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替身 心如死灰(1 / 1)

皇帝的額頭上冒出細細密密的冷汗, 越是緊張越回答不出來。

最後他破罐子破摔,“朕看田尚書說得挺好,不如就打過去, 以振我大唐之威。”

朝臣們聞言很是失望, 這個回答也不能說錯得特彆過分。

畢竟在場有許多人都是這樣想的,可對於帝王而言,他不是一個傀儡,而是一個掌管國家的主政者,他不能去附和彆人的意見,而是要有自己的主見。

他得有著長遠的目光, 不能隻看到眼前的一畝三分地。

打過去是一時痛快了,可是值不值得打?怎麼打?打過去了又怎麼治理?期間所花費的民力財力等消耗怎麼算。

一長串的問題他是一個都未考慮。剛才他們說了那麼多,他甚至沒有聽進耳朵裡細想一下。

這樣的天子能撐得起大唐,能與太後分庭抗禮嗎?

“下朝之後你寫一篇關於攻打天竺國的文章給我看看。”

太後沒有露出異色,她的聲音平穩,不絲毫的情緒,沒有失望, 也沒有讚揚。

又要寫文章呀。

皇帝心中叫苦不迭,然而隻能聽從命令, 乖巧地應道:“唯!”

吩咐完皇帝之後,太後對朝臣說, “關於天竺國一事從長再議,王將軍並非平庸之輩, 他遭到擄掠之後必有應對之法, 不會坐以待斃。”

“震懾天竺國確實有必要,中書省擬一道公文,派使者送到天竺國, 與天竺皇室進行交涉。”

“至於石蜜製法,如果他們自願交出來,那最好,如果他們不願意,那就威逼利誘。”

太後三兩下將具體事宜吩咐清楚,被她點到的人一一出來恭敬應是。

與皇帝結結巴巴還回答不出來相比,高下立現。

太後在女人不應乾政的時期,坐上太後的位置並能夠垂簾聽政,與先帝被人稱為二聖,其才能手腕自不必說。

她不僅擅長弄權,更對於國家大事有著自己深刻的見解,她的手段讓許多浸淫官場已久的三朝元老都心下敬服。

“眾卿家還有何事要奏?”太後問道。

排在後面的一個禦史出列,“微臣有一事要奏,近日近在長安的是書肆裡,出現了一本名為《終究是錯付了》的書,書中所言之事荒淫無誕,任由其繼續傳播下去,恐不利於對天下女子的教化,不應當再放任其自由發展。”

“此事朕已知曉,你先退下。”太後沒有絲毫情緒波動。

禦史見他反應平淡,還要再說此事的嚴重性,結果被自己的長官一抓拉住了。

太後再次問道:“還有何事要奏?”

這次無人出列,於是宣布退朝。

回到寢宮之後,太後由婢女服侍,卸下身上厚重的朝服與發冠,換上了輕便的日常服裝。

在她身邊侍奉多年的老媼笑著說:“今日禦史說的那本書,殿下怎麼看?”

她先前聽說著新鮮玩意,專門買來給殿下看的。

“想怎麼看就怎麼看唄,又不能看出朵花來。”太後無所謂地說,接著口風一轉,“不過那報紙確有幾分巧思。”

“老奴見殿下讀那本書時可是樂開了花兒。”老媼調侃著。

“故事雖然寫得離奇巧合了些,但是也確實有趣。”太後的嘴中難得說出一句誇獎之言。

“那書中的蘇將軍,頗有殿下年輕時的風範,奴婢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待字閨中的殿下。”老好深思著,目光露出懷念。

太後並不讚同他的說法,“胡說,我年輕時可沒有強行搶人,也沒有張揚霸道,怎麼會有我的風範。”

“殿下自己是沒覺出來。可奴婢看著呀,那性子簡直是一模一樣的。說出口的話,容不得彆人違逆,想要達到什麼目的會一直堅持,從不放棄。”老媼陪伴太後多年,是她最親近的心腹,有些話彆人不可以說,但她是能說的。

