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1 / 1)

長夜欲儘 顧子行 8941 字 6個月前

6.

暴雨如注,城市潮濕混沌。

閃電在漆黑的天幕中撕開一道道巨大裂縫,駭人巨響緊隨其後。

電梯再次回到十樓。門鈴摁過半天沒反應,淩霜索性改為敲門加高喊:“徐司前!”

無人應答。

鬼天氣,下過雨也不涼快,蒸桑拿似的。她一面敲門,一面手打著扇子往臉上掀風。

樓道聲控燈熄滅又亮起,隱隱綽綽。她墊起腳,臉頰貼上貓眼,往裡看——

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

真是個怪人,住這麼大的房子,居然舍不得開燈。

“徐司前!我警告你,你要是再不開門,我可踹了!”正欲抬腳,大門驟然從裡面打開了——

“我鑰匙落在你……”淩霜話沒說完,手腕被人猛地捏住,一把扯入黑暗……

皮膚上傳來冰涼的觸感,這不是人類該有的體溫,更像那種冰凍融化後的屍體。

淩霜汗毛倒豎,頓生警覺,還沒反應過來,已被男人握緊肩膀,粗暴摔在金屬門板上。

操!真痛。

她立刻揮拳砸去,一擊未重,再補一記。

拳頭碰到男人遒勁有力的掌心,她暗道一聲不好,已經來不及。

她力氣雖大,反應卻沒他敏銳,手腕被他鉗製,用力往外一扭,整條胳膊瞬間卸力。

她什麼時候吃過這種虧?淩霜手往下摸,尋找輔助警械,男人似有預料,鼻腔逸出一聲嘲諷般的氣音,在她碰到警械前,反剪掉她僅剩的左手。

“我猜你在找這個。”冰冷的指尖,順著她的腰線劃落,食指輕勾慢挑,引得她心臟驟縮,背部發麻。

“咣當”一聲,捆綁警械的腰帶被他丟擲到地上。

淩霜心臟突突直跳,男人絲毫不憐香惜玉,捏住她的下頜骨,將她牢牢釘在門上。他身上那股氣息,在此刻更加迫人。

“鬆手!”淩霜怒吼。

“偏不。”他戲謔勾唇,拇指摩挲過她的下巴,掌心向下,擰住她的脖頸,迫使她仰起臉,“很漂亮,但可惜,馬上就要死了。”

她張嘴,一口咬住他的手背。

男人吃痛,往後退過一步。緊接著,她便感覺到脖子一涼,有東西抵了上來。

那是一把刀,刀鋒鋒利,隻稍一下就能刺破喉嚨。

淩霜放軟語氣,試圖和他溝通:“你冷靜點!電梯間有監控,我要是死在你家,你明天就會被抓。”

“哦?那又怎樣?”男人聲音帶笑,卻冷森恐怖。

瘋子!她翕動唇瓣,胸脯劇烈起伏,“你為什麼要殺我?”

“他舍不得你,你會讓他死,他死了,我就會死!”

“他是誰?”淩霜從一堆亂糟糟的話裡找頭緒。

男人不答,刀鋒抵緊她的喉嚨,她吞咽時能感覺刀鋒割入皮膚的刺痛。

她主動示弱:“死之前能給口水嗎?”

男人沒想到她會突然轉化話題,稍稍有些意外。

“我沒什麼心願,你下手快一點,角度準一點,彆讓我看見到自己的血,動脈在哪裡你找得清楚嗎?”她忽然握住他的手腕往右移,“在這裡,要用力割下去——”

