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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男、寡女、洗澡水。

客棧、對峙、看客群。

一般有以上元素同時出現的場景, 事件中的男性當事人通常會選擇立刻脫口而出“我們是約好的”、“這是仙人跳”一類的話。

這種把水攪混的法子,一百次中起碼有八十次都是奏效的。

但丁楓毫不懷疑,假如他現在敢說類似的話, 那麼抵在自己鼻尖上的這柄劍下一秒就會直接削斷他的鼻子。

但這女人兜頭一盆臟水潑在他的頭上, 這口氣實在叫人如鯁在喉啊!

羅敷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理直氣壯地站在她的榻上, 雙手叉著腰,惡狠狠地瞪著丁楓,簡直恨不得從他身上咬一塊肉下來。

原隨雲忽皺眉道:“羅姑娘……是在開玩笑麼?這天底下哪裡會有人……唔……”

他有點說不下去了。

像原隨雲這樣“家教良好”的世家公子,恐怕連“女人的洗澡水”這六個字都不肯說出口, 更彆提在前面加一個十分變態的動詞了。

羅敷卻冷笑道:“這可難說得很,有些男人看著人模狗樣,實際上說不定喜歡舔|女人的腳呢。我屋子裡彆的沒有,洗澡水倒是多得很, 這位公子大半夜起夜, 說不準正是渴了, 才摸到我房間門裡來呢。”

丁楓終於忍不住了,冷冷道:“姑娘是否把自己的魅力看得太大了些?殊不知這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做女人的狗的。”

他這話雖然是對羅敷說的, 一雙招子卻瞧著荊無命, 顯然是在指桑罵槐。

荊無命一動不動, 劍尖連一絲顫動都無。他死死地盯凝著丁楓, 臉上那道長長的傷疤,令他好似噙著一種格外詭奇酷烈的冷笑。

丁楓就立刻感覺到了一種極其憋悶和難受的感覺,這令他有些後悔出言挑釁荊無命。

羅敷淡淡道:“聽起來,你倒是很有做狗的心得,不喜歡做女人的狗是吧, 難道你是……原少莊主的狗?”

丁楓額角猛地一跳!

原隨雲皺眉道:“羅姑娘,請莫要這樣開原某的玩笑!”

羅敷輕輕一笑,柔聲道:“的確是開玩笑的,少莊主金質玉相、翩翩無塵、何許人也?怎會和這種大半夜夜闖女人屋子的混賬東西相識,他就攀扯自己是無爭山莊的門人,也絕沒有人會相信的!”

高亞男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道:“不錯,這樣的混賬東西,怎麼會與無爭山莊有關?不過芙芙,這種玩笑的確少開為好。”

羅敷乖巧地道:“亞男姐姐教訓得是,少莊主,對不住,我方才口無遮攔,請你千萬莫要往心裡去。”

原隨雲藏在袖子裡的手忽然抽搐了一下,有點控製不住地想要一把掐死羅敷。

——有的時候,言語上的機鋒與武人過招是一樣的,你來我往、以快打慢、先發製人……有時甚至比真刀真槍的決鬥還要更驚險、更精妙。

像高亞男這樣大大咧咧,天生缺心眼的人,大概完全沒有意識到,就在剛剛,羅敷已迅疾地出招,並打得他毫無還手之力!

——倘若是原隨雲先開口,那麼他必定會先行一步,承認丁楓是他的朋友,以無爭山莊少莊主的身份為丁楓作保,將此事定性為“走錯房間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羅敷再揪著不放,一來不給無爭山莊面子、二來顯得她這人的確無理取鬨。

但他還沒來得及開口,羅敷卻先行將此事定性了。

先是把丁楓踩到泥坑裡,再把無爭山莊架得高高的,讓他沒法子開口去撈丁楓……高亞男這個傻大姐,還傻乎乎地附和她!

原隨雲能說什麼呢?

原隨雲隻好大度地表示:“一個玩笑原某還是受得起的,羅姑娘天性率真,何錯之有?”

羅敷立刻笑開了,又道:“早聽說無爭山莊定分止爭,處理江湖紛爭極為公正。此事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這小子大半夜摸進姑娘客房,這樣大膽,必是個采花賊。我欲殺之為武林除害,少莊主以為如何?”

此話一出,丁楓臉色立刻變了,他雖然忍住沒有去瞧原隨雲,但餘光卻已悄悄掃了過來。

原隨雲:“…………”

……挖坑挖得沒完了是吧!