太後走到這一路頗為艱難,其中的艱辛彆人根本想象不到。她花費了多少心思,耗費了多少心血,老媼一直記著。

她也很心疼太後殿下,可她身為一個奴婢,沒有什麼能耐,幫不了她太多。

好在先皇雖然略有些糊塗,但對太後殿下極為信任,一步步走到今天,也算是穩紮穩打。

“當年先帝對殿下那個勁頭,可真是跟書中的薑郎君差不多,百依百順,唯命是從,想要什麼就給什麼,凡是太後殿下要求的,先帝沒有不應的。”

老媼說到這個,即便是現在也感覺到困惑不解,不知是殿下手腕太過高超,還是先帝性子本就是那樣。

“他呀——”說起這個話題,太後也回憶起了過往,“對我算不上是情根深重,他性子本就是那樣,對身邊人是一等一的好,耳根子又軟,彆人哄什麼他信什麼。”

“但是他對我很包容,認為我有能耐,並不因為是女子之身,覺得我不能攝政。”

當先帝在位時,經常向她請教一些政事,言語之間常說,“我雖是皇帝,但才能不如娘子。”

這般尊重與愛護,便是尋常人家的夫妻間都難得,更不用說是帝王之家。

即便那樣的結果是她想要的,也用了些手腕。太後也不由感動。

後來她一步步參與政事,進入朝堂垂簾聽政引起了許多人的反對,也是他與她同站在一道戰線上,壓下了朝堂中的許多反對之聲。

她知道他對她是有些利用之心在內的,可她的心思也不單純,與那些放縱於情愛中的女子不同,太後無法想象她愛上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或許她根本沒有那樣的能力,她最愛的永遠隻有權勢。

先帝離世時將兒子托付給她,令她攝政暫替皇帝處理朝中大事。

到了今天本應該還政於皇帝,可是太後遲遲放不下手,她承認她不是個好女人,貪戀於手中的權柄。

當她看到兒子那昏庸糊塗、不學無術的草包模樣,常常感覺到恨鐵不成鋼,卻又生出一股嫉恨。

憑什麼?憑什麼他不費吹灰之力地坐到了那個位置上?

憑什麼她為大唐嘔心瀝血,得到的都是朝臣的反對與提防,而無能如他卻天生得到了他們的簇擁和輔佐?

憑什麼她苦苦求而不得的他卻唾手可得,並且還不當一回事,整天漫不經心。

如果皇帝是一個有才能,如先祖一般的明君,太後可以說服自己退居後宮,做個安閒不問世事,榮養天年的太後。

可看到他安然享樂,一副天塌下來有朝臣頂著的樣子,對國家大事一問三不知,太後怎能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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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乘月有點作者的惡趣味,喜歡看到讀者為她的劇情大吃一驚,或喜或怒,所有的情緒被她所拉扯的模樣,那是對一個創作者的認可。

這次大家誤會了她劇情的走向,很難說沒有她在其中推波助瀾。

好吧,她承認她是故意的,當有了先入為主的觀念了之後,看到與想象之中完全不同的劇情發展,受到的衝擊可想而知。

有了這樣的前提條件,許乘月甚至比許多讀者都期待下一冊的發售。

很快到了下一冊發售的時候,這一次來的人不像以往那樣多,因為很多讀者被上一篇的斷章給氣到了,偏偏卡在了最關鍵的時候。

再加上報紙上看到的那篇續寫已經滿足了他們的期待,所以對後文也就沒有迫不及待想要看的念頭。

這讓競爭對手家的書肆幸災樂禍了起來,覺得山海書肆吃夠了紅利,也應當是蕭條了。

先前山海書肆掙了錢的時候,大家那個眼紅呀。後來有人跟風抄襲,他們還在觀望,看能不能借此占點便宜。

山海書肆的對策雷厲風行,完全不給抄襲者任何喘息的機會,甚至如果是印刷盜版都不可能比他們的簡裝書更加低廉。

所以他們想分一杯羹都沒有辦法,心中的忌妒可想而知了。

山海書肆新一冊發售時,門口隻有小貓兩三隻,完全不像以往那樣繁華,門口排著如山似海的人群。

與山海書肆隔得不遠,對他們之前的火熱一清二楚的胡店主佯裝著急,作出一個關心的模樣,走進了山海書肆,對頗不適應現在的清閒,百無聊賴地打著算盤的掌櫃說,“掌櫃,你家書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都沒客人了?”

