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歲月靜好(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6839 字 3個月前

5月底的呼倫貝爾大草原綠意盎然, 畜群像珍珠一樣灑在草場。

林雪君一路走來,隻在背陰坡才能看到積雪,其他地方的大雪都被融化, 滲進土地中滋潤了新生的草芽。

白色的蒙古包零星散布, 偶爾能看到騎著小馬在草場上馳騁追逐的孩子,生機湧現,春天愈發喧鬨起來。

當看到連綿的大山,看到漫山遍野生芽的綠樹和盛放的杜鵑時,林雪君幾乎不敢認那就是第七大隊冬牧場駐地後面依靠的那座雪山。

冬駐地外進入的路口處豎起了木柱, 上面掛著紅旗和標識木牌, 他們生產隊終於有‘門’了。

因為化雪,路面泥濘, 深一腳淺一腳不說, 那看起來硬實的路面一腳踩下去還常常把人的鞋底、馬的蹄子陷住, 拔出來粘一腳泥。

山上的雪化成溪流, 順著駐地邊的水渠流向草場, 變成彎彎曲曲的小河。

門外一頭放養的小牛正啃樹上剛冒尖的嫩葉,瞧見林雪君一隊走近, 嘴裡慢條斯理嚼著葉子,目光死盯著不住打量。

林雪君穿過木‘門’, 它似乎終於看清了是誰, 忽然拔頭朝著他們走去。

林雪君停步仔細打量, 忽然面生笑靨,她回頭對阿木古楞道:“是烏力吉大哥那頭巴雅爾生的牛犢子,也是我在這裡接生的第一頭小牛。”

小牛如今已經長得很壯實了,它走到林雪君身邊,先用那看似冷靜從容的大眼睛打量了下蘇木、小毛驢、一隻耳小麅子和驢車上的小野馬, 然後便混不在意地舔向林雪君伸過來的手。

林雪君摸它的圓牛頭,它就舔林雪君的袖口。

駐地裡社員們都在後山平坡上開荒、種地、種樹、砍樹,或者在山上規劃出的大片放養牛羊的區域釘樁子拉線鞏固圈圍,避免牛羊走遠走丟,也防範有黃喉貂、狐狸之類的野獸過來叼牲畜,是以駐地裡沒什麼人,隻有教師的家裡傳出朗朗讀書聲——10歲以上18歲以下的孩子們都在上課呢。

阿木古楞牽著他們的馬趕去馬廄,林雪君則帶著自己撿的小動物們和半路遇到的小牛犢風塵仆仆地回到知青大院,驚異地發現連這裡也變了樣。

雪化了,院子地上的泥土露出來,因為山上的水一直流下來,所以有人不得不在院子裡開了條小渠把水引出去,哪怕看得出地面被人刻意踩平整,但瞧著還是比冬天時更臟亂了許多。

將小狼放在院子籬笆外噓噓做記號,她便帶著自己的小動物們進了院子。

先給小馬駒解綁拴在籬笆上,關好院門,她便抱著小狼崽大踏步走向瓦屋。

大鐵門被拉開,林雪君嗅到一絲絲隱約的食物和香皂的氣息,她激動地踏進屋,可惜衣秀玉她們也都沒在屋裡。

不知道是去後山勞作,還是開拖拉機去了場部……

沒有近鄉情怯,隻有莫名的興奮。

在門外蹭去鞋底粘的泥塊子,關好門,她迫不及待地走進來。

房間裡整整齊齊的,還保存著熱乎氣兒。外面化雪,土地那麼泥濘,屋裡水泥地上卻沒有半個泥腳印。

驅趕外來者的奶聲奶氣的狗吠聲藏在被垛後面,被單抖得篩糠一樣,顯然是蹲在後面的小動物在顫。

“糖豆!”林雪君忍住笑,彎著眼睛朝著被垛喝了一聲。

狗吠忽然就停了,林雪君懷裡揣著小狼沃勒,緩緩走向大炕。

被垛後悄悄探出一個腦袋,那雙驚懼的大眼睛裡逐漸有了疑惑,就在林雪君走到炕沿邊,糖豆忽然極其嚇人地發出了一個不似狗能發出的聲音:

