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1 / 1)

長夜欲儘 顧子行 7397 字 6個月前

7.

早上七點,重案組集合召開當天的案情分析會,淩霜主持。

秦蕭率先彙報屍檢結果,淩霜撐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盯著屏幕,照片放大後,細節更清楚——

機械性窒息,手腕勒痕,身體多處淤青……這些之前都看過,她的視線停在其中一張照片上。

“秦醫生,張清苗右側眼瞼到耳邊的細長刮痕是由什麼造成的?有無生活反應?”

“刮痕是被害人死前造成的,死者鼻腔、口腔以及呼吸道內發現少量衣物纖維殘留,凶手在實施暴行時,曾有意有捂過受害人的口鼻,這道傷痕是掙紮時留下的……”

淩霜點頭,說了幾種可能:“眼鏡、衣物、手腕飾品。”

“我更傾向於手腕飾品。”說話間,秦蕭調出另一組相片,“死者手心也有類似傷痕。”

淩霜在腦海中還原出案發時的場景:女孩被人推倒在地,凶手欺身而上,她高聲呼救,被凶手捂嘴製止,遭到反抗後,凶手改用皮帶捆綁她的手腕,再次用衣物塞住她的嘴,之後對她施暴。

淩霜眸光轉暗,緩慢吐了口氣:“凶手是大概率是左撇子。”

“左撇子?”趙小光有些不解。

秦蕭點頭同意:“從死者身體傷痕分布情況來看,基本集中在右側,機械窒息也是由左手發出,凶手慣常使用左手,或者右手不方便,但是他使用的是老式皮帶,一隻手很難扣上。”

趙小光做出一個恍然大悟的表情。

“楊波和鄭偉那邊,昨晚有情況嗎?”淩霜問。

“暫時沒有。”

淩霜垂眉布置工作:“老王今天繼續去工地待著,摸清楚楊波的人際關係,看看他有無不良嗜好,或者最近是不是特彆缺錢,如遇特殊情況,直接控製。另外,走訪一下工人裡有沒有左撇子,不要打草驚蛇。”

“收到。”

“孫警官,你仔細排查一遍張清苗近一個月的通話記錄,看看她死之前都和誰密切聯係過。”熟人作案的話,這也許是個突破口。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嘈雜的哭鬨聲。

淩霜遞了個眼色,趙小光立刻出去查看。

過了一會兒,他氣喘籲籲跑進來說:“淩隊,張清苗家人來了。”

“先帶他們去冷庫等。”淩霜結束會議,換上警服,隨秦蕭一起去接待張清苗的家人,這種接待處理不好有時會很麻煩。

還沒到冷庫,便遠遠聽到一陣哭嚎,仔細分辨,女人哭訴的內容不是心疼女兒的枉死,而是在數落女兒的“罪行”——

“不聽話的東西,千裡迢迢跑到這裡來打工,死也沒撈個清白死,拖回去都不知道往哪裡埋,我白白養了這麼多年……”

“需要糾正一下您的措辭,”淩霜正了正藏青警帽,冷臉走過去嚴肅道,“在任何一起強.奸案裡,不清白的從來都不是受害人,而是凶手。”

中年女人聞言,抹掉眼淚,轉身,對上女孩寒潭般的目光,下意識噤聲。

淩霜視線掃過女人手腕,不鹹不淡地說:“您手上的金鐲子很漂亮,是女兒買的吧?”

女人立即將金手鐲藏到背後,臉色變得有幾分難看。

“警官,殺害我姐姐的凶手在哪裡?”

講話的是一個二十歲上下的社會青年,黃頭發、大花臂,豹紋T恤,體型壯碩,眉眼和張清苗有幾分相似。

這是張清苗弟弟,準確來說是她的孿生弟弟張清陽。淩霜記得,張清苗就是因為他才逃家來南城的。

隻可惜,相似的臉,相似的生長環境,卻因性彆不同,命運迥異。

“案子我們正在調查。”趙小光回答說。

“什麼?案子都還沒破,你們就打電話喊我們過來?”

淩霜斂眉道:“這個案子這幾天就會破?”

“幾天?十天半個月也叫幾天。”張清陽咄咄逼人,“住宿費、夥食費你們出啊?”

“三天,”淩霜不悅道,“三天肯定可以抓到凶手。”

“要是抓不到呢?”張清陽叉著腰,繼續挑釁。

“三天內抓不到凶手,我辭職。”淩霜冷瞥過去,語氣不善。

張清陽沒想到淩霜會這樣說,扭頭吐了口唾沫,算作同意。

“我們法醫今天在,你們要去看看張清苗嗎?”趙小光問。

中年女人和張清陽都沒有這個想法,扭扭捏捏不說話。

淩霜正要叫趙小光去查案,一直躲在中年女人後的小個子女孩忽然走了出來,說:“警察叔叔,我想去看我姐姐。”

淩霜因為這句話抬眉看了過去——

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稚氣未脫,很瘦,一雙眼睛通紅,她是這堆人裡唯一一個關心張清苗的人。

“小姑娘,裡面可能會有點嚇人哦。”趙小光小聲說。

女孩挺直腰板,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怕,姐姐是我的親人。”

淩霜目光柔和下來許多,她朝女孩招招手,領著她去往冷庫。

秦蕭快步上前替她們開門。

*

外面暑氣蒸騰,陽光刺眼,冷庫中肅殺陰冷,昏暗蕭條。

正常人到了這裡面都受不了這種氛圍,淩霜找秦蕭拿了件外套給女孩披上,順道講些話分散她的注意力:“你姐姐有和你說過她男朋友的事嗎?”

