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小政得出了結論之後, 就更用功地處理蜀郡的公務,試圖以蜀郡為“試驗田”,踐行他的想法。
“試驗田”的說法,是和舅父學的。
在此期間門, 朱襄收獲了第一批再生稻稻米。
老天作美, 這一期稻米收獲時沒有遇到陰雨多霧天氣, 朱襄順利收獲了一批至少是如今稻米產量五倍的糧食。
朱襄覺得, 有點冤枉藺贄臉黑, 不該給藺贄做那麼多他不愛吃的食物。
為了表達歉意,朱襄之後用蜀郡的井鹽和花椒、辣椒調味,灌製了香腸, 用柏樹熏製好後, 與家書一同送回鹹陽,彌補他對藺贄的冤枉。
藺贄不知道為何朱襄的心思,以為朱襄想他了, 特意拎著香腸去找子楚炫耀,笑話子楚隻有鹹菜吃。
子楚看著朱襄寫來的“不愛惜身體的人沒肉吃, 隻能吃鹹菜”的書信, 半晌無語。
這糧食數量一出,種植試驗田的農人眼睛都直了。
成都的豪強富商很快得到了消息, 重金向朱襄求購種子。
朱襄卻將種子先發放給官田的刑徒種植, 連他最關心的平民都沒給。
不過在朱襄眼中,刑徒也好,平民也好, 都是一樣的人。他的關心是“民”這個大群體,所以選擇上是為了更大的利益著想,倒顯得有些冷漠了。
秦國擁有大批刑徒為帝國耕作徭役, 官田就是由刑徒來負責,是郡縣糧食的主要收入,算是奴隸製的殘餘。
雖然這些刑徒過得比庶民好。
朱襄知道秦王一定會在近期再次發兵攻打他國。
對於秦國而言,關中是“腹地”,對民眾管理最為嚴苛。其他後打下來的地方,對民眾和吏治的管理稍微鬆懈,秦王隻需要這些新打下來的地方,為大型戰爭提供足夠的糧食和兵源,目前還沒想過長治久安。
蜀郡又閉塞,就算民亂也不會影響秦王的統治,所以秦王一定會向蜀地索要大批糧食。
官田的糧食基本都歸糧倉所有,如果能積攢出足夠的糧食,就不用加重庶民的賦稅。對於刑徒而言,改種水稻也不會影響他們的利益。而且官田種什麼完全由官府決定,朱襄更好管理。
之前他沒有打官田的主意,是因為朱襄拿出的種子還未經過驗證,不好直接占用公家的田地。即便李冰肯定會同意,但要說服許多人,李冰還要為其承擔責任,十分麻煩。
再者,朱襄種子沒有那麼多,也沒有必要用官田。
朱襄初步處理好春耕春種的事後,將文書遞送給李冰。
李冰根本沒拆,原封不動地送回來,說太忙太累沒精力。
朱襄看到李冰的信,生出了去工地上揍李冰一頓的衝動。
他再次寫信給李冰,讓李冰務必好好看文書。他在蜀郡待不了幾年,遲早會回鹹陽。李冰把郡守工作丟一半給自己,等自己離開後,李冰重新撿起來郡守的所有工作,一定會有一段時間門的混亂。
李冰覺得朱襄言之有理,於是把家中二郎托付給了朱襄。
“讓他學,等你離開了,他就暫代郡守之責。”
朱襄差點把李冰的信撕了。
雖然地方官赴任的時候,如果帶著較為聰慧的子嗣,那些子嗣一般都會幫忙分擔公務。特彆是在蜀郡這種閉塞的地方,郡守的權力相當於封君,基本都是“家族經營”。
但你兒子才多少歲啊!還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吧!
李二郎有些尷尬道:“長平君,我年齡雖不大,但是那位暫代郡守的公子,不是年紀更幼小嗎?”
坐在寬大並墊高了的椅子上的代理郡守嬴小政抬起頭,狠狠地用眼睛瞪李二郎。
你對朕這個代理郡守有什麼不滿?哼!
朱襄道:“我家政兒和普通人不一樣。”
李二郎雖然知道公子政的身份,仍舊不服氣道:“我怎麼也比六七歲的孩童強一些!”
朱襄打了個響指:“政兒,讓他知道他和你之間門的差距,了解現實的殘酷。”
嬴小政道:“好。”
李二郎:“?”
嬴小政先與李二郎比試背律令,又與李二郎比試對蜀郡的了解,之後再與李二郎比試對賬本的計算,對文書的處理,對疑難訴訟的解決……
李二郎非常誇張地手撐在地上跪下,做出了OTZ(這是個跪趴的小人)的姿勢:“怎麼可能!”
