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柱沒想到, 自己還有被君父安慰的時刻。
直到老秦王讓人送太子柱離開, 並附帶送了許多安慰的賞賜時,太子柱還處於懵圈中。
太子柱:有點嚇人!
老秦王以為太子柱還沒有從憤怒中回過神,長籲短歎,原來太子柱還有這麼憤怒的時候。
“朱襄那豎子真是……”老秦王想來想去, 把範雎招進了宮。
他能說心裡話的人, 還是隻有範雎。
範雎已經過著悠閒的退休生活,偶爾去鹹陽學宮教教弟子, 身體比之前圓潤了一圈。
他還不知道朱襄發生了什麼事,耐心聽完老秦王抱怨之後,才委婉詢問朱襄做了什麼蠢事。
當他得知朱襄跑到黔中郡去之後, 十分疑惑道:“君上不是讓朱襄去蜀郡, 他怎麼能把政兒……把公子政丟在成都, 自己跑那麼遠?”
秦王愣了一下, 拍桌道:“對啊!”
君臣二人面面相覷。
老秦王和太子柱聽到這個消息後, 條件反射開始擔心朱襄的安全,居然忽視了這麼重要的事。
李牧為什麼能去黔中郡?因為李牧是主管整個南方戰線屯兵的大將軍, 老秦王在李牧南下時已經拜其為將,李牧有權力在南方隨便行動。
但朱襄雖然沒有固定職位, 但他對老秦王說的是去蜀郡,那麼他就應該一直待在蜀郡。
而且嬴小政還那麼年幼,朱襄怎麼把孩子丟在成都自己跑了?
這算什麼事啊!換做其他人,腦袋都不夠掉!
老秦王扶額,範雎歎氣。
兩位老人有一種為不著調的孫輩收拾爛攤子的疲憊。
“政兒很安全。”老秦王在範雎罵朱襄前,率先道,“朱襄在信中寫道,李冰忙於建堤壩的時候, 請他暫代郡守。他忙於春耕,便將大部分事交給了政兒。所以政兒才在成都走不開。”
範雎臉皮微微抽搐:“朱襄在鹹陽的時候,讓政兒代他審核長平的稅賦。等到了成都,又讓政兒幫他暫代郡守。他居然還好意思說無聊?他無聊難道不是把事都推給了政兒嗎?!政兒才多少歲!!”
要是朱襄在他面前,高低得踹朱襄幾腳!
老秦王頻頻點頭。朱襄的想法和行動,真的是太難理解。難道朱襄就不怕擅自離開蜀郡,被自己怪罪嗎?!
兩位老君臣討論了許久,得出一個結論,朱襄在政治上的聰明才智處於時在時不在的狀態,當他做出這個決定的時候,大概所有聰明才智都離家出走,心中什麼都沒想。
“君上,這次一定要狠狠罰朱襄!”範雎建議,“君上舍不得打他,好歹罰他的俸祿,關他的緊閉!”
老秦王認真地問道:“他什麼時候用過自己的俸祿?他在鹹陽吃寡人的羊,到了成都肯定牽李冰家的羊。罰他的俸祿有什麼用?”
範雎:“……”
老秦王又道:“關禁閉對他也沒有用,他說不定會睡到日上三竿,更令人生氣!”
範雎:“……”
範雎歎氣:“削他的封君?”
老秦王道:“看他在黔中郡乾得如何。如果乾得好,就功過相抵。”
範雎在心裡鬆了一口氣。君上的意思就是不追究了。
指導種地,朱襄怎麼可能乾得不好?
範雎發覺,自從朱襄離開之後,老秦王對朱襄的容忍程度高了許多。朱襄離開得很正確。
“也不能就這麼放過他。”範雎道,“李冰尊敬他,李牧縱容他,朱襄孩子心性,離開了能管教他的長輩,就像是魚入了水中,誰也管不住他,他連謹慎都丟掉了。”
老秦王道:“先生的意思是,寡人應該派個管得住他的人,去送斥責他的詔令?但管得住他的人,哪裡經得住顛簸?”
