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請看】牛糞包圍,不知所措(1 / 1)

草原牧醫[六零] 輕侯 5721 字 3個月前

飯後, 林雪君坐在炕上,頭腦混沌地靠著牆,儘情享受飯困時微醺般的感受。

沒有電視, 沒有網絡,大家隻能坐著,有一句沒一句地嘮嗑,於是漸漸將大隊裡許多認識不認識的人的八卦,都稀裡糊塗地聊了出來。

快樂地浪費時間和生命是多麼奢侈又放鬆的事情啊。

穿越前世界紛紛擾擾,吃飽飯是件很容易的事, 想喝可樂就喝,想吃肉就吃, 她竟好像從來不知道,吃飽飯居然是這麼的令人滿足和幸福。

身在和平盛世,人們對周身的一切都習慣了。

隻能感受到變化的人類, 已然察覺不到吃飽、喝足、溫暖、平安是件多難得的事。大家隻會為不知明天能否發財而憂愁,為房子車子焦慮不堪, 為社會和他人無窮無儘的期待感到窒息。

而在這個國家處在充滿希望、朝氣蓬勃的‘早晨’的時代,人們感受到的變化不是固步不前,而是今天比昨天過得好, 明天會比今天過得好。

昨天衣不附體,今天有件破布褂子, 人就會幸福。

昨天隻能吃土啃樹皮,還被奴隸主壓榨和毆打,今天能喝粥吃窩窩頭, 沒有人打自己,就會幸福。

林雪君明明是從物資豐沛的和平年代而來,可近一個月置身生產隊駐地, 與知青和牧民朝夕相處,漸漸沉靜地融入,也體會到每個人熱血澎湃勞作時,對未來懷揣著希望的那種精氣神。

在這些人心中,領袖描繪的美好不是烏托邦,那世外桃源般的生活終將在大家的勞作中來到。

那是必然降臨的未來。

林雪君伸手一下一下撫摸在病痛中疲倦入睡的小邊牧糖豆,她迷迷糊糊地想,現在是六十年代末,她16歲。

10年後,是70年代末,她26歲,走到人生的青年時代,也正是知青下鄉大潮最熱的時代,同樣是這大潮步入尾聲,將迎來高考恢複的時代。第一年恢複時,考官們都不知道到底該給學生們出怎樣的題才算難易適中,在那個國家都在摸索的階段,考入一所好學校並不難。

而如果她已經在第七大隊成為了正式的獸醫,她或許還能考入首都最好的醫學院。國家百廢待興的衝刺階段,大把好位置都空缺著,畢業就能做精英。

10年後的70年代末啊,如果她能在這10年中,成為整個呼色赫公社最優秀、最有名的草原牧醫,那她是否能免招入高校呢?

或者,如果成為整個呼倫貝爾盟,甚至全國有名的牧醫,她是不是……可以直接做高校教授,也許她將扮演的就是給考生們出題的角色呢?

26歲的行業頂尖力量擁有者!

“你笑什麼?”坐在身邊的孟天霞忽然開口問。

林雪君這才發現自己正在笑,從美好的白日夢中回神,她忍不住感慨:

“人活著到底是精神世界更重要,還是物質生活決定精神生活呢?

“在所有人都能吃飽穿暖的環境下,有夢想可以追求,有奔頭,有上坡路可以走,被社會和身邊人需要,被認可被尊重,是多麼難得的事啊。

“是不是比極端的物質享受更寶貴呢?物質享受的閾值好像有點低……”

在所有高位都被人占住,所有財富都被他人賺取的環境下,沒有位置給到自己,沒有未來可以拚搏,才是……一代未來人的苦悶之處吧。

年輕人們可能並不真的如老一代人所說的是‘懶漢’‘鹹魚’‘啃老族’。說不定年輕人們並不是怕苦,不是好高騖遠,不是穿著長衫的孔乙己,也不是不努力……而是被困在一個盒子裡,無處施展。

老板的兒子繼承公司,中層們年輕力壯,也一時留不出位置給年輕人。

領導的兒子直升大學,一步上岸做新領導,年輕人還有什麼機會呢?

隻有蜂擁進有空缺的新興行業,往死裡卷。沒得卷的,不躺平又能做什麼呢?

