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郎抱起兒子, 大腦門兒碰了碰兒子的小腦門兒,笑道:“爹爹沒發熱,爹爹找了份還不錯的差事, 以後我們辰哥兒想吃大西瓜, 想吃大葡萄, 爹爹都給你買,辰哥兒想吃便吃。”
聽到這話,宋景辰可太高興了, 用力在他爹的臉上大大地親了一口,脆聲道:“我好喜歡爹呀,我嘴巴喜歡爹, 我眼睛喜歡爹, 我鼻子也喜歡爹,還有我心也喜歡爹,腳丫子也喜歡爹,頭發也喜歡爹,我這根頭發喜歡爹,我那根頭發也喜歡爹, 爹,我有好多好多根頭發呢,夠用。”
“爹,你感動不感動呀?”宋景辰眨著漂亮的大眼睛問他爹。
宋三郎快要被小孩兒一連串的喜歡叫暈乎了, 這哪個爹能招架得住,肯定得感動呀,快要感動死了,三郎大手攬住兒子的小腦瓜擁在胸前,眼圈兒愣給整紅了。
秀娘嫁進宋家這麼久, 還從未見過宋三郎掉眼淚兒呢,這給小崽子拿捏的,可是吃準了他爹就喜歡聽甜言蜜語。
宋景辰乖巧地趴在他爹寬厚的肩膀上,尋思著一會兒該讓爹給買點兒什麼好呢,是買西瓜還是買葡萄呢,大蜜桃也好好吃,好難選哦。
要不……就都要?
宋景辰在他爹懷裡打著自己的小算盤,秀娘道:“三郎剛才說謀了個不錯的差事,到底是什麼差事啊?要是太累了咱可不乾,給多少銀子咱也不乾,等過些日子咱就把自個兒的鋪子開起來,不愁沒有銀賺。”
宋三郎:“不太累,我托人在戶部謀了個主事的小官職,過幾日就去上任。”
“……”秀娘感覺腦子有點兒轉不過來,怎麼三郎說的話就這麼讓人聽不明白呢,什麼叫托人謀了個小官職?
豈止秀娘想不明白,得知宋三郎竟然成了戶部三庫之一的主事,所有宋家人都被這天大的好消息砸懵了。
驚喜的老太太:所以這就叫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悲憤的宋大郎:我辛辛苦苦想要達到的終點不過是我三弟隨隨便便的起點而已。
意難平的宋二郎:這是我自個兒的親弟弟,一個娘肚子裡出來,親生的,可是……真想揍老三一頓呀,不帶這麼欺負人的。
若有所思的宋景茂:原來這世上之事一切皆有可能。
王氏同薑氏面面相覷:完了,這次鐵定叫三弟妹壓一頭了。
宋家人吃驚,消息傳到宗族裡亦是驚呆了一眾族親,隻能用一句話來形容族老們的心情:這……萬萬沒想到呀。
萬萬沒有想到的還有宋長誌一家子,宋文峰聽到消息當場失態,他堂堂一個舉人竟然給宋三郎這個狗屁不通的木匠當手下,簡直豈有此理!
宋文峰紅著眼珠子怒砸了茶盞,把才剛成親的新嫁娘嚇了一大跳,一向溫文爾雅的夫君怎會如此失態?
宋長誌比兒子宋文峰顯然要冷靜上許多,先吩咐孫氏把兒媳婦帶下去,又拍著兒子的肩膀沉聲道:“峰兒怎可如此氣燥,你就不想想那宋三郎不過是個粗識幾個大字的無知木匠,就算這天大的餡餅砸到了他頭上,他能接得住嗎?”
宋文峰怒道:“爹,兒子實在咽不下這口氣,本來咱們兩家關係就不對付,我在他手底下乾活兒,不定被他怎麼支使呢,宋三郎可不是什麼好性子的人,上次兒子在酒樓就被他坑得不輕。”
宋長誌捋了捋胡須,一臉陰沉道:“忍不了也得忍,忍他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就大事,俗話說得好,天欲要使其滅亡,先要使其瘋狂,我兒可聽說過捧殺二字?”
……
不提周圍眾人的反應,三郎能做官,還是戶部從八品的正經官兒,最高興當屬秀娘和辰哥兒了,秀娘萬萬沒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成為官夫人,一時間又激動又擔心,還有一絲隱隱的不安。
她激動的是自家男人有本事,妻憑夫貴,擔心的自己不過是個粗鄙的商戶女,會不會給三郎丟臉,聽說官夫人們還會聚會應酬什麼的,人家大家閨秀出身的女子不光通文墨,還會女紅、點茶、插花,這些高雅的東西自己要一樣都沒一樣,可怎麼辦。
宋三郎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謀了個還沒有芝麻大的小官,秀娘竟然這般能胡思亂想。
夜裡,夫妻倆並排躺在床上,秀娘輾轉反側睡不著,宋三郎將她攬進懷裡,吻了吻她頭發,道:“擔心我做了官會變心?”
