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金鉤細 尤四姐 5928 字 6個月前

就知道她是因為這個,才緊盯住他不放的。

寧少耘決定自救,看他母親的態度,他要是再模棱兩可,就真來不及了。於是他開始搜腸刮肚掙紮,交扣著兩手,十分真摯地對宜鸞說:“咱們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同窗一場,你又喚我一聲表兄,有些事,我隻告訴你一人……其實,我心裡已經有了喜歡的姑娘,兩情相悅,情定三生了,真的。”

宜鸞根本不吃他這套,“表姑母知道嗎?”

寧少耘說:“時機不成熟,還未稟報母親。”

“哦。”宜鸞望著他問,“是哪家女郎,我派人去求證。”

寧少耘哪裡交得出這個人來,隻好裝模作樣推諉,“畢竟還沒說定,人家姑娘臉皮薄,暫時不便相告。”

這種扯謊的手段,宜鸞見得多了,他一開口,她就知道真假。

“你不是還要壓壇請神呢嗎,膽敢春心蕩漾,蒙蔽上天?”

現在想來,隻要能逃過這一劫,放棄壓壇的神聖使命也在所不惜了。

寧少耘橫了心,左右查看一圈,見五步之內沒有外人,便悄聲對宜鸞道:“雖是童男子,不表示沒有相好,待我破了童男之身……”

可惜他的話還沒說完,宜鸞就回身朝大門內喊起來:“姑母,表兄他說……”

寧少耘沒想到她會來這招,果然是個不好對付的鬼見愁。慌亂之下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彆彆彆……彆聲張!”

她的嗓音是被壓下來了,但他過於大不敬。三公主那雙狡黠的貓眼骨碌碌轉了兩圈,最後怔怔盯著他,直盯得他肝膽俱碎,毛骨悚然。

慌忙抽回手,他無措地說:“我行動趕不上腦子,殿下不會怪罪我吧?”

宜鸞抬起手擦了擦嘴,破天荒地沒有生氣,脈脈衝他一笑,“不怪罪,都是自己人。但你先前說的那些沒用,我隻知道太極觀給你下了帖子,這就是表兄好人品的佐證。”一面拍了拍他的肩,“今日時候太晚,不能詳談,等後日上完了大課,我再與表兄短話長說,推心置腹一番。”

寧少耘幾乎絕望了,看來她是真的不打算放過他了,悲傷之餘慘然道:“倘或今年壓壇請神的不是我呢?”

宜鸞原本要走了,聞言回頭看了他一眼,“你敢毀約,太極觀的純陽上人饒不了你。”

說完也不和他囉嗦,帶上宮人,登車返回內城了。

翟車迎著落日漸漸去遠,走進一片盛大的輝煌裡。寧少耘悵然目送,隻覺兩眼發酸,心裡空蕩蕩。

抱樸很不理解,“世子爺,長公主殿下看上您,這不是好事嗎,至少您在華光殿的日子會好過一些。殿下出了名的護短,您成了她的麾下,往後就有享不完的福了。”

寧少耘揚了揚脖子,“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因這點小恩小惠折腰!”

抱樸說:“長公主殿下長得這麼好看,也不委屈世子爺。”

寧少耘想了想,“好看是好看,卻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我喜歡江南女子,眉眼精致,溫柔似水。”

這話要是被長公主聽見,恐怕他又要倒黴了。審美這種東西,也會趨吉避凶的。長公主有活力,氣色極好,一看就是個血脈旺盛的姑娘。這樣的姑娘,做不來小鳥依人,世子哪裡是她的對手。所以駙馬再有面子,他也不想當,他就想找一個軟綿綿的如花美眷,溫柔鄉裡過一輩子。

抱樸撓了撓頭皮,“事情棘手得很呢。”

寧少耘說:“可不是。”

腦子裡胡亂一頓琢磨,忽然想出了個好辦法,兩眼發光地說:“我決定今年不去壓壇請神了,不過太極觀那邊要交代,我可以給他們找個合適的人選頂替。”邊說邊扣住抱樸的肩膀頭子一通搖晃,“我想到一個人,絕對萬無一失,你猜是誰?”

抱樸頭上的巾子都快被搖散了,暈頭轉向地問:“誰呀?”

寧少耘得意洋洋,“當朝太傅。”

抱樸覺得他可能是瘋了,為了擺脫一個可怕的人,去招惹另一個更可怕的人嗎?作為淩王府最得力的書童,他覺得有必要勸一勸自己的主子,“世子爺,那可是太傅啊,您不要命了?”

此刻的寧少耘卻認為這個計策極其高明,“請神有那種門檻,我上哪兒給純陽上人找童子去!太傅的師門不許他娶親,太傅為人古板,肯定謹守師命。這礱城就算滿城都是浪蕩子,太傅也定是最後的清流。”說到高興處一拍大腿,“嘿!明日我就去求他,看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他也不能見死不救。”

然後不知死活的世子爺,第二天果真跑進開陽門,求見太傅去了。

礱城宮闕的東南方,開辟出了一片很特殊的裡坊,永和裡。說是“裡”,仍在宮城之內,南半部分是司空、太尉、太傅官署,北半部分則是巍巍殿閣。三公的官署,大多時候是作辦公用的,司空與太尉在城內有私宅,隻有太傅孑然一身,住在太傅官署內。

