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 20 章(1 / 1)

江南下起了綿綿細雨, 楚清鳶一大早便來到丹陽郡官署,卻連太守身邊的詹事都沒見到。

接待他的是一個主簿,站在衙門口的階子上, 手打一把油布傘,遺憾地說:

“本來憑郎君的才學,今年的清定評品, 太守大人怎麼也能留一個秀才的推薦名額給你。可惜斯羽園春夜宴後,人人都已知曉你是被謝直指棄選之人,以太守大人的身份,總不能拾他人敝履,便不好再向中正推舉郎君了。”

謝瀾安如今是三品直指繡衣使者,單獨聽太後調遣, 所以這丹陽主簿敬稱她為“謝直指”。

台階下,楚清鳶唇色紙白,身上的暗藍長衫被牛毛細雨濡濕。

他不習慣在這種無才無德、唯依家世便有官做的小吏面前低頭,默了片刻,艱澀地開口:

“秀才無望,孝廉也可。可否讓小生面見太守……”

“你父母皆已亡, 還孝的哪門子廉?”小主簿不耐煩地打斷他,看見楚清鳶驟然變色, 他頓了頓, 換了種憐憫的聲腔,“郎君彆怪我說話難聽, 是你千不該萬不該, 心比天高卻傲氣得過了頭。

“那日你來求見大人,太守大人惜才,好心提攜你一程, 帶你同去那謝直指的生辰宴會,可原來你不是誠心要做太守大人的門生,而是想另攀高枝啊。”

說到這裡,小主簿譏諷地俯視雨簾裡的人,“攀就攀吧,我們太守也說過,年輕人上進些不是壞事,可你總該胸有成竹再去毛遂自薦啊。誰能想到,謝直指寧要一個小奴,為了那人不惜與庾夫人爭執,也不要你,不曾看你的詩文一眼。

“如今彆說京中,便連周邊郡縣都傳遍了此事,路邊的叫花子都編成蓮花落唱了開來,你自己不曾聽得嗎?太守大人被你帶累了顏面,你倒還有臉來求見,還孝廉!”

落在身上的雨,變成一根根尖針刺入楚清鳶的皮膚。

朝廷三年一清定,每一次選才,各州郡可舉孝廉三人,秀才比孝廉更難得,每郡隻有一個名額。對於沒有家世蔭襲的寒門來說,這就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直說吧,你以後在仕途這條道上,就彆指望了。”主簿說完這句冷冰冰的話,闔上了官衙大門。

關門聲落在楚清鳶的心上,狠狠震疼了他。他站在兩座威風凜凜的石獅中間門,連皮帶骨,淋落成泥。

他想,怎麼會變成這樣呢?

先是白頌,如今又是一個奴。

遠處的傖仆要上來為郎君打傘,楚清鳶避開。他腮骨棱起,抬起比雨還冷的漆黑眸子,盯著面前那扇門,神色沉靜得邪氣。

“一個奴是麼。”

·

細雨轉驟,桃花落儘生桃葉。撥雲堡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來者一身玄錦紅綾的勁裝打扮,腰佩一柄環首刀,寬肩高個,卻是個英武女子。

她如今沒了官職在身,但被當朝第一位女子禦史收在麾下的消息,亦傳得沸沸湯湯。堡主周蹇親自迎出,設座奉茶,聽賀寶姿說明來意,是要借他這堡塢。

“真是咄咄怪事。”周堡主心中一沉,話卻說得不客氣,“撥雲堡到底是什麼風水寶地,左一個也來搶,右一個也來借?聽說謝娘子如今為太後娘娘做事,庾謝成了一家,這一借還有個還嗎?”

賀寶姿茶未動一口,身姿筆挺地跽坐在方席上,正色道:“周堡主聽真,庾是庾,謝是謝。正因我們娘子聽說了庾二小姐的所為,大不讚同,才願為周堡主轉圜一二,結個善緣。地契我們不要,隻借貴寶地開一所士林館。”

周蹇沉思不語,似在權衡她話中真假。

賀寶姿沉淡一笑,又道:“貴宗自從遷入金陵,一直想改武從文,融入京城世家,隻是一直不大順利吧。儒林是何等清要的所在,不用我說堡主必然明白,烏衣巷謝氏又是何等聲名,有謝家牽頭,這座士林館將來成了氣侯,便會和周氏的名字息息相連,貴宗還愁子孫將來無法與金陵子弟把臂同遊嗎?”