老秦王想了想能管得住朱襄的人,除了一眾老人之外,就是朱襄的夫人雪姬。就算他不將雪姬留在鹹陽牽製朱襄,以雪姬的身體,也經不住長途跋涉。
範雎想了想,的確如此。
雖然家裡幾個老家夥身體都還算硬朗,但南方有瘴氣,他們經不起折騰。
“可以讓他們給朱襄寫信,與君上的詔令一同送給朱襄。”範雎道,“雖然君上舍不得傷到朱襄,但若是長輩的戒尺,朱襄還是應該多挨幾下。”
老秦王同意了範雎的建議。
他本來想直接當做沒有發現朱襄在此事上的僭越,但範雎十分公正,強烈要求懲罰朱襄,他也覺得該給朱襄一點小小的教訓。
比如看著朱襄被家裡幾位長輩追著揍。
老秦王將這件事交給了範雎,讓範雎轉告朱襄家中的長輩。
荀子掰斷了椅子把手,廉頗拍裂了桌子,白起捏碎了手中的木珠子。
幾個朱襄的同輩友人本來很生氣,見到長輩比他們更生氣的模樣,忍不住抖了抖。
子楚攏了攏衣袍,道:“朱襄、朱襄也是好意,不想見到黔中荒蕪。”
他向藺贄使眼色。
你就在那裡乾看著嗎!趕緊替朱襄說好話!
藺贄回過神,歎著氣道:“朱襄,該揍!”
子楚:“……”朱襄白給你送臘腸了!
藺贄道:“若不是君上心胸寬廣,就憑他擅自離開蜀郡,就可以治他的罪!何況他居然將公子政單獨留在成都,這是照顧公子政的人該做的事嗎?這也是殺頭的大罪!”
子楚:“咳咳咳!”藺贄你給我閉嘴!你對得起你吃下去的臘腸嗎!
子楚心裡很酸澀。藺贄對朱襄喊打喊殺,朱襄送藺贄臘腸;自己擔心朱襄的安全,朱襄那豎子隻給自己送鹹菜。
“君上同意朱襄南下散心,並非讓朱襄在蜀郡任職,所以朱襄不算擅離職守。”荀子在心中過了一遍秦律後,道,“朱襄奉王令南下指導耕種,無論是蜀郡、巴郡還是黔中郡,以王令的內容,他都能去。”
範雎點頭:“無論是詔令還是對外宣稱的內容,朱襄都是南下指導種田,確實並沒有規定必須留在蜀郡,隻是朱襄一直自己說著入蜀而已。朱襄雖然有時候少根弦,但在這種大事上不會亂來。他離開蜀郡時,一定思考過自己是否能離開。”
廉頗冷哼:“政兒比朱襄更謹慎,政兒同意朱襄離開蜀郡,就證明沒事。不過政兒再聰慧,朱襄也不應該讓政兒太過勞累。”
白起憂慮道:“我隻是擔心,政兒插手蜀郡政務,會不會……”
範雎看了白起一眼,心裡歎氣。
以前白起總板著一張臉,和所有貴族都不太熟悉,他還以為白起高冷。熟悉之後,他才知道白起不是高冷,是太過謹小慎微。
名震天下,六國懼怕的武安君,居然已經在致仕之後仍舊過得如此小心翼翼,讓範雎心裡很不是滋味,有些物傷其類。
“政兒在鹹陽時已經幫忙朱襄處理長平郡的事,去了成都之後,若他不繼續幫助朱襄,便表明他是故意低調,記恨君上,反倒不如坦坦蕩蕩展露自己的才華。”子楚淡然道,“君上試探過朱襄和政兒,朱襄和政兒仍舊以原來的態度行事,這才顯得朱襄和政兒對君上的信任。”
廉頗歎了口氣,嘀咕“哪國國君都麻煩”。
白起道:“公子如此說,那應是無事了。李牧看來已經做好了攻打楚國的準備,他一定看到了什麼能讓他擊其薄弱的機會。你們不用擔心黔中郡的戰局。”
廉頗捋須:“白公擅攻,我擅守,李牧用兵比我二人都更謹慎。若他主動出擊,定會像是獵手一樣,擅長潛伏和等待,瞅準機會一擊製勝。與南蠻一戰,南蠻先挑釁,所以不算李牧主動攻擊。他在秦國選擇的第一場主動攻擊,定已經有六成以上勝算。”
在對方還不知道己方要開戰時就有六成勝算,隻要不遇到對方開掛的情況,基本戰局已經注定。
白起將捏碎的鏤空木球丟到桌子上,擺開後當做城池,給他們講解。
“我攻下楚國祖地後,楚國幾次遷都,離秦楚邊境十分遙遠。他們不斷將都城東遷,雖拉長了秦國滅楚的戰線,但也造成了西邊防守的空虛。”