不知是不是錯覺,現在的太傅府,與另兩府有著莫名的差彆,屋舍也有靈性,隨主人的喜好,氣韻發生微妙的改變。身在朝野心在方外的太傅,將這太傅官署住出了道骨仙風之感,還沒走進府門,隱約嗅見一股烏木的甘冽香氣,凡塵俗世的困擾,一卷一舒間就淡了。

今日之事,一定能夠妥善解決。

寧少耘充滿了信心,提袍登上台階,門是虛掩著的,從半開的縫隙間朝裡看,隻看見寬袒的庭院,和院子正中間的一棵古槐。那古槐樹養得極好,根係很發達,形態崢嶸地趴在地面上。虯曲的樹乾頂端,葉冠稠密如華蓋。日光灑下來,零星射透枝葉,在地面灑下細碎的光斑。

太傅應該在吧!他正想伸手推門,縫隙間驀然出現一張臉,年少清瘦,但常顯怒容。那是太傅貼身的童子,十六七歲光景,有傳說他是上清童子,遊曆人間時追隨了太傅。總之太傅身邊的一切都不同尋常,玄之又玄,令人常生敬畏之心。

寧少耘賠了笑臉,“午真小哥,我來求見老師。請問老師可在?”

前一刻還橫眉怒目的臉,一瞬換上了和藹的顏色,午真變臉的速度,比變天快多了。

雖然眉眼間半帶戾氣,但態度很和善。午真打開了門,含笑說:“太傅在府內,剛見過太尉大人,請世子隨我來吧。”

寧少耘忙拱拱手,隨他進了廳堂。不似彆的顯貴之家,最體面的東西都願意擺在這個地方示人,太傅府的廳堂擺設簡單,簡直稱得上寒素。正因為簡單,顯得無比空曠,走進來隻需一眼,就能看個全貌。

太傅不在這裡,寧少耘瞅瞅午真。午真目不斜視,不笑的時候,側臉顯得異常肅穆。

穿過廳堂,後門外是雕花遊廊,順著遊廊往前,就是太傅讀書打坐的禪房。

太傅接見學生,不像接見官員那麼正式。午真把他引到門前,篤篤叩響了門扉,“主人,淩王世子求見。”

稟報上去了,寧少耘不由有些緊張,墊底的學生面見老師,無異於自投羅網。

心在胸膛裡突突地跳動,屏息凝神聽著,不知怎麼半天沒有動靜。過了一會兒,禪房的門才打開,太傅的目光甚至沒在他臉上停留,轉開身道:“怎麼,世子悟出大智慧了?”

寧少耘不免慚愧,這個問題後來他就沒有再想過,哪裡來的大智慧,小聰明倒是有一點。

嘴角掛上了討好的笑,他說:“學生天資駑鈍,這輩子是做不成學問了。再說今日休沐,老師怎麼還談課上的事呢。”

他的不學無術,換來太傅涼涼的一瞥。太傅應該早就認可他的平庸了,“也對,我隻要陛下成才。至於你們,日後是駿馬還是騾馬,看你們各自的造化。”

寧少耘訕訕摸了摸鼻子,就知道今日來,免不了幾句教訓。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隻要能達成目的,做騾馬他也認了。

所以太傅示意他坐,他還是站著,站到太傅的書案前,“老師,我今日冒昧登門,老師不問問我來做什麼嗎?”

太傅抬眼看他,那雙清透的瞳仁,如他垂委在胸前的長發一樣幽深。通常情況下,太傅不願意和他們商討學業以外的問題,他們有什麼困擾來請教,也是自己如實地陳述,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

太傅沉默的凝視,讓寧少耘碰了一鼻子灰,終於老老實實跽坐下來,肅容道:“老師,學生遇見了一樁難事,昨日整整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一個兵不血刃的好辦法。但這個辦法,還需有人助我一臂之力,不知老師可願意伸一把援手,助學生脫離苦海?”

說了半天,還是沒有把事情說透徹。一個學生課業的好壞,完全可以從談吐中窺見一斑。

“我與你交情很深嗎?”太傅忽然發問。

寧少耘一怔,“純純的師生情。”

“那麼你是如何有這膽量,要求我助你一臂之力的?”

太傅這人就是太清冷,太孤高,說話不留情面,讓人進退兩難。但換個立場想,他說的都是實在話,寧少耘自省一番,發現自己確實是太魯莽了。

但來都來了,總不能白跑一趟,於是極力扮出哀求的姿態,半低著身子道:“老師,學生當真遇見生死攸關的大事了,乞求老師,救學生一命。就是……就是……學生今年應太極觀之邀壓壇請神,這事老師知道嗎?”

太傅八風不動,“你不是已經連應三年了嗎,怎麼,今年很為難?”

寧少耘被回了個倒噎氣,頓時尷尬不已,低頭摳著手指囁嚅:“也不是很為難,隻是不想去罷了。可既然答應下來,現在退出,就得找個人頂替。老師,學生著實想不到誰能勝任,盤算了一圈,隻有老師了。就算是救學生一命吧,請老師勉為其難,幫學生這一回。”

當然,世上沒有平白讓人幫忙的道理,他想出一個等價交換的好辦法,“隻要老師答應學生,學生一定為老師排憂解難。清河郡主是不是還在糾纏老師?老師發個話,學生豁出去了,即刻就帶上幾個人,找她好好理論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