掌櫃是個人精,一眼看出他的心思,圓滑地打著機鋒,“沒客人好呀,正好讓我清閒點兒。你是不知道先前,我每天下來胳膊都在抖。”

他做出一副後怕的模樣,像是對先前的情形極為恐懼。

胡店主抽了抽嘴角,無語凝噎,覺得他是在裝腔作勢,“咱倆誰跟誰呀,你就彆裝了,客人變少了這麼多,你肯定也非常焦急。沒事兒,慢慢來,總會適應的。”

“裝什麼呀?我是真希望客人少點。如果一直能像今天這樣就好了,可惜那是不可能的。”掌櫃佯裝毫不在意地說,看過後文的他知道讀者肯定還會回來的。

他自信的話語和對於炫耀式的痛苦,讓表面上關心背地裡幸災樂禍的胡店主哽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胡店主最後隻能灰溜溜地走了。

臨走前他憤憤地想:你以為讀者是什麼?想要多少就要多少嗎?已經走了的人還能再回來?簡直是不知所謂。

不出兩天,他們就該受到狠狠地教訓了,他等著看他們的笑話。

於是胡店主逢人便唱衰山海書肆快要倒閉了。

他走之後,掌櫃繼續笑眯眯地招待前來的客人,其實他心中也不是一點擔心都沒有,但是他對許娘子的故事非常自信。

現在愛答不理的讀者,過上一兩天可能都會顛顛地跑過來搶購。

今天能來的讀者大多數對許乘月很有自信,覺得她能寫出更好的故事,所以才會前來購買。

他們這些支持者更加急切地想要對唱衰的人證明,月明大家寫的故事精妙絕倫,絕對不是隨隨便便什麼人能寫出來的。

鄭國公不在其列,他可不會去追捧什麼人,看故事隻是他的愛好。先前那一篇續寫的故事他也看到了,寫得挺不錯,但是咂摸其中的滋味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結合前文來看,兩篇割裂得實在太嚴重,仿佛有很多事情沒有交代清楚。

比如第一次見面時,為什麼蘇小將軍神色連番變換,見過無數青年才俊的她,為什麼要對一個平民出身的薑郎君抱有那麼大的執念。

所以看這一冊他為的是解惑,另一方面也想品評一下到底哪一篇寫的更好。

他擺好看書的架勢,舒舒服服地臥坐在塌上,揭開書看了起來。

開篇的第一頁出現了在第一冊書中出現,後來的幾次都沒有的文字——請各位讀者看書時自備手帕,患有心肺功能疾病的患者請謹慎觀看。

這文字寫了不止一行,總共重複了三遍,字體放得很大很醒目。

鄭國公心中咯噔一下,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壓下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翻開下文。

——薑鶴軒來到這處院子時,幾個人坐在涼亭下喝茶聊天。他們長得皆與他有些相似,薑鶴軒起了好奇心。

“你們聽說東院的那一位嗎?現在春風得意呀!與我們這些背地裡見不得光的可不相同。我怎麼就沒有那樣的好命,生出一張好臉。”

薑鶴軒心下疑惑,他就住在東院,說的是他嗎?

“有什麼不一樣的?不都是以色侍人嗎?要說好命,長得相似算什麼好命?有跟那位一樣的出身才算是好命呢。”說話的人語氣含酸,又帶著一點不屑地說。

跟誰長得相似,薑鶴軒腦袋發懵,一時之間想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這話說得不錯,可惜好命的人遭到匪徒搶劫,如今死不見屍,不知落得個怎樣淒慘的下場。依我看,還是這位才好命,‘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啊。”

“去,彆亂說話,你不要命了?你不要命,我們還要呢。這話能隨便說嗎?”

“有什麼不能說,將軍又不會來這邊,此話你知我知,再不會有彆人知道了。”

鄭國公看到此處實在不複方才的閒適姿態,一個打挺坐了起來,心中的不詳預感更加強烈了。

這些話中透出來的信息量極多,但卻都比較含糊,不給人一個確切的答案。

說薑鶴軒長得相似,卻不說與誰相似,跟他現如今的處境有什麼關係?然而細枝末節連起來讓人不敢細想。

——“光長得相似有什麼用?不過是個空有容貌的草包罷了。內在裡跟那位無一絲相像。聽說連琴都不會彈,下棋就更彆說了。那位可不僅以容貌著稱,更是依靠著自身的才華惹得長安所有的郎君娘子追捧,被人讚為白衣玉面郎。”