白起拿起一塊木頭碎片放下。
“黔中郡與楚國交界處,是一片大澤。我當初追到此處,因陸地稀少,蘆葦茂盛,四處水澤,難以進行圍剿。楚國知道這個情況,所以在雲夢澤沒有布置太多兵力,將雲夢澤當做天然的防線。”
廉頗眯著眼睛看了一會兒,推了一下代表黔中郡的木塊。
“在趙國時,我就聽朱襄提過,可以建造大船,組建水軍,在大江大湖上作戰。李牧曾經對此很感興趣,感慨自己身在雁門郡,見不到大江大湖,無法實踐。朱襄去黔中郡時,在信中寫道李牧建造了大船,船隊航行隻要避開夜晚和陰雨天,就十分安全。嗬,這是不是李牧隱藏的底牌?”
白起眼眸微閃,抿嘴露出了一個微笑:“離間門計,水中戰船,這就是兩張底牌,李牧果然謹慎。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其他底牌。我想以他性格,定不止這兩張底牌。”
荀子雖然不想聽這些打仗的事,但還是耐著性子聽完,然後歎氣道:“朱襄去了之後,也能成為李牧手中一張底牌。朱襄不僅會種地,也能管理後勤。有朱襄坐鎮後方,李牧當可放心前行。不過李牧應該不知道朱襄會去黔中郡,所以這是額外的底牌。”
藺贄捏了捏下巴,眯著眼笑道:“火|藥會不會也是一張底牌?李冰開山時用到了火|藥,雖說威力不怎麼樣,但那響聲和火光,或許能嚇到不少人。若他們夜晚突襲,召來天雷地火,一定能引起楚軍混亂。”
子楚道:“這肯定也是底牌。這麼多底牌,李牧確實可以放手一搏。隻要等離間門計成功,他便可以出手。範公,依你之見,李牧對楚國的離間門計能成功嗎?”
範雎微笑:“成功率很高。不過楚國貴族謹慎,恐怕成功後也難以掀起太大混亂。公子若想幫助李牧,可以從鹹陽入手。”
子楚微笑:“秦國的那一群楚國外戚嗎?的確,可以給他們放一些消息,比如周王室又蠢蠢欲動了。”
“這消息可不是假消息。”懵了許久的蒙驁,現在才插進話,“君上確實想攻打周王室。李牧的行動,與攻打周王室不衝突。”
子楚道:“但他們會認為衝突。隻要秦國去攻打周王室,就不會攻打楚國。”
他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道:“我養了這麼久的身體,也該活動活動了。”
藺贄笑道:“你也沒養多久。不過隻在鹹陽活動,不會太累。”
他起身拱手作揖:“今日之言,由我稟報給君上可好?”
眾人頷首,讓藺贄隨意。
一群老青兩代重臣聚會,如果不稟報給君王,君王恐怕會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聚會散去,鹹陽漸漸暗潮湧動。
很快,秦王下令備戰,要給不安分的周王室一點小小的教訓。
而領兵的,則是楚國外戚大將。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楚國,楚國更加相信,現在楚國四起的謠言和秦國沒關係,真的是楚國人自己爭權奪利。
韓非身為沒有投靠秦國的韓國公子,本來不應該知道這些秦國內政秘聞。
但他卻以服侍荀子的弟子的身份,“不小心”旁觀了這一場大佬聚會,心驚膽戰地得到了這個他本不應該知道的消息——李牧要攻打楚國,和李牧的底牌。
韓非驚出了一身冷汗,直覺自己這個狀態十分危險。
荀子見韓非嚇得日益消瘦,歎著氣找韓非談心。
“你不用擔心,秦王不會囚禁你。”荀子道,“若對你有危險,我就不會將你帶在身邊。”
韓非結結巴巴道:“老師為何、為何要讓我知道?”
