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危機的爆發(1 / 1)

在今年四月初, 由本傑明·迪斯雷利發行的美洲礦業手冊中,依舊在大肆渲染著那些西班牙殖民者搜刮下幸存的金礦。

蒙特祖馬金礦的富饒,被他一手締造成了牢不可破的拉美神話。

而南美最大的礦業公司——皇家德爾蒙特礦業公司的股價, 在萬眾矚目中, 攀上了1550英鎊的高峰。

在高德·施密特銀行的運作下, 更多的美洲債券被投入市場。並被投機者們狂熱購買。

廣袤的拉美市場, 則賦予了英國紡織廠主們對抗國內質疑聲的巨大勇氣。

伴隨著機器咆哮的轟鳴聲,以及無數工人血和淚的控訴聲, 這個國家的工廠在源源不斷地製造著輸往拉美的貨物。

此刻,大家堅信美洲就是流淌著蜜和奶的土地。而那永不乾涸的黃金泉, 會實現所有人的掘金夢。

這些紛擾的聲音, 自然也無可避免地傳入了薩塞克斯宮。

對上流社會的大貴族和資本家們來說,塞希利婭的資金動向並非是什麼秘聞。

而她此前從美洲債券市場撤走資金的行為,被金融城的銀行高管們視為在黃金雨中打傘。

針對特蘭頓女伯爵的“愚蠢”行徑,波爾銀行的高管們做出了評價,“孩童的天真愚蠢和小女孩稚嫩的心態, 讓我們年輕的女伯爵無法承擔被打濕發梢的風險。而錯過這場黃金雨的遺憾,足以讓她龜縮在外祖父的懷抱中,為自己的輕率行為懺悔了。”

連隻和塞希利婭見過幾面的伍斯特侯爵,都在委婉勸慰年輕的女伯爵重新帶著她的巨額資金返場。

但塞希利婭無視了所有的勸阻的聲音。更有甚者,她開始了幾個月的閉門不出。

在今年的社交季正式拉開帷幕後,特蘭頓女伯爵依舊維持著她極小的社交圈子。如同不問世事的隱者一般, 在外祖父的宮殿中繼續著她的學習生活。

隻有少數有資格進出薩塞克斯宮的大貴族們,才能從她一如既往的舒展神態中, 看出她的自信從容。

在三月下旬,梅隆夫人就已經為塞希利婭打開了庫茨銀行的金庫。

經過三個晝夜的辛苦搬運,17.8萬金磅被分批運到了倫敦西郊的宮殿中。

而在英格蘭銀行4月的加息決定被宣告前, 塞希利婭成功憑借票據,在該銀行的金庫中提取出了19.2萬金磅。

在冷溪近衛團三百名軍官的連夜搬運下,最後一箱金磅也在昨天深夜被押運進了薩塞克斯宮的地下金庫。

至此,塞希利婭每天生活的這座宮殿地下,已經沉睡著整整價值43萬英鎊的金幣了。

這才是能真正令她安心的黃金泉。

薩塞克斯宮的室內男仆們開始了在宅邸內四人一組、晝夜輪班的巡視。

而冷溪近衛團的軍官們則接手了薩塞克斯宮外圍的警戒工作。

面對3.1噸黃金的安全壓力,連埃斯特子爵都有意減少了外出的頻率。

不過埃斯特子爵的這種高壓生活並沒有持續多久,很快大家的注意力就轉移到金融城的海嘯上去了。

在四月初,大部分拉美債券上半年本應支付的利息遲遲未到賬時,已經有投機者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越來越多的恐慌情緒在聯合王國的都城蔓延。