話不必說滿,周蹇隻要不傻,就該知道此事若成,便無異於將全族都抬高了一個等級。

可正因心動,他更狐疑不定:“無利不起早,好處說得都是撥雲堡的,那位謝娘子圖什麼?”

賀寶姿按謝瀾安教她的話,悠悠接口:“大家不過都混口差事,謝娘子為太後謀事,多招些賢士儒生,開言路作美言,豈不也是功勞一件。”

周堡主聽到這裡哼笑一聲,“原來謝娘子也知道,如今太學裡多有罵她為虎作倀,堅持開戰就是勞民傷財的麼。撥雲堡若在罵聲中讓渡出去,難說將來是美名,還是惡名哪。”

賀寶姿寒聲一笑:“是啊,庾洛神欲奪堡主的家業,朝野無人執言;謝娘子意欲討伐匈奴,太學裡便人人激憤,想必庾洛神便是個天大好人,我家娘子便是個惡人了!”

周蹇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全家上下在庾氏的陰影中擔驚受怕了這些年,最知道那位靖國公獨女如何跋扈。若庾洛神是好人,這金陵城的百姓隻怕都就法活了。

他正要找補,賀寶姿騰地起身,撂下一句:“斯羽園的前車之鑒猶在,周家或興或亡,堡主一念而已。謝家是誰,想找個地界立館,還用上趕著求人麼?”揚長而去。

周蹇沒想到她說走便走,怔怔地跟隨到廳門,神色含悔。

幕幛後的謀士跌手而出,“堡主,這是多大的機遇!那謝娘子若和庾洛神是一路人,何必此來費口舌,堡主大謬啊!”

周蹇喃喃,“我隻想探一探真假,哪知這女郎脾氣如此暴烈……”他如夢初醒,“快追,快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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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周堡主點頭了。”

賀寶姿穿過庭中的雨霧走入堂廳時,謝瀾安正支頤在書案後犯懶。

博山爐中香霧緩重,仿佛也被這雨滲進了幾分潮氣。

她一到雨天興致便不高,不喜歡冷雨粘在身上的感覺,能不出門便不出去。

聽到回報,她散漫地嗯一聲,沒有意外神色,問道:“雷護軍哪日請考功部的人吃席?”

玄白不知從哪個角落冒出來,從門外探頭回說:“主子,就是三日後。”

謝瀾安揮散繚繞在四周的香氣,“東風已備,那就再添把火吧。”

搭眼瞧見玄白那沒正形的樣子,她招招手,“你來。”

玄白看清主子拿起了手邊的玉扇,一句俚語突地迸上心頭:下雨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他連忙立正站直,抱屈:“主子,我沒乾什麼呀!”

正說著,府中二管事帶一名府裡養的裁縫經過抄手廊外圍,往謝策那院子去。謝瀾安看見,隨口問了聲:“怎麼這天氣裁衣?”

二管事忙在廊簷下停步:“回娘子,原本是山伯請來裁縫,要為幽篁館的胤郎君量身做幾身衣裳。那位郎君卻婉拒了,說不好花費府上的銀錢,還說……若他衣著不合體統,他可以去買一身合適的成衣,總之是不肯接受。正好少夫人想為長個頭的小公子裁夏衣,便喚仆等過去。”

“這樣啊。”

謝瀾安了無溫度的唇角翹起半分。

玄白奇異地發現,主子身上那萬事不入心的薄懶氣,莫名消失了。

他轉頭看看天,哦,原來是雨漸小了。

·

這場雨淅淅瀝瀝地持續了兩日,雨過天晴時,胤衰奴回了趟羊腸巷。

帶他回家的女郎並不限製他的自由,隻是他出門時需有四名府衛隨同,以免被庾洛神尋隙找麻煩。

儘管他不覺得自己會被那個惡霸如此看重,但女郎做下的決定,無人可以左右,胤衰奴便儘量不出府去,以免給人添麻煩。

但是羊腸巷中那個無人給她做飯,自己又憊懶貪玩的小家夥,讓他有點擔心。

走出青石鋪就的筆直長巷,他忽然停步,有感應般扭頭看向街角。

對面的酒旗下頭站著一個年輕男子,青衣襴袍,眼神逆著光線莫名深邃,仿佛正在審視他。

府衛儘職儘責,順著胤郎君的視線望去,問:“郎君認識的人?”