荀子道:“你多了解這些事,比看書聽講課學習到的東西更多。”
韓非憂慮道:“但、但這是秦國大事……”
荀子道:“確實是大事,但你知道了此事,對戰局影響也不大。李牧的底牌隻會用一次,待與楚國戰爭打響,很快其他五國就會知道李牧的底牌,底牌就會變成明牌。你會將李牧的底牌提前告訴楚國嗎?”
韓非使勁搖頭。彆說楚國和他沒關係,他不會冒這個危險。就算他想,等他把消息傳遞出去,恐怕戰鬥都結束了。
荀子道:“所以你很安全。”
荀子等韓非冷靜下來後,問道:“你對朱襄入蜀後做的事,有何想法?”
韓非疑惑:“有何、有何想法?什麼想法?”
荀子道:“朱襄一改往日作風,做出的那些稍顯冷酷,可能不符合當世人對仁義君子想象的做法,你有何想法?”
韓非想了想,道:“朱襄公擯棄小仁,是、是為大仁!”
荀子讚同道:“確實如此。如先師孔子之言,這才是大仁。”
他頓了頓,道:“但朱襄做此決定,心中肯定沒有想過什麼大仁小仁。他為何做出這決定,做出這決定後心中背負了什麼,這些是你應該了解的事。你思考總是以最大利益出發,是很典型的以利益驅之的法家人思想。”
他又停頓了一會兒,歎氣道:“但你心中的利益,隻是一些文字和畫面。我希望你在踐行心中思想的時候,也學會儒家的‘仁’。若是現在的你,和朱襄做了同樣的事,你就是不仁,朱襄就是仁。你如果明白了這其中的原因,你就從我這裡出師了。”
他輕輕地拍了拍韓非的肩膀,然後起身離去。
韓非坐在燈火前,燈火的影子在他的臉龐上搖曳,隱隱約約,恍恍惚惚。
“仁……”半晌,他聲音如蚊鳴般細微,“仁,真的有用嗎?”
朱襄公,你會讓我改變自己的思想嗎?
在鹹陽學宮,另一位青年也在思索這件事。
這一位青年隻是鹹陽學宮一位很普通的學子,他沒有很好的出身,更沒有韓非那樣的運氣,直接在荀子身邊服侍。
他住在鹹陽學宮一處最普通的宿舍中,身邊還有同住的人,連油燈都不敢點,怕影響身邊人酣睡。
那位青年名為李斯。
李斯平庸了很多年,突然有一日醒悟,自己不能再渾渾噩噩,像老鼠一樣活著。
他想要權力,想要地位,所以才會奮起拜師念書,想要出人頭地。
他隻是一介想要青雲直上的貧寒士人,與韓非等目標是幫扶國家甚至天下的人完全不一樣。
但李斯現在所想的,恰好是韓非所思考的問題。
李斯在聽學的時候,聽到了朱襄公的新好友,蜀郡郡守李冰看到了蜀郡連年洪災,於是立下軍令狀,向秦王請求在蜀郡興修大型水利工程的事。
他們在爭論,朱襄公此次去蜀郡聽說下令殺了很多人,這算不算破壞了朱襄公仁義的形象。
鹹陽學宮的學子們總是秉承著不同的思想吵吵鬨鬨,每次爭吵都很難達成統一意見。但這次,他們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朱襄公仍舊是仁人君子,他踐行了更大的仁義。
隻是很快他們又吵了起來,辯論為何朱襄公此舉是更大的仁義。
有的人說朱襄公是為了救大多數人犧牲了少數人;有的人說朱襄公是嚴格按照律令,所以殺人不算不仁;有人說那些人罪有應得,懲罰罪有應得的人就是仁……
李斯聽了一會兒,沒有參與辯論。
他如今的學識和口才都還不如已經求學很多年的同窗,隻能在一旁安靜地聽同窗高談闊論。
但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李斯也在心中不斷推演自己假如加入辯論的場景。
“朱襄公究竟是什麼人?”