從事拉美債券承發的高德·施密特銀行不得不采取了一係列的□□措施,才堪堪維持住了債券價格。

但他們的大量買進並沒有換來債券市場長久的穩定。

為了回收流通中的貨幣,也為了抑製這個籠罩著聯合王國的巨大經濟泡沫,英格蘭銀行在四月中旬公布了加息決定。

這個決定很快就在金融市場迎來了巨大反響。

一邊是英格蘭銀行安全穩定的高額存款利息,一邊是股票和債券市場不可避免的高風險。越來越多的投資人選擇了前者。

以伍斯特侯爵為首的大貴族們,開始瘋狂拋售手上所有的拉美債券。債券價格開始一路狂跌。

面對一步步收緊的貨幣政策,拉美股票的價格也如債券一般,無可避免地朝著深淵滑落。

如同多米諾骨牌的倒下。在倫敦的證券交易所開市不久後,拉美皇家德爾蒙特礦業公司的股價迅速從1550英鎊跌落到了200英鎊。

越來越多的資金從倫敦的證券交易所,流向了英格蘭銀行的金庫。而許多拉美礦業公司的股票在大規模的拋售下,已經跌至了1英鎊。

拉美礦業公司群體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市值瞬間蒸發。

而這樣的連續下跌,則帶動了整個英格蘭股市和債市的極速崩潰。

原本衣冠楚楚的英格蘭紳士們,此時正如同蜜蜂一樣推搡著彼此,隻為了守在證券交易所查看股票最新價格。

擁擠的人潮吞沒了所有絕望的呐喊聲。

在一個月前,這些投機者躊躇滿誌地踏入了倫敦證券交易所的大門。彼時光芒萬丈的他們堅信自己就是金融城的主宰。

而此刻,在傍晚證券交易所關門之前,他們中的很大一批人就得宣告破產。而在這些遲鈍而灰敗的眼神中,可並沒有多少東山再起的希望。

在金融城,有人一夕破產,有人一夕封神。

在大貴族們拚命拋售債券之餘,塞希利婭小姐上個月果斷撤資的行為,重新在上流社會贏得了無數讚譽。

隨著塞希利婭在皇家帆船比賽上的驚豔亮相,土地貴族們轉而稱讚起了特蘭頓女伯爵的先見之明。

而這僅僅是個開始。

為了抑製聯合王國的貨幣超發現象,英格蘭銀行甘願充當了戳破泡沫的那根尖針。但此刻的他們並沒有料到,這個泡沫覆滅的波及範圍,遠遠超乎了他們的想象。

劇烈的金融陣痛,以一種誰也沒想到的方式,反噬到了英格蘭銀行自身。

在英格蘭銀行的董事會,還沒來得及慶祝銀行的黃金儲備重新回到峰值時,巴西裡約熱內盧的海灘上,已經堆滿了無人問津的英國商品。

過快擴張的生產規模和遠遠沒有達到預期的拉美市場,很快引起了以棉紡織業為主的工業產品價格急劇下跌的惡性循環。

而下跌的價格又引起了信用鏈條的崩潰。由於此前的棉紡織業在采購原料和分銷時大量使用票據和紙鈔,針對倫敦各大銀行的擠兌風潮迅速形成。

很快,伴隨著塞繆爾原棉貿易公司倒閉的消息,大量的工廠主們紛紛宣告破產。

洶湧的人群迅速占領了金融城。幾乎每個能提出金磅的銀行窗口前,都堆滿了小山一樣的票據。

面對幾乎無休止的提款壓力,各大私人銀行的黃金儲備都以驚人的速度在減少。

而曾經對塞希利婭出言不遜的波爾銀行,也迎來了自己的末日審判。

幾天之後,一些私人銀行就公開刊登了金庫告罄的消息。

走投無路的波爾銀行面臨崩潰。

整個英國已經找不到其他還有餘力支撐他們走出泥潭的金庫。

病急亂投醫的銀行董事們瘋狂聚集在薩塞克斯宮門口,隻為和特蘭頓女伯爵見上一面。

不過很可惜。由於先前的冒犯之詞,他們的借款申請並未被特蘭頓女伯爵通過。

在冷溪近衛團的守護下,連他們絕望的咒罵聲都並未傳入塞希利婭的耳中。

不久後的一天,塞希利婭先是在報紙上見證了波爾銀行破產的新聞。接著她又在不遠處的版面上看到了5家倫敦大型銀行和30家地方銀行破產的消息。很快她又見證了高德·施密特公司的倒閉。