說話間,她右手猛地拍過他持刀的手背,左手往下摁他肘關節,用力往下對折。

刀子應聲落地,她迅速轉身,利用背部力量,一個過肩摔將他掀翻在地。

局勢急轉而下,變成她騎在徐司前身上,單方面揍他。拳頭脫力了,她才撈過手銬,將他銬住,翻身滾下去。

兩人仰面躺在地上,喘.息.粗.重,背上儘是黏膩的汗,淩霜從沒和人這樣打過架,過癮又疲憊,體力嚴重透支。

她就那麼躺著,點了支煙塞進嘴裡,對著黑黢黢的天花板,緩慢地抽著,手指還有些抖。

靠,小命差點交待在這裡。

大雨還在落,雷聲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

身旁的男人,忽然直直地坐起來。

淩霜見狀,警惕撈過警棍爬起來。他要是還敢打,她不介意動點真格。

好在徐司前沒有像之前那樣發瘋,他像是沒看到她似的,坐在那裡痛苦地捶自己腦袋,邊捶邊發出嘶鳴般的低吼。

“喂。彆吵了。”淩霜不耐道。

男人根本不理會。

她爬起來,一掌劈過去,將他打暈在地。

耳根終於清靜了。

她踉蹌著走到牆邊,將燈打開。

映入眼簾的一幕,讓她訝然,桌椅板凳散落一地,廚房地面、料理台上、水池裡都是碎玻璃渣。

幾分鐘前,這裡還不是這樣,他怎麼會突然發瘋?

太渴了,她彎腰,在冰箱裡翻找到一瓶牛奶,生產日期都懶得看,掀開瓶蓋,一口氣喝完。

雨聲停了,狂風止住,萬家燈火重歸平靜。

“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在這裡?”男人低沉的嗓音在身後突兀響起。

淩霜嗆了一下,回頭,見手銬還在他手上,這才鬆了口氣。

“我剛剛……怎麼你了?”他走近,擰著眉問她。

淩霜把喝完的牛奶盒丟掉,表情冷淡地扯著嘴角反問:“現在和我演失憶有意思?”

“剛剛抱歉……”

“抱歉可沒用,你襲警,外加殺人未遂,得跟我回去錄口供。”

*

十分鐘後,趙小光開著他那輛小彆克風風火火來了。

他看看淩霜,再看看鼻青臉腫的徐司前,皺眉問:“老大,你怎麼又給他銬上了?”

“襲警。”淩霜面無表情地說完,舉起胳膊,轉了兩下,繞到前面去開車。

“什麼?襲警?他……他打你了?”

淩霜掀開車門,故作輕鬆道:“放心,沒討著便宜,誰能打得過我啊?”

雖然聽她這麼說,趙小光心裡還是覺得她受了欺負,嚴肅糾正道:“襲警可不按打不打得過算。”

他趙小光的原則就是淩霜,誰敢欺負淩霜,就是和他趙小光作對。

*

錄口供時,淩霜仔細陳述經過,徐司前則長腿交疊陷在座椅裡,一言不發。

等她說完話,他面無表情地發問:“淩警官,你已經走了,為什麼闖入我家?”

淩霜說拿車鑰匙,可是鑰匙現在就在她口袋裡。

徐司前直視她的眼睛,語調緩慢道:“你入室搶劫,我隻是正當防衛。”

王八蛋!黑白顛倒!胡說八道!

淩霜氣不打一處來,拍桌高聲喝道:“姓徐的,你有什麼證據說我入室搶劫?”

“證據?”他挑眉淡笑,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你在我家中翻箱倒櫃,隻要讓你們技術部的同事去我家找找指紋就行。”

淩霜瞳孔微顫,那是鐵證,也是設置好的圈套。這男人遠比她想的狡猾、陰毒,從一開始,他就在算計她,且步步為營。

所以,昨晚他才敢那樣。即便她死在他家,他也是正當防衛……

她眯緊雙眼,一把將他從椅子裡拎起來,作勢要打——

同事趕忙扶住她肩膀勸說:“淩隊,冷靜,冷靜!千萬冷靜!有話好好說,在這裡打人更說不清楚。”

她這才鬆開他。

徐司前平靜往下說:“當然,這件事我也可以不追究,隻要你認真道聲歉,你還是可以繼續做你的警察。”

淩霜怒氣不減:“你、做、夢!”