胤衰奴一動不動地回視那人。

那日他給人倒酒,這人就站在女郎的身旁,不卑不亢,那麼乾淨,符合他對讀書人的一切想象。

胤衰奴垂下眸子,“不認識。”

·

小掃帚正如胤衰奴所料,這段日子沒有他幫忙開灶,東鄰西裡地吃百家飯混日子。

一見到消失了好些日子的人,小掃帚眼睛立刻亮起來,喊著“小胤小胤”跑過去。

她伸出自己臟兮兮的小手,上面有一個不仔細看已經快愈合的水泡,以此力證,她不是懶,隻是生火做飯真的很危險啊。

胤衰奴無聲一笑,幫她擦乾淨手,熟門熟路地走進她家,將袖子折了兩折,通開灶膛,做出能多存放幾日的乾糧。

小掃帚圍在灶台旁,瞅瞅他身上的麻褶衣服,又看看他空空如也的袖囊,忽然踮腳,攏著掌心說:

“小胤,他們說你去好人家做贅婿了……什麼是贅婿,好人家不給你錢花嗎?”

胤衰奴被煙氣嗆了一聲,低頭,“彆胡說。”

又問,“他們是誰?”

左右是些鄰裡,那些一看便是大戶出身的侍衛日日杵在這裡,羊腸巷多的是閒漢,打聽打聽也夠東拚西湊出不同版本的故事了。

小掃帚很憂愁,“小胤,下次你再回來——你還會回來麼,會不會以後看見我,你都裝作不認識我了?

小孩子心思最靈敏,她直覺小胤和從前仿佛不太一樣了。

如果她見過胤衰奴把自己關在屋裡,連日苦讀,晝天夜燭的樣子,大概便會知道那種變化叫做文氣,可小掃帚不知道,隻覺得……

小胤有點不像從羊腸巷走出去的人了。

胤衰奴聽到這種孩子話,蹲下來,溫柔地看著她:“我又沒癡傻,為何會不認識你?”

他想了想,“小掃帚,如果有一個讀書的機會,你願不願意去?我也不確定一定能幫到你,隻是先問問你的想法。”

“讀書?”小掃帚睜大眼睛,好像在聽天方夜譚,她連做飯都嫌麻煩哩,讀書做什麼?

“我讀書有什麼用啊,吃都吃不飽啦。”

“這樣。”胤衰奴纖黑的睫毛垂下來,忽聽外面傳來驚急的喊叫聲,“娘,娘!你怎麼樣!”

胤衰奴猛地一抖,那一瞬息,一種熟悉的噩夢感攫住了他,令他頃刻冷汗浹背:庾家又派人來找麻煩了!

但瞬息之後,一道搖著玉扇、永遠氣定神閒的人影從他心頭浮現,幫他驅走了那片黑暗。

胤衰奴很快清醒過來,這是住在巷尾的小七的聲音。

他眸底的黑霧沉沉隱去,恢複清明,走出門。林小七正背著他娘要去找郎中,一看見胤衰奴如見救星,“小胤哥救命!我娘又厥過去了!”

這個年輕精瘦的少年背上的老婦鬢發蒼白,臉上淚痕未乾,已經暈厥不醒。

胤衰奴忙掀袍下階,緩聲穩住他:“彆急,把大娘慢慢平放下來。”

他蹲身在老婦人鼻息前試探了一下,俊眉微鬆,讓小掃帚回屋倒碗溫水來,照著老婦腦後的幾個穴道,仔細推拿三遍。

便聽老婦喉間門“咯嚨”一聲,眼還未睜,一偏頭,一口穢物嘔在胤衰奴袖上。

胤衰奴沒在意,反而鬆了口氣,把那隻手往後撤了撤,輕聲問:“大娘,聽得見我說話嗎?”