林雪君伸出才勞作半個月,就凍皴變粗糙的手指,轉頭看向靠著自己的孟天霞和衣秀玉:

“有希望,人才能忍受勞累辛苦。”

孟天霞琢磨了一會兒林雪君的話,才有些不確定地道:“啥追求啊?我就想吃飽穿暖,天天在被窩裡躺著,要多少肉有多少肉吃,最好每天都喝牛奶。還有毛茸茸的衣服穿,那種大開擺的裙子你們見過嗎?真漂亮……”

“那些算什麼啊,都會有的。”林雪君歪起腦袋,“會開拖拉機就能成為整個大隊工資最高的人之一,被所有人羨慕,這才寶貴呢。”

“那不也是為了賺工資,好買很多吃的穿的嗎?”孟天霞不太明白這有什麼區彆。

林雪君撓了撓頭,她也說不明白,就是忽然吃太飽了,撐得眩暈才胡思亂想吧。她嘿嘿傻笑兩聲,搖頭道:

“好像是哦,我也不太明白。”

“過幾天,你要跟著轉場的隊伍一起去春牧場嗎?”衣秀玉忽然探頭問。

“嗯。”林雪君點了點頭。

“帶著我放牧的二喜叔說,轉場可苦了。穿過草原的時候,會長時間處在疲憊和零下四十度的極寒中。晚上沒有炕睡,隻能圍著爐子裹著羊皮大德勒睡覺,冷空氣往骨頭縫裡鑽,非得把你凍成關節炎。”衣秀玉有些擔心道:“我放牧的時候騎騎走走都覺得屁股疼,轉場的時候要趕路,得一直騎馬騎駱駝,身體不好的人能把骨頭晃散架。二喜叔說之前常有在轉場路上被累死凍死的老人,好多牛羊都會因為走不動掉隊而死在草場上,像咱們這樣的年輕人據說也很難熬的。你不能不去嗎?”

林雪君想了想也覺得害怕,轉場的路上大家能帶的物資有限,動輒十天半個月的在積雪草原上跋涉搬家,能把人吹掉凍掉幾層皮。

可是……

林雪君想到了自己曾經許下的願望‘去一個獸醫被尊重的地方’,又想到了自己將要在大隊打拚的十年甚至更久的未來,和二十年後將迎來的90年代……

等到了那個時候,她要積攢夠資本,才能成為風起雲湧時代中最靚的弄潮兒,搶到足夠大的蛋糕。

那是她的希望,她希望在時代的轉折口不要被丟下。

“牧民們世世代代遊牧才磨礪成強大的民族,我又不是真要住到春牧場,隻是跟著轉場,為待產母牛們保駕護航,幫助牧民在春牧場接春羔,這就害怕了嗎?”

林雪君忍不住抬起下巴:

“領袖說過,我們要承認困難,分析困難,向困難作鬥爭。任何新生事物的成長都是要經過艱難曲折的。什麼叫工作?工作就是鬥爭。越是困難的地方越要去,這才是好同誌。轉場的辛苦就是擺在我面前的大山,我要跟牧民大眾們一齊挖這座山!”

林雪君說罷話,忽然發現身邊沒動靜了。

“?”

轉頭一望,隻見孟天霞和衣秀玉兩位女同誌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

她們眼中飽含滾燙的光,炙烤得眼眶發紅,眸光閃閃。她們或細長或柔和的眉都被那熱忱的表情壓出折鋒,顯出勃勃英氣。

“林同誌,你的話真讓我感動!”孟天霞一把攥住了林雪君的手,掌心滾燙,五指有力。

“林同誌,你是我遇到過思想最先進,最有精神力量的同誌!你讓我理解了敢於鬥爭,敢於勝利的真正意義,我也要與寒冷和勞累做鬥爭,到了秋天迎接豐收的勝利!”衣秀玉一骨碌從炕上翻起,跪坐到林雪君面前,拿雙手緊緊握住了林雪君另一隻手。

“……”林雪君。

傻眼。

一股羞熱潮湧而上,她臉燙紅得滴血。

不是……那個……她沒有……

這一天晚上熱燥得睡不著覺的,除了知青瓦房裡熱血沸騰的三個女孩子外,還有吃肉吃到一身火力無處宣泄的少年阿木古楞。

這輩子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肉和炒菜,他吃得眼淚汪汪,丹田裡熱騰騰的,渾身充滿力量。

大隊黑沉的夜晚,他戴好帽子,穿好羊氈靴子,騎上自己的大青馬,挎上兩個大筐,跑上一片黑蒙蒙的草場。

一腳踢飛一塊硬雪,撥一下便翻出個乾牛糞,一塊一塊往筐裡塞,裝滿了便折回大隊,在偶爾響起的護院狗疑惑的吠叫聲中,他將撿好的牛糞,一塊一塊碼在知青小院瓦房牆根下。

披星戴月,他碼得整整齊齊,碼得越來越高。

之後,他又跑去山裡踢踢踏踏地撿了好多枯樹枝,捏著小刀割了幾片樺樹皮。

天快亮時,他又往山上走得更遠了些,每次都背上滿滿一麻袋的純淨積雪,堆在大瓦房另一邊牆根下。

破曉的光揮散黑暗和濃鬱晨霧,阿木古楞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氈包倒頭大睡。

當林雪君起床出門準備去大食堂打飯時,一轉頭便看到了一邊牆根下堆得滿滿當當的白雪,以及另一邊人高的柴堆和乾牛糞。

“???”林雪君呆住,這哪兒來的?

牛糞包圍,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