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孩子被叫到錢夫人近前, 小哥兒倆禮貌上前見禮。
錢夫人打量著,就見年長一些的哥哥在眾人的矚目下, 絲毫不見怯場,舉止落落大方,小小年紀卻已經頗有氣度不凡之姿。
她不由暗暗點頭:如此出眾的孩子,也難怪能被陳大儒看中了。
又看那喚作辰哥兒的弟弟,年紀還小,長得卻是實在招人稀罕,隻是小娃說話咬字都還帶著奶腔奶調呢。
哥哥不怯場, 但能看出小孩兒多少還是有些緊繃的,小身板挺得筆直。至於這小的,呃……大概是還不懂什麼叫緊張吧。
她就好奇:這麼個啥都不懂的奶娃娃, 到底有什麼本事能讓蕭大師那樣的人為他破例呢?
心裡好奇,錢夫人卻是笑著先誇了睿哥兒小小年紀氣度不凡, 又問道:“睿哥兒可有蒙學?”
宋景睿站定,不卑不亢道:“回夫人,小子已經入學讀書。”
錢夫人還等著小孩的下文呢, 卻發現小孩回完就不說話了。
這就沒了?
錢夫人不由大感吃驚, 莫說是小孩子, 即便是大人能拜到陳大儒的名下怕是亦要忍不住炫耀一番的, 小孩光憑這份低調沉穩的心性,就已經強過不知道多少人了,她就說嘛,陳大儒那樣挑剔的人怎麼會輕易將人收作入門弟子呢。
錢夫人卻是不介意當著眾人面為小孩揚揚名, 話說誰家大人不喜歡聽人誇自家孩子呢。
錢夫人笑笑,朝向旁邊老太太,似是隨意一問, “妹妹觀這孩子極是不凡,不知是拜在哪位名師的門下?”
老太太知道宋長誌一家子最大的毛病就是見不得自家好,隻要自家好了,他們家就難受,既是如此,那你們就好好難受難受吧。
想到此,老太太面露謙虛,嘴上卻毫不低調地笑道:“睿哥兒僥幸得了陳大儒的看中,前些日子才剛剛被收作了親傳弟子。”
她話一出口,除了自家人以及早就知情的錢夫人,一屋子人全都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驚呆了——哪個陳大儒?不會是自己想的那個陳大儒吧??
錢夫人一臉吃驚得替眾人問出了心中疑問,“ 您說的可是那位鼎鼎大名的陳晏安大儒。”
“正是陳晏安陳大儒。”老太太笑著點頭。
一眾宗親:這驚嚇來得有點兒猛,宗族裡出了這麼個了不得的後起之秀,六歲就被陳大儒收為親傳弟子,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她們到底該高興呢,還是不高興呢?
高興吧,這娃不是自家的。
不高興吧,娃將來真要有出息了,一人得道,全族飛升。
眾位宗親正發懵呢,就聽錢夫人又道:“恭喜老姐姐有此佳孫,真真是令人羨慕的好福氣,妹妹觀家裡這小的亦是活潑靈氣,不知可有讀書啟蒙?”
老太太把自家辰哥兒攬在懷裡笑道:“我這小孫子還小呢,才剛歲半,皮猴子一樣成日裡就知道爬高上低不消停。”
錢夫人內心:所以蕭衍宗看中你家這小皮猴子哪點了?
眾位宗親在心裡默默替老太太補上一句——還會懟人。
老太太笑道:“是以,蕭大師憐他年幼貪玩兒,說是過上兩年再給啟蒙。”
眾宗親:你在說什麼,每個字都明白,連起來聽不懂,怎麼又冒出個蕭大師來?
錢夫人替眾人解惑:“您說的蕭大師不會是南陳北蕭的哪個蕭吧?”
“正是,這孩子機緣巧合之下偶遇了蕭大師,可巧就正合了蕭大師的眼緣,收了他做弟子。”老太太一臉淡定地說道。
所有人都不淡定了。
錢夫人:這也能行???
眾宗親: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就算祖墳冒青煙那也不能如此偏心眼兒,全都便宜到宋玉郎這一根枝兒上。
錢夫人也難免泛酸了,道:“令孫當真是有福氣之人。”
宋景辰瞄了眼祖母桌上的漂亮點心,往老太太懷裡一靠,奶唧唧撒嬌:“祖母,餓了。”
小孩子餓得快,而且一旦餓了他是真難受,老太太用帕子包了塊點心拿給小孫子。
眾人簡直要暈倒:找誰說理去!
誰不知道蕭衍宗隻授課,從不收徒,且聽他授一次課那都得是真金白銀,眼前這什麼都不懂,眼裡隻有吃的小娃可倒好——
隻因蕭衍宗在人群中多看了他一眼,人家就成師徒了,這命還能再好點兒嗎?
見過老天爺喂飯的,就沒見過老天爺如此追著喂飯的,更讓人來氣的是你們一眾人羨慕妒忌恨,人當事人完全不當回事兒,隻美美地捏著點心往小嘴巴裡塞呢。
吃得可真香!