他看著她,眸色漆黑,那模樣要多惡劣有多惡劣,像條正朝她吐著鮮紅蛇信的黑曼巴。

他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看了眼手表,斂眉道:“天亮之前,我等你答複,我的律師也會在相應時間趕來,你自己想好。”

淩霜瞪著他,銀牙幾欲咬碎。

她刑警出身,辦案隻講求證據。這次的證據是她自己送上門的,要真是追究起來,真不占贏。

兩人就這麼僵持到天亮。

淩霜起身要走,徐司前突然睜開眼睛叫住她:“淩警官,六點鐘了。我記得,你還有樁凶殺案要查。”

他篤定她會服軟,整張臉上都寫著“張狂”兩個字。

淩霜握緊拳頭沒說話。

他扣擊桌角,目光冷森,“再給你五分鐘時間。”

淩霜雖然憤怒,但知道僵持下去占不了上風,不情不願地從牙縫裡擠出三個字:“對不起。”

徐司前微微一笑,表情放鬆:“行,我不予追究。”

淩霜氣得不輕,邊往外走邊拍腦門。她懊惱自己昨晚太蠢,硬生生在自己頭頂懸了一把利劍。正想著事,被人迎面叫住——

是秦蕭。他剛從外面來,沒穿慣常的白大褂,白衣黑褲,短發利落,眉眼乾淨。

立在晨光中,情不自禁讓人想起一句詩:“陌上人玉如,公子世無雙。”

真奇怪,他和周潯安分明是同一種類型的人,但是她從沒覺得他們相像,反倒是另一個魔鬼……

淩霜打住思緒,回神。

“要緊嗎?”他滿臉關切地問。

淩霜猜肯定是趙小光這個大嘴巴,大清早跑去喊人,連忙擺了擺手道:“不礙事,隻是吃了一點虧,能應付過來。”

秦蕭注意到她脖子上有刀傷,皺眉道:“跟我來一下。”

*

他沒把她往法醫室領,而是把她安頓在外面辦公室,自己轉身去了裡面。

這裡淩霜常來,秦蕭在窗台上養著一排翠瑩瑩的多肉,整齊可愛,很治愈,她拿起小噴壺依次澆水。

秦蕭推門進來時,瞥見女孩映在光影中柔和的側臉,緩緩鬆了口氣。

“過來。”他說。

“哦。”淩霜連忙把東西放好走過去。

“靠近點,頭仰起來,不要動。”

她依言,手反撐在桌子上,仰頭把脖頸露出來。

皮膚上印上冰涼觸感,秦蕭低頭,捏著棉簽,動作輕柔地替她消毒。

因為距離近,她聞到他身上令人心安的消毒水和薄荷葉的味道。

“師兄,手法精湛。”

秦蕭冷臉道:“我縫合手法更好。”

“哎呀,秦醫生,你彆說的那麼晦氣啦,我保證比你活的久一點,用不著你親自給我縫合屍體。”

他收掉東西,在她頭頂敲過一記,“說什麼渾話?我本科修的是臨床,不是法醫。”

淩霜揉了揉腦門,說:“那你乾嘛好端端的醫生不當,跑來當法醫?”

“你不也好好的舞蹈生不當,跑來當警察?”他從抽屜裡拿出瓶旺仔牛奶遞給她。

淩霜掀開鐵罐,喝過一口,小聲嘟囔:“是你先說這點小傷要縫合的,怎麼突然扯上彆的事……”

她話沒說完,他突然握住她的下巴,棉簽點上去,“小傷?你這道傷口,往下一厘米,氣管破裂,往下十厘米,頸椎斷裂,當場死亡,藥石無醫。”

“我下次注意還不行嗎?”她仰著頭,說話時,光在她脖頸裡跳動,他的目光停在那一處許久。

他鬆開她,淡聲道:“下回單人不要出警,違規又危險。”

淩霜裝乖討饒:“知道了,知道了。”

*

淩霜走後,秦蕭收拾資料出來,遠遠看到坐在那裡的徐司前。

“他是誰?”秦蕭趙小光。

“他啊,徐司前,”趙小光記仇,不忘渲染,“混蛋一個。”

“淩霜脖子上的傷是他弄的?”

“可不是嗎?我們淩隊哪裡吃過這種虧,他打人還反咬一口,說淩隊入室搶劫。”

秦蕭慍怒地看過去。

徐司前似有感應,也在那一刻抬頭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