秀娘的心已經處於弱勢,但是兩人成親以來三郎一向寵著她,她亦嬌蠻慣了,如何能拉得下臉來向宋三郎示弱,故意凶巴巴道:“你敢變心試試!”
她嘴上凶著,卻是不敢伸手去擰宋三郎腰間的軟肉了。
宋三郎覺得她又凶又慫的樣子還有點兒可愛,不由笑道:“娘子這般好,三郎為何要變心,難不成這世上還有比秀娘更好的女子嗎。”
“要是有呢?”秀娘不自覺追問道,眼睛有些緊張地盯著宋三郎。
宋三郎把人往身上帶了帶,撫摸著秀娘的頭發,溫聲道:“有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是患難夫妻,誰也插不進來,隻有你和兒子,隻有我們仨,不可能有彆人。”
秀娘的眼淚兒唰就出來了,淚眼朦朦地從宋三郎懷裡抬起頭來,啞聲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三郎。”
宋三郎低頭給小婦人擦了擦眼淚兒,舉起三指道:“若有一句虛言,叫三郎仕途儘毀,孤獨終老。”
古人重誓言,宋三郎的誓言很重了,秀娘忙抓住他的手指道,“彆說了,彆說了,我信你,我信三郎,莫要再胡說了,你才剛上任,快彆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了。”
宋三郎假裝生氣道:“以後再胡亂懷疑夫君,當罰!”
秀娘雙臂摟上男人勁瘦的細腰,將頭埋在男人寬厚的胸口,聽著男人胸腔裡一下又一下有力的心跳,秀娘蚊子哼哼般道:“認罰。”
宋三郎:“……”
秀娘不乾好事兒,宋三郎倒吸一口冷氣,啞聲道:“秀娘,彆,彆……彆這樣……”
秀娘才不管。
宋三郎手指一彈,一道勁風過去,熄滅了桌上的燭燈,他探手下去,大掌握住小婦人撒野的手腕兒,咒了一聲“妖精。”
……
昨夜秀娘似是要證明自己對三郎的吸引力一般要了還要,宋三郎辛苦一夜,頭一次起晚了,秀娘自己也累夠嗆,腰酸地爬不起來,這就不是人乾的活兒!
索性今日輪到二嫂做飯,她乾脆稍微晚起一會兒,迷迷糊糊中她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昨天晚上到底多少次呀,數著數著到後面累睡著了。
宋景辰在院子裡撒歡兒一圈,回到屋子裡見爹娘還沒起床呢,踢掉小鞋子就往床上爬,宋三郎忙起身掐住他。
“乖,幫爹個忙。”
“爹,幫什麼忙呀?”
宋三郎:“你去看看後面園子裡有沒有哪個甜瓜熟了,把它摘了,待會兒我們分了吃。”
“好的,爹,我這就去,等著啊,我很快就回來。”小孩兒脆生生應了,蹦跳著跑出去了。
把兒子支走,夫妻倆忙緊得起床收拾,一夜孟浪,對上夫君的視線,秀娘臉紅得不行,宋三郎食指輕點著她的額頭,笑著揶揄一句:“娘子挺能乾。”
秀娘不甘示弱習慣了,嬌嗔著回敬一句,“不如你能乾。”
三郎一怔,隨即挑唇笑開:“承蒙誇獎。”
秀娘反應過來,羞惱地拿枕頭扔宋三郎,被宋三郎輕巧地接住,夫妻間的小猜疑被化解於無形,很多時候,女人的所有不理智不過是她沒有安全感。
前世親眼目睹了母親的悲劇,宋三郎對此很理解,易地而處,倘若他無依無靠沒有任何能拿捏對方的點,他亦會沒有安全感,他珍惜自己的小家,絕無可能讓秀娘重複母親的悲劇。
這會兒宋景辰懷裡抱著個大甜瓜,又跑回來了,人還沒進屋呢,就開始嚷,“爹,娘,快看我摘了一個好大的甜瓜呀,快累死辰哥兒了。”
小孩兒跑得氣喘籲籲,腦門兒鼻尖上全是細汗,這貨跟著他爹要抱著,不跟著他爹走哪兒都小跑,就是不正經走路。
宋三郎忙接過他手裡的甜瓜,給擦了擦小臉兒上的汗,又擦了擦小臟手,道:“你就不能慢些走,又沒人追著你,摔倒了又該哭鼻子。”
宋景辰揚著小脖子道:“才不會摔倒呢,我又不是三歲小孩。”
“好吧,你長大了,那你能自己把甜瓜拿去洗乾淨嘛?”
