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襄和嬴小政又回到了南秦這片土地。
第一次來南秦的時候, 嬴小政還能吊在朱襄腰上,雙腿一縮當掛件。
現在?朱襄看著個頭噌噌噌往上躥,褲腿袖口一天短一截的政兒, 心想再長個幾年, 自己能掛在政兒身上當掛件。
笑。
這當然是朱襄在說胡話, 他個頭不矮,可以自豪地說嬴小政遺傳自他。
至於子楚那個弱雞, 政兒還是彆遺傳這個生物學上的親生父親太多身體特征為好。
順水行舟, 順風時還有風帆相助, 行船速度不說一日千裡風馳電掣, 用李太白詩中所說, “兩岸猿聲啼不住, 輕舟已過萬重山”,也差不多了。
途經漢水中下遊時,王翦提前得知朱襄和嬴小政要路過, 便早早等候在岸邊城鎮,請朱襄和嬴小政上岸休息了一日。
大約是所有和朱襄交好的人,都會在自己常住的地方開辟一小塊菜田, 王翦也不能“免俗”。
朱襄和嬴小政到家後,王翦就從自己雜亂的菜地中采了些枸杞葉、紫蘇、蘿卜纓、南瓜尖, 用開水一燙,芝麻油和醬油一拌,就是一盆可口的小菜。
王翦用時鮮展露了一下手藝, 其他雞鴨魚等大菜,就由廚子來做。
嬴小政對吃食來者不拒,味道好即可,捧著盆菜也吃得很香。
王翦在他面前倒了一杯青梅酒, 他都一口未喝,光顧著吃東西。
見到已經完全長成,身高都能服兵役的嬴小政,王翦有一種時光飛逝的感覺。
他與嬴小政比了比身高,道:“不過一兩年未見,太子居然成長如此之快。”
嬴小政對朱襄道:“舅父,聽到沒有?人人都說我成長快,隻有你還視我為孩提。”
朱襄對叛逆外甥道:“我從你四五歲時就不視你為孩提。誰家孩提掌管家中財政大權?”
嬴小政皺眉一想,好像真是這樣?
朱襄失笑,揉散了嬴小政緊皺的眉頭,道:“年紀輕輕不要皺眉,皺得眉間皺紋和我一樣深,該如何是好?”
王翦見朱襄和嬴小政的感情還是如此親近,心裡鬆了一口氣。
他真擔心嬴小政當了太子之後,秦王會讓嬴小政與朱襄生疏。還好,還好。
王翦家的廚子給朱襄和嬴小政做了一頓大餐,嬴小政雖然心裡評判“不如舅父”,還是很給王翦臉面地誇讚了幾句。
多誇誇,將來他才不會像另一個大嬴政一樣無將可用,隻能握著王翦老將軍的雙手假哭。
王翦和朱襄提起他家的重騎兵。
重騎兵用過一次之後,六國知道了重騎兵的可怕,已經有將領想到了抵擋的辦法。
他們雖一時半會兒訓練不出重騎兵,但可以給步兵和戰車上重甲盾牌。
朱襄眉頭直跳。重步兵都出來了?
重步兵和重騎兵相撞,吃虧的是重騎兵。曆史中重騎兵衝陣,除了唐太宗李世民是親自率領具裝騎兵鑿穿對方兵陣,還反複鑿穿,其餘都是“擦邊切割”或者“壓陣擾亂”。
重騎兵的造價比重步兵高多了,彆說一換一,五換一都不劃算。若對方有所準備,重騎兵鑿穿對方之後就身陷敵陣,不一定衝得出去。就算衝出去了,他們衝的方向也不一定能完成切割。
隻有極具戰略眼光和勇猛的將領,才能率領騎兵在對方軍陣中衝鋒,直接將對方鑿穿。
比如項羽,最喜歡親自帶兵直衝對方指揮部執行斬首。
而率領騎兵鑿穿一次後還不夠,還要折返反複衝鋒,那將帥的才華和膽量都有些逆天,能夠一邊打還一邊仿佛開天眼似的隨時發現對方軍陣弱點,且家財豐厚可以這麼造。
比如李世民,經常和兵法對著乾,時常處於翻車邊緣(但就是不翻車)。
金兵、元兵的重騎兵隻敢這樣衝沒有名將帶領的宋兵。
朱襄正想說,可以讓具裝騎兵壓近對方射箭的兵陣,近距離射箭,擾亂對方兵陣;也可以從兩側衝鋒,切割對方兵陣外圍。
王翦先自己說了。
朱襄端起酒杯,眉眼間有些無奈。
原來王翦根本不是來問策,而是來找人分享他帶騎兵的心得?
嬴小政聽得津津有味,道:“我有朝一日也要親自率領騎兵衝鋒。”
王翦立刻道:“彆!”
朱襄給了嬴小政一個爆栗:“想也彆想!”
嬴小政冷哼,又被朱襄敲了一下。
王翦看見嬴小政桀驁不馴的模樣,大笑不止。
太子政雖然長大了,成為了秦太子,但還是以前的政兒,沒有絲毫改變。
真是太好了。
聽完王翦分享了騎兵在正面作戰時的心得後,朱襄繼續沿著漢水順流而下。
在武漢時,他又見到了蒙武和張若兩人。
這兩人居然坐著大船在江水上遊玩,看上去十分愜意,被朱襄一頓笑話,說看來郡守的工作很輕鬆。
“我見到了你另一個兒子蒙毅,他與另一位鹹陽學宮學子張蒼共同侍奉荀子。”朱襄道,“聽聞他在鹹陽學宮能言善辯,待人處事十分周到。怎麼我看著,他好像過於靦腆。”
蒙武差點嚇得手中的雞腿掉了:“靦腆?”