原隨雲背上的冷汗都出來了,想起遇見羅敷之後的樁樁件件……先是讓他在枯梅大師面前丟了那麼大的一個醜、然後又莫名其妙地抓住了丁楓,這還不算,此刻將丁楓的生死直接拋給他來定奪……

這明晃晃的主仆離間門計,簡直讓原隨雲悚然!

她竟好似對他的一切行動都了如指掌……這天底下難道真的有這般多智近妖之人?!隻一個照面,就能瞧得七七八八?!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做的那些事絕不可能落下這麼大的破綻被她抓住……

況且,他想要勾引枯梅大師這件事,誰也不曉得。原隨雲絕對不相信,這世上有人瞧見一個醜陋老太婆和年輕世家子的組合,會第一時間門覺得世家子在追求老太婆!

所以……難道這些事真的隻是巧合而已?這姓羅的女人就是人太小氣,記恨他拿她的話做了筏子,所以才一直針對他?

……這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信。

一時間門,這個他並不知長相的女人的形象,在他心中變了又變。要麼是多智近妖、穩坐釣魚台的女諸葛;要麼是心眼極小、賣弄風情的妖女……他瞧不見羅敷的眼神,卻總覺得對方正噙著冷笑,等著他一時不察說錯話,然後就地挖坑,直接活埋了他!

此刻,他決不能把皮球踢出去,置身事外地說什麼“羅姑娘決定就好”。

尋常情況下,丁楓絕不會輕言背叛,可若是他這般表明要放棄他的性命……那麼為了讓自己活命,丁楓絕對要在第一時間門展現出他自己的價值,展現出他心中藏的那個巨大秘密!

但他也決不能在此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采花賊人人得而誅,枯梅大師的首徒高亞男還在這裡看著呢。

枯梅大師嫉惡如仇、執法如山,況且,枯梅大師再老再醜,也是個女人,是女人,就絕不會容忍一個采花賊在世上多活一天的。

原隨雲靜靜地站立在原地,負著雙手,面色仍是一派溫文,隻瞧他這樣子,誰也想不到,此刻他的背上已出了一層津津的冷汗。

半晌,原隨雲平靜地開口道:“在下認為不妥。”

羅敷道:“哦?少莊主覺得他不該死?”

原隨雲輕輕笑了笑,道:“采花賊人人得而誅之,無論如何,這深夜闖入女子客房的事情,都是無可辯駁的。不過,姑娘要在此處殺人,可有想過店主人的麻煩?”

——誰也不會樂見自己的店裡發生一場江湖血鬥的,要是死了人,更是麻煩。因為江湖人來去無蹤,殺完人就不見蹤影了,但店家守著店,卻無法挪動,若有一日,苦主尋上門來報仇,那可如何是好呢?

羅敷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沉吟道:“少莊主說得對,那這樣,我把他拉去亂葬崗上殺,殺完就毀屍滅跡,再沒麻煩的!”

丁楓:“…………”

原隨雲:“…………”

……當著本人的面商量怎麼對他毀屍滅跡真的好麼?

原隨雲輕咳兩聲,道:“隨雲倒是有個法子,不知羅姑娘是否認可。”

羅敷立刻配合地道:“少莊主請說。”

原隨雲道:“家父生性淡薄,不愛在江湖上露面,但定分止爭一事,的確做得,倘若羅姑娘信得過無爭山莊、信得過我原隨雲,不若將此人押送至莊內處置。況且,此人姓名、武功師承、來長安的目的一概不清,須得調查一番,再下決斷。”

這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又在暗搓搓之間門出招,把難題拋給了羅敷。

——你若不同意,是不是的確信不過我、信不過關中原氏呢?

羅敷的臉上立刻就露出了讚同之色,笑道:“說得不錯……正好原老莊主七十大壽,我們這一行人既然進了關中,當然也要前去賀壽啦。”

原隨雲輕笑道:“諸位都是江湖上人才出眾的少年英雄,家父最喜年輕人,見了諸位,必要高興的。”

羅敷很讚同地點點頭,道:“不錯,我們這些人的確人才出眾。”

原隨雲:“…………”

原隨雲禮貌地微笑。

羅敷話鋒一轉,忽然又道:“不過……原老莊主畢竟是七十歲的人啦,精力不比年輕人,又有過壽的大事要忙。咱們這些年輕人,壽是要賀的,麻煩卻大可不必拋給老莊主,不若我們就在這裡查清他的姓名籍貫、武功師承、往來目的,到時候直接叫老莊主主持著裁決就是了嘛!”

她淡淡地道:“名字嘛,不說也無妨,武功師承嘛,不說也無用,一試便知。”

羅敷的目光倏地轉向丁楓,冷冷地道:“少爺,試試他的水準,他若敢藏著掖著不使出真功夫,直接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