宋景辰一臉當然能的篤定表情,“區區小事,爹爹瞧不起誰呢。”
“那行,你去幫爹洗乾淨了。”
宋景辰接過大甜瓜又急火火跑去耳房了。
宋三郎跟在小孩身後到了耳房,自己一邊兒洗漱一邊兒看兒子怎麼洗甜瓜,小孩兒跟打仗似的,水盆兒四周灑出來的全是水,自己的袖子也濕了,小衣裳也濕了,但人家確實在很認真地把瓜洗乾淨。
宋三郎不嘮叨他,也不阻擋他,沒有危險,隨便小孩兒怎麼折騰去,多折騰幾次他自己就能總結出經驗來了。
宋三郎這邊洗漱完了,宋景辰也把大甜瓜洗乾淨了,舉著給他爹看,“爹,看看我洗得乾不乾淨,好不好呀。”
宋三郎接過來看了看,道:“不錯,辰哥兒洗得很乾淨,以後咱們家洗瓜的活兒就交給辰哥兒了。”
宋景辰眨了眨眼,朝他爹伸出小手來,“給錢,不白乾!”
“跑腿一兩銀子,洗瓜一兩銀子,你是我最喜歡的爹爹,我給你算便宜點兒,收你一兩銀子就好了。”
宋三郎忍不住樂,蹲下身子道:“你這工錢有點高呀,你知道一兩銀子換成銅錢有多少文嘛。”
宋景辰眼珠子轉了轉,道:“爹,我知道!”
“哦,你知道?那你同爹爹說說一兩銀子有多少文?”
宋景辰道:“爹,一兩銀子是十文錢呀。”
宋三郎點點頭,道:“那爹是不是要付給你十文錢。”
宋景辰大眼睛撲閃著,莫名感覺哪裡有點兒不大對勁兒,小孩咬著手指頭,有些不太確定地點了點頭。
宋三郎從身上掏出錢袋子,數了十文錢,放到兒子的小手裡。
宋景辰眉開眼笑,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爹有私房錢,現在他也有自己的私房錢了,他奶聲道:“爹,你還有什麼活兒要辰哥兒做呀?”
宋三郎摸了摸兒子小腦瓜,笑道:“爹今日沒有什麼活兒要你乾了,不過爹要告訴你一件事情。”
“什麼事呀。”宋景辰隻顧低頭美滋滋數著自己手裡的銅錢,
宋三郎道:“其實這一兩銀子呢,價值一千文,也就是說有一百份你手裡的銅錢,剛才辰哥兒本來可以得到這一千文錢,但你不懂裝懂,胡說八道,所以現在隻能得到十文錢。”
宋景辰:“???”
宋景辰大眼睛直勾勾盯著他爹,愣了片刻,小孩兒“哇!”一嗓子哭出來。手裡的銅錢他也氣得不要了,全都給用力扔到地上,小胳膊一張,摟住他爹的脖子就大哭。
小孩邊哭邊往宋三郎脖頸裡抹口水、鼻涕還有眼淚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人家還有功夫委屈控訴:“嗚嗚嗚……爹爹好壞,大人欺負小孩……嗚嗚嗚……故意騙小孩的壞爹爹。”
“哼! 不喜歡你了,嗚嗚嗚……”
宋三郎開口了,“宋景辰,不準再無理取鬨!爹數到三,停下來。”
宋景辰哭自個兒的,不搭理宋三郎。
宋三郎面無表情道:“你若想小屁股挨打就繼續哭,反正疼的是你的屁股,不是爹的,爹隻數三個數,你知道的,一、二……”
他爹“三”還沒有喊出來,宋景辰抽抽嗒嗒止住哭了。
宋三郎朝地上的銅錢抬抬下巴,“去,把你扔在地上的銅錢都撿起來。”
宋景辰站著不動:我都五歲了,小孩就不要面子的嗎,扔都扔了,你還讓撿,不乾!
宋三郎聲音沒什麼起伏道:“宋景辰,你確定是要爹幫你撿起來嗎?”
宋景辰小嘴巴一癟,又要哭,被他爹一眼給瞪回去了,低著頭,委委屈屈道:“爹,手好疼。”
宋三郎知道小孩兒裝的,故意皺眉道:“手又怎麼疼了。”
宋景辰帶著小哭腔,“給爹洗甜瓜洗疼了。”
宋三郎服了他,就聽小孩又道:“爹吹吹就不疼了。”
小孩把小手伸到宋三郎面前,宋三郎給吹了吹,道:“現在還疼嗎?”
宋景辰搖搖頭:“不疼了。”
宋三郎:“可以把錢撿起來了嗎?”
宋景辰點點頭。
宋三郎忍不住又問了一句,“不喜歡爹了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