“嗷……嚶嚶嚶……”

它一改方才膽怯模樣,火箭一樣射出來,熱情似火地在炕沿上竄跳,直往林雪君身上撲。伴隨著慘叫般的吭嘰,毛絨絨的小身體一陣扭動,尾巴搖成螺旋槳,眼看就要原地起飛。

林雪君被它還認識自己,且如此熱情,搞得一陣興奮,笑得合不攏嘴。

懷裡的沃勒也興奮,它像是要從她懷裡撲出去捕獵。

她忙將沃勒放在地上,坐在炕沿,將小邊牧糖豆抱進懷裡。

它鑽進她懷裡仍平靜不下來,左竄右拱,一邊嚶嚶嚶一邊舔她的臉。

林雪君摸了摸它身上的毛發,雖不至於油光,但也是健康的柔順蓬鬆,身上沒太多肉,長得不如沃勒結實,但也被照顧得不錯。

抬起頭繼續打量這個屋,三面炕牆上平平整整地糊滿了舊報紙。一個木質的掛架被釘在牆上,幾件乾淨衣服從大到小依次排掛。

衣秀玉和孟天霞把家打理得真好,院子整齊,牛棚衛生,大屋利亮,讓她一走進來,就開始覺得幸福了。

腳邊的沃勒急得仰頭狼嚎,一雙狼眼一瞬不瞬地盯著小狗糖豆。

每次衣秀玉給林雪君捎東西,都會拔幾根糖豆的毛,沃勒早聞過這個味兒了,現在終於看到了這個一身狗味的家夥,非要聞聞它的屁股不可。

糖豆像這時候才發現沃勒,一夾尾巴,頭使勁兒往林雪君腋下鑽。

林雪君安撫地摸摸它的頭,這才拎起仍隻能三條腿走路的沃勒,用本就臟兮兮的衣擺擦了擦它三隻小爪,這才將它放到炕上,然後興致勃勃地盯著兩隻小東西第一次會晤。

沃勒雖然隻有三條腿,照樣能撲住小糖豆,瘸著腿也將四肢健全的糖豆按在了身下。

糖豆嚇得夾起尾巴,忙抖抖顫顫地蜷在炕上,眼睛斜著林雪君,一副‘你咋還不救我’的哀怨模樣。

林雪君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沃勒,“以後你們就是好兄弟了,糖豆做牧羊犬,你做護院犬,要相親相愛。尤其是你,沃勒,不許欺負人。”