“是民間門傳言的大賢,救人的仙神,還是偽善的鑽營者?”
李斯還未見過朱襄。
朱襄當初在鹹陽學宮對戰方士,也不是所有學子都能旁觀。周圍位置先被秦國宗室官吏占了一圈,然後是秦國貴族出身的學子占了一圈,再是鹹陽學宮的老師和他們看好的學生占了一圈。李斯根本沒機會靠近。
明明同在鹹陽,他對朱襄的看法,仍舊是道聽途說和自己的想象。
李斯對朱襄太過好奇,好奇到第一次想結交一個人,不是為了往上爬。
“不知道有什麼機會,可以得到朱襄公的指點。”李斯想來想去,想到了一個人——韓非。
韓非是韓國公子,又是最先去來秦國拜見朱襄公的人,所以很幸運地在荀子身邊服侍,住在了朱襄公的家中。
韓非雖然很有才華,但因為是個結巴,和他辯論簡直是折磨中的折磨,所以其他學生雖然想結交他,最終都忍不了被韓非拉著辯論而繞著他走。
李斯想,如果自己能忍得了和韓非辯論,或許能夠借著韓非這條路,將自己的名聲傳到朱襄公耳中。待朱襄公回到鹹陽後,自己送上策論,或許就能得到朱襄公指點。
朱襄公從來不推舉彆人,也不收徒。
朱襄公身邊的友人雖然大多身居高位,都並非因朱襄公而得了秦王看重,而是本身就是舉世大賢。所以李斯此次拜見朱襄公,僅僅是為了滿足好奇心。
李斯打定主意後,安心入睡。
從明日起,他就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努力和韓非成為友人了。
還在點著油燈思索的韓非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又打了好幾個噴嚏,把油燈都吹滅了。
他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疑惑為何自己會突然發冷。
……
“啊,果然有他們。”朱襄看著鹹陽學宮的弟子名單不斷樂開花。
剛練完弓箭的李牧,赤|裸著上半身,脖子上掛著一條布巾走進來,把朱襄泡好的涼茶一飲而儘。
他抹了抹嘴道:“什麼果然有他?這是什麼?”
朱襄道:“是鹹陽學宮的課業排名。”
李牧疑惑:“你還看這個?哪來的?”
朱襄道:“我讓君上給我捎帶的。”
李牧:“……你膽子還真大。”君上給你下詔令,你還讓君上給你捎帶東西。
李牧掃了一眼朱襄手中的名單,道:“你看中了誰?隻是看課業,你就能看出誰是人才?”
朱襄神秘兮兮道:“不告訴你!”
李牧:“……”先提起這個話題,又不告訴我,你什麼毛病?
朱襄繼續樂開花。
哈哈哈哈,原本曆史中會去楚國找荀子拜師的李斯張蒼,在這個時空果然來鹹陽學宮了。他們還是追隨了荀子步伐。
朱襄很好奇,年輕時候的李斯、張蒼是什麼模樣。
李斯不說了,雖然是個大才,後世多將其說成奸臣。他還給秦始皇的屍體周圍掛臭鹹魚,哈哈哈哈,想想就想笑。
政兒如果知道這件事,會不會舉著他的小短劍去戳李斯大腿。
至於張蒼,那也是個人才。
張蒼本身學識不用說,特彆在算術上特彆有天賦。但張蒼本人特彆愛好吃有夫之婦的軟飯,為此曾經因為亂處男女關係而差點被處死。
據說張蒼長相極好,老了之後都能因為其皮相讓人從刑場上將他釋放。不知道張蒼在年輕時長什麼樣。
“等我回到鹹陽,就找機會見見他們。”朱襄自言自語。
李牧忍無可忍:“既然你不想告訴我,就不要在我面前念叨。”
朱襄大笑,氣得李牧把拳頭捏得嘎吱嘎吱響。
朱襄裝作被威脅到了,用手揉了揉臉,嘴角下撇道:“我看中的人,一個叫李斯,一個叫張蒼。我原本就聽過他們的名聲,猜測他們可能會來鹹陽學宮。這兩人都是大才,但私人品德都有點問題,所以我很好奇。”
李牧很無語:“這有什麼好奇?”