朱襄點頭:“靦腆。”
蒙武手中的雞腿掉了:“靦腆?!”
嬴小政道:“確實很靦腆,在舅父面前連話都說不明白。”
張若微笑道:“或許是他見到長平君和太子,太過緊張。”
朱襄擺擺手:“我與蒙武交好,也算是他長輩,他緊張什麼?政兒抓了前韓相的兒子進大牢,我在牢中罵了他們一頓,第二日請那兩兄弟吃飯時,張家兄弟見我都不緊張。蒙毅怎麼會緊張?”
蒙武道:“我寫信問問看。”
朱襄道:“好。委婉點,彆嚇著他。”
蒙武把不小心掉了的雞腿拿起來:“太過寵溺養不好兒子。他沒有那麼軟弱。”
朱襄指著嬴小政道:“你看看政兒,再說一遍寵溺養不好?”
嬴小政:“?”
蒙武和張若面面相覷,然後都失聲大笑。
嬴小政眼皮顫了顫,很想說自己一點都沒被寵溺過。但為了給舅父面子,他還是沒有反駁。
下了遊船後,朱襄去周圍的稻田逛了逛,見到許多衣衫襤褸的楚國流民。
張若道:“現在從楚國過來的流民越來越多,還好我這裡空著的地也多。”
張若是黔中郡郡守,雲夢澤平原,即洞庭湖平原就在他的黔中郡。
洞庭湖平原後世是產量種地,現在是水澤彌補,瘴氣叢生的叢林,還是血吸蟲重災地,之前為楚國放逐征服的小國土著的地方,基本是半部落製。
朱襄第一次帶兵作戰就在這裡。
朱襄在洞庭湖平原安頓楚國流民的時候,那裡大部分地方還很荒蕪,隻有臨近城鎮的地方有大片農田。
聽張若說,現在洞庭湖平原新開墾的土地,是之前的三成。
“沒想到會有這麼多楚國流民。”朱襄心臟隱隱被看不見的手揪了一下。
他很清楚,雖然現在的流民多是因為楚國戰亂逃難而來,但這場戰亂的導火|索是自己點燃。
再給他一次機會,他還會如此做。但看見那些流民淒苦的神色,他心上壓著的東西,並不會因為他的果斷而減輕。
蒙武道:“從流民看,楚國這場戰亂,雙方都打出了火氣。據說這是因為項燕的緣故。”
朱襄疑惑:“項燕?我聽王翦說,項燕還算不錯,是個合格的將領。”
蒙武笑道:“合格,就是太合格了。他把景昭二族的將領打得丟盔棄甲,兵卒斬首好幾千。”
朱襄思索了一會兒,明白了蒙武的意思。
原本景昭二族分地自立的內亂,是羋姓的內部紛爭,何況還有秦國在一旁虎視眈眈,所以雙方打仗都較為克製,就等著和談。
但項燕出手後,比景昭二族強太多,一下子把對方大軍打崩潰了。
古代絕大部分軍隊都毫無軍紀可言,基本兵過如篦,何況楚國也有斬首領賞的軍功製。
當敵人被打散之後,楚國兵卒可不知道上面人在打什麼主意,項燕也不可能提前告知手下將士彆打狠了,於是景昭二族的戰損就變得超出預期了。
景昭二組見項燕如此凶猛,擔心楚王不按照自己預想和談,而是想直接殲滅自己,於是也不再收手,變得十分凶狠。
這樣雙方戰損都增加,內戰烈度加大。
若非王翦和李牧在楚國戰場上出現,令五國警覺,派兵幫楚國調停,恐怕他們真要打出個勝負。
彆說秦國,就是其他五國,也斷不希望楚國內亂分出真正的勝負。
蒙武道:“我原本以為楚國內亂之後,春申君可能會出事,沒想到新立的楚太子力保春申君,春申君雖經曆了幾次刺殺,但目前無事,楚將項燕倒是可能出事了。”
嬴小政聽到“項燕”的名字,有了幾分興趣:“哦?難道景昭二族希望楚王把項燕交出來頂罪?楚王應該不會如此對待功臣。”
蒙武點頭:“確實楚王不願意交出項燕,景昭二族便以此不鬆口,說非要殺項燕報仇。現在他們都隻是暫時停戰,和談還沒結束。”
朱襄嘴角微抽。
夏同和政兒都守完孝,我和政兒都回南秦了,楚國的和談還沒結束。
也是秦國擴張太快會消化不良,夏同為了秦國統一天下後能少起些波瀾,現在極力克製中。否則楚國大概現在都可能被秦國吞掉大半土地。
不過南秦吞的楚國流民越多,秦國治理楚國故土的困難就越小。
且讓他們繼續亂吧。
朱襄抿了一口酒,發現自己心硬了不少。
或許他漸漸習慣這個時代了。
“我該回吳郡了。”朱襄道,“對楚國放出我已回南秦的消息,出兵接引更多楚國流民來南秦。”
張若和蒙武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