沃勒身後垂著的小尾巴甩了甩,在糖豆屁股處嗅了一會兒,確定了自己的老大身份,便壓著糖豆的腦袋開始舔狗頭。

大炕上還有餘溫,林雪君像小狗一樣在上面打了個滾兒,踢蹬兩下腿。

隨即脫掉沾了不知道多少草屑、牛糞和泥土的羊皮褲,羊皮大德勒,現在天氣暖了,回頭將這一套冬裝擦一擦好放起來留著明年穿了。

一會兒還得翻箱倒櫃找一找從家裡帶來的小棉襖和薄棉褲……

腦子裡轉著接下來的安排,耳朵中聽著屋外冰溜子和掛雪融化流淌和滴答的聲音,以及小狼小狗的吭哧哽嘰聲,竟漸漸睡了過去。

半夢半醒中,她從疊羅成大方塊的被剁裡拽了一張被子,也不管是誰的,裹住自己後,便呼呼大睡起來。

離家月餘,終於又睡上大炕了。

小狼小狗撲咬熟悉夠了,便也一個拱到林雪君頸窩,一個窩在林雪君腳邊,吩兒吩兒陪-睡。

……

阿木古楞將兩匹馬交給飼養員,說了聲他和林雪君回來了,便折返向自家氈包,在氈包裡轉了一圈兒後迫不及待掀簾跑出去,直奔氈包後面自己用石頭搭的一個雪窩子。

幸好這裡被木板蓋著,才沒被春雨淋濕。也幸虧這裡始終被氈包遮光,裡面的雪才沒被曬化。

伸手一掏,他臉上登時露出笑。

手掌再收回來時,掌心已經多了一個醜兮兮黑乎乎的大梨。外地人或許會覺得這是凍爛了的鴨梨,本地人卻知道這是冬天最美味的水果‘凍梨’。

他將凍梨在衣服上擦擦,便揣進懷裡往林雪君的大院趕。

哪知竟趕上大隊的小學堂放學,大小不一的孩子們從裡面湧出來,一抬頭便都瞧見了阿木古楞。

他們冬天窩在家裡貓冬上課,好不容易等到開春,每天上午也還要上課,正是心裡長草,見什麼都感興趣的狀態。一瞧見阿木古楞居然從春牧場回來了,立即全圍上來,嘰嘰喳喳地問他在春牧場上過得怎麼樣,那邊有沒有什麼好玩的事兒。

阿木古楞被問的瞬間,腦袋裡浮現的全是林雪君燒牛屁股、騸羊、給小馬駒開腹做手術、養小狼之類的事,可一下子想到的太多,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因為小時候被不懂事的孩子們嘲笑過眼睛顏色,他一站在人群中,又不自覺拉了拉頭上還戴著的尤登帽,想要遮一下眉眼。

哪知他這個動作一下吸引得孩子們都注意到他腦袋,站在他身後的一個男孩子第一個驚異出聲:

“哇!阿木古楞你長高了好多!”

那個男孩是家裡的小兒子,頓頓吃得飽,之前一直是孩子中長得最壯實的。過年的時候他還比阿木古楞高呢,怎麼一眨眼,他就要抬頭去看阿木古楞了?

被他一嚷嚷,其他孩子們也發現了這一點,那些跟阿木古楞年紀相仿的紛紛依次上前跟阿木古楞比個,各個驚奇不已。

“你比我長得還快!我阿媽去春牧場之前還說我是長得最快的呢。”

“你都比我高一頭了,你去春牧場吃的什麼?怎麼飛一樣長個?”

“你還胖了,肩膀也寬了!”

“現在你是咱們中最高的了,天呐!”

阿木古楞聽著同學們嘰嘰喳喳的話,垂眼左右看看,發現果然所有人都比自己矮了許多。

在草原上竟沒怎麼注意到這一點,他又低頭看看自己的褲子,的確短了好多。

抿抿唇,他想起在草原上,每天早上吃飯時,她都會給他盛大大一碗熱牛奶,看著他喝。她說‘少年強則國家強’,她還說‘一杯牛奶強壯一個民族’‘喝吧,長個兒~’。

自從遇到她,跟著她,他不止學到很多很多知識,還頓頓吃得飽,喝的暖。連羊肉也能大口地吃了,以前常饞的牛奶更是早晚各一頓的喝……

心裡這樣想著,他揣著懷裡的凍梨,更著急想往知青小院跑了。

儘管胸口被凍梨冰得涼涼的,胸腔裡卻火熱。

偏偏不知誰跑進屋裡喊了他們共同的也是唯一的女老師,吳老師推門走出來,瞧見阿木古楞便笑著招手。

阿木古楞隻得又邁步走到老師跟前,恭敬招呼後,站得筆直著聆聽老師教誨。

吳老師早聽說他去了春牧場,還擔心他受苦受累會又瘦了,哪知道竟長了好多肉。上下打量一番,終於也發現這個之前吃百家飯、常常被忽略的孤兒,竟成了長得最高最快的一個。

褲子裹不住腳腕了,袖子也像捉雞一樣短了一截。

她拍拍少年支棱起來的平肩,拍到仍瘦得硌人卻結實起來的肩骨,忍不住笑著讚歎:

“長得真好啊,肯定沒餓著。”

阿木古楞抬頭朝著吳老師彎了彎眼睛,嘴巴想要翹起,卻還是羞赧地壓平了。

那當然了,當然沒餓到。

吃得才好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