林大娘悠悠轉醒,睜眼便是一聲哭腔。林小七見娘醒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哭起來。

“今日是大哥的忌日,我娘傷心,在家哭著哭著就人事不省了。小胤哥,多虧你……”

胤衰奴並不懂治病,隻是他阿父懂的雜學多,鄰裡有些疑難老毛病,看不起郎中的,便來找他阿父碰碰運氣,他便跟著學了點皮毛。

“五子,我苦命的兒……”

林大娘被勾起傷心事,有氣無力地嗚咽:“五子當年被征走,連屍骨都留在了北地無人收,如今又要打仗!難道要把我的小七也抓去嗎?謝、謝瀾安,就是她蠱惑皇帝老爺打仗,天殺的……”

胤衰奴眉宇蹙動,站起身垂視老人家,“為什麼要罵她?”

“現在外頭很多讀書人都在罵,說她不顧國情,逞強要打胡子給自己添功。”旁邊圍觀的鄰裡七嘴八舌,“嗐,自古就沒聽說女人做官的,這不是胡鬨嘛?”

有人扯了扯說話人的袖子。

聽說這胤家的小子,便仿佛與那謝家有些瓜葛。呶,巷口的兵沒瞧見麼,那就是從烏衣巷來的。

被扯的不樂意了,嚷嚷:“怎麼,有人仗著生了副漂亮臉蛋,忘了自己是從哪走出去的了?那打仗不又得加賦、征丁,不是要逼死老百姓了!”

胤衰奴長得好,小時候父母在世時,鄰居們還隻是誇他俊秀有福相。等他一年年長大,那張出落得比女人還紮眼的容貌,便成了嚼舌根的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尤其兩年前胤家起的那場大火,險些殃及鄰裡,更有人深信這個克父克母的小子是個禍害。

說不準就是狐狸精托生的。

可是火滅之後,胤衰奴沒日沒夜地找活掙錢,也加倍填補上了鄰裡的損失。

有明眼人知道這孩子是個有擔當的,那人的嘴就又被捂上了。

胤衰奴眸色很靜,慢慢向這些人看過去。少年人不知不覺抽條長起的身量,已經比這裡大多數人都高了。

他說:“我沒忘記自己的身份。不要這樣說她,她不會罔顧百姓的。”

他輕軟的聲音聽著很是好脾氣,但目光觸上的每一個人,都莫名不太敢與那雙黝黑的眼珠對視。

袍腳忽然被輕輕拽住,胤衰奴低頭,林大娘請求他:“小胤啊,你幫五子招招魂吧,今天是他冥忌,你不是會這個麼?”

所謂招魂,是楚越間門流行的一種祭奠亡者的儀式,在胤衰奴父親那輩還可以舉行,但後來坊間門淫祠太多,便被官府嚴令禁止了。

胤衰奴是學過的。

他猶豫了一下,看見老人婆娑的淚眼,點頭說:“好。”

他不知道“招魂”是否真的可以安人之靈,但除了這場被禁忌的儀式,他想已經沒有其他可以安慰這個失去了兒子的老母親的心。

“招魂”需要上到那戶人家的房頂,用死者的舊衣掛在木杆上,向四方招搖祝禱。

胤衰奴回家換了身潔淨衣裳,換衣時,他的目光無意掠過那半壁被燒黑的屋牆。之後他淨手焚香,登梯上屋,舉臂晃動著長衣,口中念道:

“乃至少原之野兮, 赤鬆王喬皆在旁。念我長生而久仙, 不如反餘之故鄉。”*

他瓷白無瑕的臉龐在當空驕陽下熠熠生輝,這一刻,沒人會覺得這個操持賤業的年輕郎君身份卑賤。人們屏息抬頭,敬畏地看著他舉臂與天接,靈與神巫通,如癡如醉地聽著那如同古老咒語般悅耳的清吟。

·

“含靈以為,此次伐胡不可再加征民稅,增添百姓負擔。可以令各大世家出‘助軍錢’,以壯軍威。”

長信宮,身著刺繡官衣的謝瀾安正與太後商討北伐細節。

神姿清英的女子眸尾透著股乾練,說:“我謝家願為表率,先出三百萬助軍錢。”

這便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啊,同時也堵住悠悠之口。太後點點頭。

她由來不喜世家經營私利,蔭蔽隱戶,與國家爭利,這舉措一施行,既在民間門得了賢名,又能削減世家氣焰,一舉兩得。

太後滿意之餘,便留謝瀾安在宮裡用膳。謝瀾安沒有推辭。

出宮時天已擦黑了,謝瀾安照常登上馬車回府。車輛駛過秦淮河的橫橋,幾片厚雲遮住月影。

一陣橫風吹過,那馬車突地一顛,掌駕的玄白警醒地一勒韁繩。

數道黑影從堤下躍躥而出,玄白瞬間門驚喝:“有刺客!”