至此,英格蘭的股票和債券市場,已經蒸發了1400萬磅的市值。

以庫茨銀行為首的私人銀行家們,已經停止發行任何鈔票,轉而全部使用英格蘭銀行發行的銀行券和鈔票了。

在所有的付款壓力都被集中到英格蘭銀行的情況下,該行的黃金儲備迅速從1100萬銳減到了130萬。

而對此時聯合王國的政府來說,比金融城的海嘯更棘手的事正待他們解決。

倫敦中心的廣場很快被失業的工人和恐慌的民眾占領,而憤怒的人群已經包圍了唐寧街。

在倫敦城鉛灰色的穹頂之下,激蕩的民意和要求變革的聲音,開始傳遞到了這個國家的每一個角落。

一場不啻於大革命的浪潮正在醞釀。幾乎每天都有一位內閣大臣的府邸,被激進的民眾圍攻。

在一片動蕩不安的情緒下,滑鐵盧十五周年的閱兵儀式被草草結束。

一部分的貴族已經乘坐馬車逃到了鄉下,試圖待在自己的鄉下豪宅裡,來躲避全國各處的騷亂。

另一部分的貴族轉而置身於《穀物法》構築的貿易壁壘中,尋求危機中的財產庇護。

也有如薩塞克斯宮的主人們一樣,留在倫敦觀望局勢的貴族。

為了保證首都的安穩,威靈頓公爵甚至需要臨時抽調三個團的兵力駐紮在倫敦。

而為了安撫民眾,更為了穩定市場。以首相利物浦勳爵為首的內閣大臣們,不得不施加壓力給英格蘭銀行。讓他們消耗自己僅有的黃金儲備去承兌財政部彙票,來幫助政府救市。

有英格蘭銀行信用做擔保的財政部彙票,很快被用於給有幾率在災難中存活下來的企業輸送資金。

儘管在政府一係列的措施下,一些原本在破產邊緣的企業被重新盤活,失業的浪潮得以遏製,大眾的不滿情緒也終於有所消減。

但這個國家的金融體製,已經走到了崩潰的邊緣——英格蘭銀行再無黃金可兌了。

背負著國家機器的巨大壓力,這些自詡高貴的昂撒精英們,隻能在他們所輕視的猶太銀行家面前低下了自己的頭顱。

在英格蘭銀行即將面臨破產清算的前一天下午,以首相利物浦勳爵為首的內閣連同銀行董事會一起,找上了羅斯柴爾德銀行的內森男爵。

而即使要突然在辦公室接待一群不請自來的客人,內森男爵也並沒有感到意外。

在他不滿50歲的人生中,曾見識過德意誌諸侯的流亡,見識過拿破侖帝國的轟然倒塌,更見識過債券市場的多次崩潰。

而內森男爵和這個孕育了他的紅盾家族,正是依靠紮根於這些紛爭和動亂中汲取養分,來將自己變成一棵參天大樹的。

現在,輪到羅斯柴爾德家族用黃金鑄成的攻城錘,來攻破歐洲貴族社會中,最為堅固的那一座堡壘了。

在內閣和英格蘭銀行都同意通過新的銀行法案,廢除英格蘭銀行作為英格蘭境內唯一一家股份製銀行特權的前提下,內森男爵答應為英格蘭銀行調取羅斯柴爾德家族在巴黎和法蘭克福的黃金。

但一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這群大人物面前。

即使用最快的速度走完所有手續,從巴黎押送黃金的船也得在三天後到達。

而這三天內,英格蘭銀行要怎麼撐下去?

在之前大規模擠兌風潮的衝擊下,羅斯柴爾德在倫敦銀行的金庫裡,隻剩下了80萬磅黃金。

以英格蘭銀行目前每天的貼現額來算,80萬磅黃金,頂多能支撐兩天。

而倫敦其他私人銀行紛紛自保的情況下,他們的金庫,自然也是指望不上的。

這40萬磅的缺口要如何補上呢?

坐擁龐大財富的輝格黨的貴族寡頭們,自然是不會為了敵對黨獻出家族私人的黃金。

而對以土地貴族為主的托利黨成員們來說,時間成了最大的問題。

即使願意為了政黨籌措黃金,依賴土地為生的他們也不可能在一夕之間湊齊40萬金磅——面臨崩潰的金融體製中已經抽不出任何多餘的黃金了。

現在,誰才是既不牽涉黨派利益,又能拯救金融城的救世主?

在一番權衡過後,危急關頭已經顧不上銀行保密條款的內森男爵,還是給他們提供了一個最佳人選。

於是作為首相的利物浦勳爵帶著這群高傲的銀行董事們,去敲開了薩塞克斯宮的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