這句話連接上先前的那些話,轟地一下衝入薑鶴軒的腦袋,他克製住轉身欲跑,不想再聽的衝動。捂著心絞痛的胸口,堅持將下面的話聽了個完整。

鄭國公也緊緊地捂著自己的胸口,感覺有點喘不上氣來。

他迫切的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又怕下面的劇情太過刺激,讓他接受不來。

——那些人以為除了他們,沒有其他人在場,所以說起話來毫無顧忌,將知道的事情透露得一乾二淨。

薑鶴軒仿佛自虐一般站立在原地,手中握著假山上一塊尖銳的石頭,直將掌心的皮膚磨出血痕來。

原來蘇綺山早已有了婚約,那人是秦家五郎。

聽說蘇綺山三四歲時跟隨父母來到邊關,在遊玩不小心遇到意外,僥幸被同樣來到邊關遊曆的秦五郎所救。

後來秦五郎回到長安之後,蘇綺山一直在邊關,兩人再沒有見過。

直到她回到長安之後,遇到了長大之後的秦五郎,認出他是小時候的救命恩人。於是兩人再續前緣,被兩家父母訂下了婚約。

因有著幼時的情誼,兩人感情極深。

蘇綺山所有的溫柔隻對秦五郎一人顯露。秦五郎也隻對蘇綺山一個人好,他擅長彈琴作曲,為她做了很多首曲子表達自己的心意。

那些曲子如今也在長安城中流行,年輕人借它們向心悅之人訴說情意。

兩人常常一個撫琴一個舞劍,情意綿綿,不知羨煞多少旁人。

等到兩人快要成親的時候,秦五郎卻突然說想再去邊關一趟,去看看他們當時相遇的地方,因當時蘇綺山在京中有事,秦五郎攔著不讓她去,說自己一個人就好。

可誰曾想到他遭到匪徒搶劫,最後死無全屍。

遠在長安的蘇綺山聽到消息之後,堅決不相信此事,一個人千裡走單騎,奔赴邊關去尋找愛人。

可惜卻沒有找到,才有了後來薑鶴軒被當做替身的事,被他占了好大的便宜。

嗬嗬!便宜?

薑鶴軒眨眨乾澀酸疼的眼睛,感覺自己的眼淚像是流了下來,可他摸摸眼睛,沒有任何水跡,原來急劇悲痛之下,人的眼淚是流不出來的。

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是瓷器被砸碎之後狠狠地碾在心臟上,呼出來的每一口氣都帶著血腥味兒。

薑鶴軒哭不出來。鄭國公看著他的故事卻已經痛哭流涕,他身旁擺著一堆揉成一團的帕子,又從懷裡抽出一個新帕子擤了一把鼻涕,扔到一邊。

“嗚嗚嗚嗚蘇小將軍真是太可憐了,本是要成婚的情郎,一夕之間沒了。難怪第一次相見時她是那般神態,想必她當時心如死灰神魂巨滅,有如此緣由她後來的作為倒也是情有可原。”

“還有秦五郎,多好的一個人呀!白衣玉面郎——嗚嗚嗚,前腳還在寫信訴說自己的經曆,後腳就遭到橫禍。”

鄭國公從字裡行間看出來,秦五郎也是一個驚才絕豔的人,很難不為他感到惋惜。

“可是最無辜的還是薑郎君呀!他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隻是關心了一下人,卻遭到這樣的對待,被所愛之人當做替身,如此痛苦豈是常人能承受的?更彆說他對她早已情根深重。”

“蘇娘子也真是的,斯人已逝她就不能好好活著,珍惜眼前人嗎?”

鄭國公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又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

三人細究起來,沒有一個人是罪大惡極的,可命運的陰差陽錯讓他們痛苦不已。

造成悲劇的罪魁禍首是蘇綺山,可她的悲慘遭遇和用情至深讓人唾罵的同時又免不了有幾分同情與憐憫。

——“為什麼秦五郎要趁著成婚前去往邊關呢,明明他之前有那麼多機會,而且還不讓蘇將軍同行。”那幾人中有一個人提出了疑問。

“況且他們幼年時相遇,長大後如何還記得對方的長相?”

“這我就不知道了,或許是有什麼信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