其他人還好,對老太太的羨慕嫉妒恨都隻停留在表面,更多的是吃瓜群眾心態,孫氏卻是妒忌到發瘋,不光妒忌,她還無比憋屈。
這次為了彰顯排面,自家把五服以外的宗親可是全都給請過來了,酒席上的飯菜亦都是上得了台面的硬菜,不知道比原計劃多花了多少銀子。
這些還都隻是小錢,最讓自家下血本的是費儘心機請過來的員外郎夫人。
隻可恨自家所做的這一切,竟然全都替宋玉郎一家子做了衣裳,不光讓他們家兩個小崽子在宗親中揚名,自家還莫名奇妙成了徐老太太和員外郎夫人的牽線人。
那錢夫人從頭到尾都沒看自己這個女主人幾眼,卻是親親熱熱拉著死老太太稱姐妹,這簡直太讓人難以接受了。
那倆個小崽子拜師拜得莫名奇妙,錢夫人同徐老太太的親熱也莫名奇妙,孫氏不由自主想起自家男人當初在宋玉郎下葬時故意破壞了他的墓穴風水,又想到自家用把那些字畫給宋玉郎陪葬的名義全都貪了下來。
不知道為什麼,青天白日,夏日炎炎,孫氏竟然感到了一陣陰風透骨,無端地讓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抬眼望去,好像看到屋內高高懸掛的大紅燈籠與彩帶在無風自動。
“祖母,有風,好涼快呀。”
一道小奶腔冷不丁響起,印證了孫氏剛才並不是錯覺,據說六歲以下的小娃娃能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比如鬼魂。
“咣當!”孫氏失手打碎了手邊的茶盞。
屋內有一瞬間的安靜,大喜的日子打破東西可吉利,旁邊有人反應快,忙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孫氏面色蒼白,渾身發抖,僵硬著脖子側過頭,看向陰風吹來的方向——
她看到了讓自己吐血的一幕!
屋子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抬進來了兩大桶冰塊兒,放在屋子裡的對角處,有人揮舞著巨大的蒲扇把涼風吹向屋子裡的眾人。
此乃是宋長誌為了討好員外郎夫人特意安排的,這兩大桶冰可沒少花銀錢。
……
與此同時,前院兒酒席期間,宋二郎無意間透露了睿哥兒和辰哥兒同時拜了南陳北蕭為師的好消息,宋文峰那點兒春風得意在陳晏安和蕭衍宗這樣的大佬面前完全不夠看。
因此,在他春風得意,意氣風發的大喜之日,席間所有人都在討論兩個有出息的小娃娃,祖宗保佑,這實在是宋氏一族的福氣呀,莫不是百年之後,咱們老宋家能再出一個四品以上的大員??
一眾人又興奮,又好奇,紛紛追問拜師的過程,宋二郎扯開了使勁兒吹,宋大郎在一旁捧哏。
老實人宋郎:確如我大哥二哥所說。
單純的宋景茂:否極泰來,或許是我祖父在天有靈吧。
說起家族中曾經的少年天才,一眾族人不免唏噓起來,說起玉郎當年的才情風姿,僅就美貌上來講,蕭衍宗亦是有所不及的。
唏噓著,唏噓著,眾人發現了宋長誌父子鐵青的臉色,這才忽然意識到貌似現在討論玉郎不大妥當,遂尷尬地舉起酒杯來,打著哈哈道:“今天乃是文峰大喜的日子,來,喝酒,喝酒。”
一眾人舉杯,宋景茂也跟著舉杯,飲酒之前,他似笑非笑地朝對面宋文峰看了一眼,那意思仿佛在說:抱歉,我剛才就是故意提起祖父的,你們心虛了嗎?
宋景茂曾經聽他爹宋大郎無數次提起過宋長誌的陰險,說後悔讓宋長誌主持祖父的葬禮,說他身為長子卻愚蠢至極,讓人耍了,不配做祖父的兒子。
宋文峰氣得咬牙,那倆小崽子隻不過拜了個師而已,離成才還早著呢,小時驚豔,大時了了的例子多了去了,他宋文峰書令史的官位卻是實實在在的,走著瞧吧。
宋長誌比兒子宋文峰的表情更加難看。
……
宋文峰大婚之後,宋家突然比以往熱鬨起來,曾經疏遠的族親開始同老太太聯絡走動起來,對此老太太並不意外,人情往來,無非是你對我有用,我對你有用,大家互幫互助,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好人和壞人其實也沒有那麼嚴格的區分,大家都是普通人,你強大了得到的善意就多一些,人皆慕強;你弱了,欺負你的人也會多一些,柿子專挑軟得捏嘛。
什麼都不圖你的,那不得是自家爹娘啊。
與此同時,侍郎府那邊,以張璟的能量搞定一個主事之位不算什麼難事,吏部的任命已經下來,宋郎終於為自己謀了個小小的從八品官。
得到任命書,宋郎回到家先把這事兒同秀娘說了,秀娘一邊納鞋底兒,一邊就笑,摸了摸宋郎的額頭,“沒發熱啊,青天白日,郎說什麼胡話。”
正坐在床上玩兒他娘線團的宋景辰也學著他娘的樣子摸了摸郎的額頭,“爹爹沒發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