朱襄疑惑:“難道不好奇嗎?”
李牧:“……”
朱襄:“……”
兩人再次因為思想不同而相對無言。
李牧歎了口氣,道:“你隨意。不過私德有虧的人,你最好不要接觸太多。”
朱襄道:“沒問題。一個人想榮華富貴,一個人喜好當貴婦人的閨房之友,都不會影響到我。”
李斯想要榮華富貴就會討好自己。張蒼隻會和貴婦人“情投意合”。兩人都影響不到他。
李牧:“……這還不是大問題?”怎麼想都很有問題!
朱襄撓了撓頭,道:“當然不是大問題。”
李牧沉默了半晌,深深歎了口氣,道:“你少和他們相處。其他隨意。”
朱襄點頭:“我應該和他們接觸的機會很少,不用擔心。對了,君上同意你出兵了嗎?”
李牧道:“還沒接到詔令,不過君上肯定會同意。”
朱襄疑惑:“你為何如此確定?”
李牧道:“因為就算我輸了,秦國也不會有多大損失;而我贏了,秦國會有很大利益。”
“哦。”朱襄道,“後勤交給我,你彆把戰火引到黔中郡就行,我可不想幫你守城。不過你是主動進攻,戰場本來就不可能在黔中郡。再次強調,彆把陳都打下來了,你守不住,白白浪費兵力。”
李牧失笑:“知道。我隻是想把雲夢澤周邊平原拿下來。那裡地勢平坦,你不是天天念叨著那裡正好種水稻?”
朱襄歎氣:“的確適合種水稻,但雲夢澤周邊也是水蠱病高發區。”
李牧道:“那更該拿下來。拿下來後,你就派人去滅釘螺。你不一直對水蠱病耿耿於懷?”
朱襄道:“也是。反正遲早都是秦國的地盤,遲早都得去。”
李牧擦乾汗後,套上衣服,和朱襄一同去清點糧草,將後勤的事交給朱襄管理。
後勤官吏臉色有點不好看。
管理軍糧後勤有很多油水,他本來以為可以撈一筆。
他正準備試探朱襄,看能不能欺騙朱襄,將後勤大權搶回來。但朱襄最先找到了他,給了他一堆圖標,教導他如何識彆圖標和其中的符號。
他不明所以,老老實實跟著朱襄學,越學腦門汗越多。
這些圖標,居然將他之前故意做了假賬的賬本重新梳理了一遍。他按照朱襄教導的方式,自己親手將那些假賬揪了出來。
他抬頭看向朱襄。
朱襄神色平靜地看著他。
“朱襄公,饒命,饒命……”官吏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朱襄歎了口氣,正準備開口,讓人依照律令處置這個人,李牧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軍中處罰一並報給我。就算我在前線作戰,你也隻需要把人先關押起來,等我回來再處罰。”李牧道,“彆擅自做主。”
李牧的話聽著很不客氣,好像是警告朱襄不要越權。
朱襄卻失笑:“我還沒有那麼脆弱,當我是玉器嗎?”
李牧道:“我看你比玉器也堅硬不到哪裡去。把他捂住嘴拖下去。”
親衛立刻領命。
“聽到了嗎?以後遇到需要受罰的人,隻需要關押,不要懲罰他們。”李牧再次強調。
朱襄擺了擺手:“知道了知道了,關起來等你發落。他沒有貪圖多少糧草,你不用擔心後勤會有壓力。”
李牧道:“我不擔心,我還有很多南瓜。”
看著李牧那稍顯得意的模樣,朱襄欲言又止。
南瓜在南方很容易腐爛,不要把南瓜當做軍糧啊,我不是第一次說了!