朱襄遺憾道:“現實就是這麼殘酷。”
嬴小政抱著手臂:“哼。”
朱襄蹲在地上,戳了戳受打擊過重的李二郎:“服氣嗎?”
李二郎垂淚:“服氣。”
朱襄道:“李冰把你送來我這裡,我將你退回去也不好,你先給政兒當一段時間門的書童。”
李二郎根本不知道自己給嬴小政當書童意味著什麼,他心灰意冷地點頭同意,就像是一隻鬥敗了的小公雞。
在李冰面前,李二郎都沒有這麼乖順。輸給一個孩童,對他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見李二郎老實後,朱襄十分疑惑。他聽李冰說李二郎十分頑劣,還以為是一個多不懂事的熊孩子。這不是很聽話嗎?
“說起來,你似乎向往燕趙遊俠?”朱襄問道。
李二郎立刻支棱起來:“長平君一定對燕趙遊俠很熟悉!聽聞長平君被救出邯鄲城,就是趙國遊俠的功勞!”
朱襄笑道:“你說的遊俠,是指邯鄲附近的農人為了救我,一群上了年紀的人扛著農具,衝擊邯鄲城的事嗎?”
李二郎傻眼:“什麼?”
朱襄道:“衝擊邯鄲城是重罪,所以村民將青壯年留在村中,年老者自願來救我。他們確實是俠,不過不算你知道的遊俠。”
見李二郎呆愣的模樣,嬴小政不悅道:“難道李冰伯父沒有告訴你,所謂遊俠,就是以武力向貴族求名求利的人嗎?你已經是官吏之子,以正常舉薦便可做官。你要向誰求什麼?”
李二郎想著自己聽過的遊俠故事,頓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朱襄道:“書中的遊俠精神有可取之處。你若堅持這樣的精神,無論身在何職,也是俠。俠氣不一定非得是遊俠才有。遊俠自己也不希望一直是遊俠。”
朱襄拍著李二郎的肩膀,道:“好好乾,你若能為一方黎民謀福利,也是遵循了俠義精神。”
李二郎不知道為何,眼睛有點發澀:“知道了,長平君。”
朱襄道:“我和你阿父是朋友,你喚我一聲叔父即可。”
李二郎垂著頭紅著耳根:“叔……叔……朱襄公!”
叫不出來啊!這可是舉世聞名的朱襄公!
嬴小政鼻子噴氣,給了李二郎一個鄙視的嗤笑。
真膽小。
朱襄沒有逼迫李二郎繼續叫他叔父。現在他和李二郎還不熟悉,將來慢慢適應。
李二郎能被李冰時時刻刻掛在嘴邊,怎麼頑皮也沒被李冰放棄教導,本身就有過人的聰慧,身手也不錯。
雖然比不過嬴小政這個開掛的,但看著嬴小政對李二郎逐漸滿意的神色,就知道李二郎確實是個人才。
李二郎輸給嬴小政後,對嬴小政畢恭畢敬。說是嬴小政的書童,朱襄怎麼都覺得李二郎變成了嬴小政的“小弟”和“學生”。
嬴小政教李二郎打算盤,教李二郎用圖表處理文書,之後將文書數據整理都交給了李二郎,自己再次核對,把李二郎使喚得腳不沾地,日益憔悴。
朱襄哭笑不得,讓嬴小政多分些工作給其他人,彆老壓著李二郎一個人使喚。
嬴小政嘀咕:“但他最順手。其他人總會有意無意將我當孩童,哪怕他們知道我很厲害。”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的小腦袋,道:“唉,君上本來說把蒙家兄弟送給你當玩伴,一直沒兌現承諾。不然你身邊的朋友也不會這麼少。”
“不是朋友,是下屬。”嬴小政糾正,“秦王沒有朋友,沒有誰能與王平起平坐。他們又不是舅父。”
朱襄十分疑惑。自己應該是用正常的方式教導嬴小政,怎麼嬴小政會有這麼孤僻的想法?
或許不是孤僻,是唯我獨尊?