女孩篤定搖頭道:“我姐姐她沒有談男朋友。”

“可是旁人說她有男朋友。”

女孩停下腳步說:“那肯定是她不想談朋友,故意編出來的,她以前就這樣。”

故意編的?確實存在這種可能。有時候女性對追求者說一萬次不喜歡,不敵一個男性假想敵,諷刺但好用。

但張清苗為什麼要無緣無故編造一個男朋友謊言,唯一的解釋是有人曾追求過她。

“你姐姐和你說過有人追求她的事嗎?”

小姑娘搜腸刮肚思索半天,搖了搖腦袋沮喪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秦蕭在她們倆說話時,到最裡面打開了金屬門,一陣混合著福爾馬林氣味的涼風迎面撲來。

淩霜讓女孩戴上口罩往裡走。

屍體解剖後,秦蕭進行過縫合,張清苗被裝在白色的裹屍袋裡。

秦蕭隻掀開袋口,讓女孩分辨張清苗的臉。

冰冷發青的面頰,冰封雪凍,傷痕遍布。

“姐,姐,你怎麼變成這樣了……”女孩的眼淚簌簌落下來,緊接著放聲痛哭。她想抱張清苗,但被秦蕭阻止了。

淩霜想安慰,吞了吞嗓子,始終說不出一個字來。

眼前這一幕勾起一段她很久以前的記憶——

淩霰死的那天,也被人這樣裝進黑色裹屍袋。

人死了就成了石頭,成了板凳,被人搬上搬下,挪來挪去,再無尊嚴可言,即便那曾是政法大學裡最英俊的美少年。

她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不知什麼時候濕了眼眶,秦蕭遞來紙巾。

淩霜回神,接過去,低聲說了句“謝謝。”

送走女孩後,淩霜立在窗邊點了根煙。

“心情不好?”秦蕭打開窗戶,讓外面的熱空氣吹進來。

“隻是想到一些以前的事情。”

“和你突然當警察有關嗎?”

淩霜一怔,沒有說話。

“我見過你哥,”秦蕭說這句話時,目光看向很遠的地方,“那是一場辯論賽,淩霰、周潯安,犯罪心理係雙子星,幾乎所有見過他們的人,都會用玉樹臨風和前途無量來形容他們倆。”

淩霜握著煙的手,不自覺顫抖起來。

“放下過去,會更自在。淩霜,你看看窗外,也可以看看我。”他聲音很乾淨,和這拂面的暖風一樣。

秦蕭說完,不等她回答,在她肩膀輕拍一記,轉身走了。

淩霜將煙蒂摁滅,吸了口氣往外走。她沒時間在這裡抑鬱,眼下還有案子要破。

*

徐司前早走了,審訊室的同事送來一張單子。

淩霜在上面簽過字,瞥過一眼旁邊徐司前的簽名。沒想到,瘋狗似的人,字卻挺端正。

“老大,照我說,徐司前這孫子八成有問題。”趙小光在邊上添油加醋。

“廢話,這還用你說啊?”等這個案子結束,她再找他慢慢算賬。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趙小光嘿嘿一笑:“我今天去哪兒呀?你剛剛沒布置。”

“你換身衣服跟我去上學。”

“啊?上學?上什麼學啊?”

*

十五分鐘後,淩霜和趙小光驅車達到南城大學。

環階三號教室,周一上午的第一堂課:社會經融與國家稅收。

他們來的時間有些晚,已經上課了,教室裡坐的滿滿當當,沒位置可挑,隻有第一排。

淩霜大大方方落座,她長發一紮,混在一堆大學生裡絲毫不紮眼。趙小光不行,他給自己做了一百八十遍心理建設才勉強坐下。

上課後例行點名,老教授點完一圈,發現講台底下坐著的兩個人一直沒吭聲。

“這兩位穿藍衣服這位同學,你們叫什麼名字?”

我草!我草……

此時此刻的趙小光低著頭,恨不得把自己擰成螺絲鑽進桌椅板凳。

淩霜也覺得丟臉,一手遮臉,一手掏出警官證往講台上送。

老教授也是經曆過事的人,看過證件,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他笑了笑說:“你叫淩霜啊,‘願以鮮葩色,淩霜照碧潯。’是個好名字,說起這句詩,倒是叫我想起政法大學的一個孩子。”他當年就是這樣介紹自己的。

淩霜因為這句話,猛地抬起頭來。

她很想他接著往下說,但終究什麼也沒有。

課上到一半,淩霜手機進了通電話,她朝老教授看過一眼,點頭出去接。

“喂,淩隊不好了,楊波死了。”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