朱襄感到心有一點點的累。
他在琢磨,要怎麼做出更容易攜帶、更不容易腐爛的軍糧。
果然還是炒面吧?
炒面就是把穀物磨成粉,與糖、鹽同炒熟,可以直接抓一把就吃,可以加水做成糊糊,是在沒有現代壓縮方便食品時,戰場上最容易攜帶的簡易高熱量乾糧。
朱襄征集來豬油、蔗糖和鹽塊,教人做了一些高熱量的炒面,送給李牧,作為需要執行特殊任務的“勇士”的獎賞乾糧。
油和糖都是奢侈品,不可能給每一個兵卒用。這些高熱量的乾糧,都是需要執行特殊任務的兵卒才能夠享用。
比如夜襲,比如誘餌,比如先登。
李牧和其他將領不同,朱襄很放心他。
李牧得到這一批乾糧後,果然細心地將其儲藏起來,沒有將其分給將領,而是製定了軍令,規定了這一批特殊乾糧在什麼時候可以享用,用以提升軍隊士氣。
朱襄公親手製作的高熱量、帶甜味和豬油的乾糧,立刻將軍隊的士氣提高了一個層次。李牧還沒有戰前動員,兵卒們就已經摩拳擦掌,想要成為第一批享用特殊乾糧的人。
朱襄對此表示,這情形他真沒有想到。
之後朱襄為了檢查後勤,又去會運送物資的戰船上逛了一圈,提供了許多類似投石機布置的建議,以及如何從戰船上靠岸的設想。
將士們眼睛放光,李牧扶額輕歎。
他私下找到朱襄:“你如果不想上戰場,就給我閉嘴!有什麼想法,你可以私下告訴我!”
朱襄委屈:“我說什麼了?我就是隨便叨叨。”
李牧歎氣:“隨便叨叨?你知道現在還沒有水戰這種戰鬥方法嗎?”
朱襄想了想,道:“好像真沒有。”
現在沒有成建製的水軍,都隻是運送糧草而已。還沒有人想過建造大船從水上直接作戰,更沒有人想過在船上安裝遠程武器,去攻打沿途城池。
“好吧,是我嘴碎了。”朱襄立刻承認錯誤,“我看到你建造了戰船,就忽視了這件事。”
李牧再次扶額歎氣:“你啊。”
他再次確定,朱襄如果帶兵打仗,恐怕真的是一員極其可怕的將才。
不說什麼“慈不掌兵”,朱襄這些稀奇古怪的戰鬥方式讓人防不勝防,恐怕不會犧牲多少兵卒就能取得不錯的戰果。
如果秦王知道了朱襄的才華,就算朱襄不願意,也有可能用各種朱襄無法拒絕的“意外”,逼迫朱襄領兵。
就算不逼迫朱襄領兵,也會讓朱襄將自己所知道的戰鬥方式公之於眾——不是私下教導彆人後,由彆人公之於眾,而是以朱襄的名義公之於眾。
這樣,秦王就能說仁義的朱襄都主動為秦國獻策攻打其他國家,說明朱襄都認可秦國是天命所歸。
李牧遭遇過國君的背叛後,再也不會對哪一個國君愚忠。他以最大的惡意揣度那些將人利用到了骨子裡的國君。
“不想做什麼,就不要當眾顯露出那方面的才華。”李牧再次叮囑,才領著船隊離開了黔中郡。
這是華國曆史上,第一次以水軍為主的戰役。
朱襄目送李牧的船隊遠去,沒有立刻離開。他坐在河邊石頭上,沉默了半晌,就像是一座石像。
他難道真的不懂李牧所說的事嗎?
他怎麼可能不懂。
隻是朱襄心裡很矛盾。一邊他不想直面戰爭,一邊他又希望自己所知道的事能幫助秦國更迅速地結束戰爭。
摧枯拉朽的戰爭是最不傷民的戰爭。若戰爭成了拉鋸戰,平民和兵卒都會成為鋸齒間門被嚼碎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