謝瀾安在車廂中撐幾坐穩,抖開折扇。

刀鍔摩擦著出了鞘,隨行護衛的肖浪沒想到有人敢截從宮裡出來的車架,一愣神的功夫,那群黑影已撲將過來。

這些刺客個個帶著拚命的架勢,驍騎營久居安城,是養尊處優的大爺,何曾遇過這等命換命的廝殺,根腳先亂了。

謝府的私衛卻拚死保護家主,團團圍在馬車四旁。玄白大刀闊斧,殺得最凶。

當他和一名逼近的刺客互換一刀,同時斬在對方胸口,那噴濺起的鮮血濺在肖浪臉上,肖浪腦子一嗡。

·

胤衰奴才回到謝府,便聽說家主遇刺。

謝府裡齊齊亂了,燈籠慘鬱地在屋簷下搖晃,把恐慌映在每一個進出之人的臉上。

聽說玄白是被抬回來的,身上的血灑了一路,直接被抬進主室。胤衰奴有一瞬忘了呼吸,跟著惶惶的人影往裡跑,跑到上房庭外,被守門的攔下,“家主院中戒嚴,不可進。”

胤衰奴認出是允霜,一把握住他雙臂:“女郎怎麼樣?受傷沒有?”

允霜被他拽得不穩,詫異地看他一眼,“郎君自重,主子發了話不——”

“我是內院的人!”胤衰奴看到了凝在木廊上的血,脫口而出。

允霜挑眉,眼中的神色變冷了幾分。他說:“郎君,彆開玩笑了。”

胤衰奴神色倏地一靜。

他的心隨著這句話也冷下來。

是了。

救他於水火的女郎,貌似給予了他很大自由。事實卻是,沒有她的命令,他連見她一面都做不到。

“讓人進來。”

亂影映窗的內室,一道清冷散淡的聲音響起。

胤衰奴眉心打開。

他進門時,束夢正幫忙往外端一盆血紅的水。刺得胤衰奴眼皮子一跳。

緊跟著,他便看見了謝大郎君和阮郎君,好整以暇地分坐在廳子兩邊,鎮定得門神似的,用同樣蹙眉探究的神色,看向他。

安然無恙的謝瀾安折扇遮唇,掩住了那抹笑,露出一雙微微彎起的眼。

他方才那聲“我是內院的人”,屋中人無疑都聽見了。

胤衰奴愣了三息。

三息以後,他放平呼吸,輕輕鬆開掌心,避開了那雙連促狹都過於明媚的眼睛,垂睫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

理智直到這時方回籠。

她是誰,她是金陵第一人,怎會讓自己落入險地。

問自己,蠢不蠢?

“誒?”換了身乾淨衣服,從耳室走出來的玄白看見他,有點詫異,隨即皺眉嫌棄,“都說了用雞血彆用豬血,腥死了!還有,為什麼非得是我受傷啊。”

門外允霜接口:“你的武功不如我,這樣比較合理。”

二門外,肖浪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被擋在外頭,除了看見裡邊人影惶惶,肖浪什麼情況也摸不清。

怪誰呢?他們沒出死力,一是事發突然,反應慢了,二是吃皇糧的京兵本就不擅搏命廝殺。那幫刺客又狠又滑,居然一個活口都沒扣住。

“謝府的人傷了幾個?我們的人傷了幾個?”肖浪有種不好的預感。

小旗腿上挨了一刀,呲牙咧嘴的苦相:“頭兒,除卑職掛了彩,咱們兄弟們都是輕傷。他們……倒下的起碼五六個,那個最能打的近衛被透了胸抬進去的,這會兒死活還不知道……”

也就是說驍騎營的人屁事沒有,謝府侍衛損兵折將。

這他娘的……

肖浪心肝顫了顫,牙關一咬,屈膝在二門檻子上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