死要活,不交代個子醜寅卯,頭上這頂烏紗帽就要飛了。於是煞有介事地回稟太後,“陛下肝氣鬱結、痰氣交阻、心神失養,須補血養心、益氣安神……”說到最後還有些玄乎,搓著手道,“若是能招巫醫來看一看,那更好,雙管齊下,方是上策。”

鄢太後那張明豔的臉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這是何意?陛下中邪了?”

太醫忙擺手,“安神、祈福,有百利無一害,真的。”

衣不解帶照顧了少帝兩天的宜鸞趁機說:“昨夜我守著他,聽見他迷迷糊糊喚阿娘。母後,陛下一定是思念母親了,還請母後常來看望他。”

鄢太後斜眼看了看少帝,當年先帝把喪母的少帝送給她養,說是母子,其實彼此也就相差十三四歲。鄢太後不喜歡小孩子,對少帝也不怎麼關心,基本都是交給下面的傅母照顧。鄢太後是個清醒的人,並沒有指望一個十多歲的孩子能忘了自己的生母,把她當親娘。

所以現在少帝迷糊間喊阿娘,斷不是喊她,長公主請她常來看望,也隻是順風話罷了。

鄢太後寥寥應了聲,複對宜鸞道:“陛下抱恙,你是阿姊,多多照顧他吧。”

宜鸞等的就是這句話,“我照顧他,本就是應當的。不過太醫說,陛下的症疾需要調養一段時間,我每日往返不便,晚間也得守著他。所以想稟母後,暫時搬到後面的金馬殿來住,請太後允準。”

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語調也誠懇,宜鸞自覺無懈可擊,但在面對鄢太後犀利的目光時,還是感到一陣心虛。

時至今日,她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爹爹會對鄢太後如此癡迷。不可否認,鄢太後是絕色,她的出現,讓西陵後宮的所有嬪妃黯然失色,但光是美就有用嗎……

沒錯,還真的有用。

爹爹熱臉貼冷屁股,貼得不亦樂乎,太後讓他站著,他不敢坐著。由此可見,男人政務上的果決和私生活無關,曾經在宜鸞眼中那樣偉岸的爹爹,還不是被鄢太後拿捏住了七寸。

也許這就是愛吧。

不過爹爹的愛,好像沒有感化鄢太後。自從守了寡,她臉上的不耐煩,終於可以光明正大繼續擴張了。

她瞥著宜鸞,仿佛在斟酌這番話的可信度。但她又是個怕麻煩的人,最後懶於求證,隨口就答應了。

宜鸞暗中雀躍,恭恭敬敬地把太後送出了章德殿。

搬到金馬殿來,是她計劃的第一步,接下來求穩就是了。像作一幅畫,色彩鋪陳到位,重點處還需幾筆勾勒。等日後看準了時機,在眾人面前營造出聲勢,這場精妙的布局就可一舉兩得。

所以第二日去上課,又有了談資,她裝作不經意地向宜鳳抱怨:“從金馬殿到華光殿,路程更遠了,走得我腳都疼。每日還得提早出發,真是心煩啊。”

宜鳳是老實頭兒,她真切地同情這位三妹妹,“太後怎麼忽然下令,讓你搬到金馬殿去?這樣來回多不方便。”

宜鸞說正是呢,“我也不願意住到永和裡。”

說完招來清河郡主連天的白眼,“得了便宜還賣乖。怎麼會住到永和裡去?當然是硬湊過去的!”

她們拌嘴,淩王世子卻有一種莫名的失落感,那十遍《道德經》,好像抄出了他和三公主更深的糾葛。

本來他不情願,想儘辦法推諉,後來他認命了,誰知三公主忽然對他不聞不問起來。那天的熱情像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讓他懷疑一切不會是他的一場夢吧!

說不清心裡是高興還是悲涼,他忍不住過去問她:“你住進永和裡,是為了離太傅更近一些嗎?”

宜鸞眨了眨眼,沒有回答。

寧少耘翕動了下嘴唇,發現女孩子真是莫名其妙,前一刻說看上他了,後一刻又和太傅不清不楚。感情這種事,怎麼能鬨著玩呢,他確實有點生氣,但又不敢表達不滿。畢竟三公主和太傅,他哪個也得罪不起,那十遍的《道德經》,就當是隨禮好了。

小道消息在同窗間傳得沸沸揚揚,年輕的孩子們,容易說風就是雨。正聊得熱火朝天,太傅來了,眾人立刻凝神靜坐,誰也不敢多提一句題外話。

向上看,講案後的太傅娓娓授課,講五經、講六藝,偶爾抬眼審視底下的學生,眼神寧靜如海,不起波瀾。

再看三公主,悶著腦袋盯住書頁,仿佛那一排排文字中有秘境,看久了能盯出花來。

清河郡主慢慢舒了口氣,氣惱歸氣惱,還是得冷靜下來。畢竟自己不是十幾歲的小女孩了,她和太傅之間的關係,應當是成熟男女之間的關係,做什麼要和小孩子爭長短。

她想好了,自己也不是當真來讀書的,要找準一切機會與太傅獨處。隻要兩下裡有了進展,就不用再來上什麼課,浪費時間了。

整整坐姿,她愈發坐得娉婷,隻等一下課,就準備和太傅好好套套近乎。

結果時運不濟,那個討厭的李宜鸞見她行動,又搶先一步擠到太傅面前,靦著臉說:“學生看《尚書》,有句話不懂,想請教老師。老師這就回官署嗎?學生正巧與老師同路,莫如咱倆邊走邊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