自己認可的才是真朋友。朱襄沒有糾正嬴小政,強迫嬴小政交友:“你說不是就不是。將來有了可以托付後背的朋友,你也不要因為身份地位而猶豫。多一個信任的人,是一件很開心的事。找不到合適的,沒有同齡朋友也沒關係,舅父就是你的朋友。”
嬴小政敷衍道:“好。”
朱襄再次歎氣,為什麼蒙家兄弟沒有來給自家政兒當玩伴。看政兒多孤單。
並不孤單的嬴小政知道秦王的心理,但不想告訴舅父,免得舅父又神傷。
很簡單,蒙武已經和舅父交好,如果蒙武的兒子成為自己的玩伴,那麼蒙家與自己聯係就過於深了。秦王就算不擔心舅父和自己,也擔心蒙家將來權力會過大。
曾大父如今仍舊認可自己的才華,將自己視作未來繼承秦王的有力人選。如果蒙家子弟過早與自己交好,就是保證蒙家在之後幾代秦王統治時都處於核心位置。
蒙家是從齊國投奔而來,並非宗室外戚,秦王信不過他們,不願意他們與自己有童年情誼。
他認為,待自己再長大一些,送來的人就不是玩伴,而是下屬,自己才對他們不會有太多私人感情。
嬴小政認為老秦王想太多,小瞧了他。即使蒙家兄弟現在跟隨他,他也不會對其有過多私人感情,視他們為玩伴朋友。
但誰讓他還是個孩子?長輩們過分輕視和操心,他也隻能忍著。
朱襄寫信給李冰,向李冰誇讚李二郎有多懂事,並對李冰以前對李二郎的評價表示質疑。
李冰不敢置信地看著信紙,難得離開工地,回了幾日家,去觀察據說性情大變的二兒子。
“我輸給了那麼小的孩童,還有什麼臉面不順從?”
“而且朱襄公認可了我的俠義精神,還總誇我。和阿父你完全不一樣!你總是否定我!”
李二郎在李冰面前還是個熊孩子,叉著腰仰著下巴對李冰頂嘴。
李冰立刻就想下手給李二郎兩下。
這是你對你阿父的態度?!
李冰和兒子再次大吵一架,然後放心地回到了工地上。
早知道朱襄這麼容易就能馴服二郎,他就不該因為面子一直不找朱襄幫忙。
這之後,朱襄繼續指導水稻種植,在官田中擴大水稻種植規模;李冰繼續開山;嬴小政繼續處理其他雜務;李牧則準備練兵了。
李牧雖與朱襄、李冰一同入蜀,但並非隻管蜀郡一郡之地的軍官,而是類似於“西南軍區”的總司令官,巴郡、黔中郡的駐兵他也能調動,不受地方官管轄,隻是本營駐地和軍屯大頭在蜀郡。
畢竟蜀郡有平原,巴郡少有大塊田地。黔中郡如今仍舊十分混亂,雖已經立郡縣,仍舊處於時刻交戰的狀態。軍區主要駐地就在蜀郡。
秦王在用人的時候,給予臣子的權力和信任十分大。
即便李牧還是個青年將領,但以李牧迎擊匈奴的戰績,和白起、朱襄、廉頗的認可,也讓秦王果斷地任用他為鎮守南方的將軍,並給予他可以尋找戰機自行練兵的權力。
李牧離開鹹陽前,老秦王召見他,告訴他將來若要攻打楚國,定會任用李牧為將軍,鼓勵李牧早日熟悉南方的氣候和地理。
秦國要攻打楚國,運糧運兵都走水路最優。
秦國攻打楚國的兩條水路,一邊是從秦嶺附近的漢水走,這也是秦國攻打楚國的主要路線;一邊是順著長江而下,這是秦王重視蜀郡的原因。
雖然蜀郡與楚國隔著巴郡和黔中郡,但若順著長江而下,這點距離不算什麼。
蜀郡有平原,有鐵礦,糧食產出和鐵器打造都十分優秀,正好適合為攻打楚國屯兵。
由長江順流而下攻打楚國也有弊端,比如長江險峻,而且成都平原的航運條件就目前而言,並不算好。
但秦王是一個很有冒險精神的人。他認為開辟長江航線,對攻打楚越之地十分重要。
李冰的上書能得到朝臣同意,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改造成都平原水網灌溉後,長江的支流岷江就能直接與成都城連在一起,從成都城就能直接去長江,順流直下楚越。
之後確實如此。
都江堰修成後,成都成為西南地區最大的航運中轉站。有唐詩曰“門泊東吳萬裡船”,就形容了成都常有長江中下遊的商船來往的盛景。
成都平原的糧食也由長江航道,向秦國統一中原時的南方戰場上不斷輸送,成為秦國統一戰爭後勤最重要的支撐之一。
李牧在朱襄的建議下,不僅練騎兵,還派人研究更強大的戰船,在戰船上安裝床弩,訓練水性好的兵卒駕駛戰船直接從岸上對敵。
這些戰船的裝載能力也更強,運送糧草和兵卒都很有效率。
李牧現在摩拳擦掌,就等著練兵的機會。
恰巧,南蠻不知道發什麼瘋,侵擾蜀郡邊境。李牧就帶著新組建的騎兵去會了一會南蠻,火攻破了對方藤蔓甲,砍了不少人頭回來當軍功,順便征服了幾個部落給秦王納貢。
李牧將部落首領和地圖送給秦王後,秦王大喜,給了李牧更多支持。
李牧嘗到了甜頭,就有點想去楚地晃晃了。
於是,他率領船隊去了黔中郡,以指導軍屯的名義,在黔中郡派人前往楚國,勘察楚國的情況。
楚國如今有春申君,不算太衰弱。但李牧是被離間門計害過的人,一眼就看到了楚國有離間門計施展的空間門。
春申君並非宗室,甚至不是楚國傳統大貴族中的一員。戰國名揚天下的“四公子”,僅有春申君一人並非宗室。
楚國是一個極其“傳統”的國度,上層被大貴族把持,楚王的權力並不大。所以當初吳起才會死得那麼慘,連撲在前任楚王的遺體上,都和楚王的遺體一起被射成了刺蝟。
春申君是一個有魄力的人,他雖沒有改革,也為了楚國做了一些實事。
眾所周知,在一個被大貴族瓜分了權力的國家,想要做實事一定會損害大貴族的利益。所以春申君樹立了許多敵人。
雖然楚王信任他,但楚王遲遲沒有子嗣,春申君的未來堪憂。
彆說春申君急,愛重春申君的楚王自己也很急,不斷去後宮耕耘。春申君也獻上去許多女子。
終於,春申君獻上去的一位女子懷孕,看似春申君的處境有所好轉。但由楚國大貴族支持的宗室顯然不會這麼容易放棄,現在楚國已經有了那女子所懷的孩子並非楚王之子,而是春申君之子的風聲。
李牧聽到這個傳聞,臉色就很古怪。
他想起了之前在鹹陽的時候,有人傳政兒的謠言,說政兒並非夏同的兒子,而是呂不韋的兒子。呂不韋把懷孕的妻妾送給了夏同。
隻是見夏同與嬴小政十分親近,而呂不韋在夏同身邊的影響力被朱襄逐漸取代,怎麼看也不像是嬴小政親父該有的待遇,這個謠言才逐漸平息。
不過李牧懷疑,這謠言平息的背後,秦王恐怕出手了。
因為之後又有嬴小政並非夏同之子,而是朱襄用自己的兒子取代了公子政的傳聞時,秦王殺了不少人,並在殺人的時候說已經給過那些人機會。
對秦王而言,他自己可以去試探朱襄和嬴小政,但關乎未來秦王血脈這種事,絕對不允許彆人胡編亂造,降低未來秦王的公信力。
現在楚國這一幕傳言,和當初鹹陽差不多。無論哪個國家,好似謠言就那麼幾樣,但每次都有人上當。
李牧感慨了一會兒,派人潛入楚國,加劇了楚王宮中懷孕女子腹中胎兒是春申君的謠言,並加入了相反的謠言——胎兒確實是楚王的,但楚國宗室想要奪走楚王的位置,故意傳播不實謠言,就等著楚王死後奪走楚王兒子的位置。
李牧派人傳的可是大實話。
隻是這大實話傳到楚王耳中後,楚王明知道有這件事,心情仍舊很不好。
他召見春申君道:“為何他們如此囂張?難道他們是在向寡人示威?!”
春申君也疑惑。
這些言論不是他傳出的。他還抱著自己能夠安享晚年的希望,不願意與支撐楚國的大貴族撕破臉面。
春申君認為,隻要楚王的兒子能夠正常繼位,有自己的輔佐,一定能坐穩楚王之位,那麼自己未來也就無憂了。所以他隻需要等待,不需要與楚國反對他的貴族兵戈相見。
他也以為楚國的大貴族在看到他的“誠意”之後也會收斂,將關於自己的謠言壓下去。
沒想到,謠言先平息了一會兒,突然越演越烈,且還出現了奪位謠言。
能將謠言傳進楚王耳中的,除了楚國自身的大貴族,就隻有秦國了。
但現在秦國已經把兵鋒轉向了中原,將原本駐守在南方的大將召回,派了一個剛從趙國前往秦國的年輕小將鎮守,很明顯是沒把楚國當做目標了。
秦國國內楚國外戚占據了高位。他們也沒對楚王遞送任何消息,說明秦王現在確實沒有攻打楚國的意圖。
不是秦王乾的,那就是自己人乾的。
楚國大貴族把要奪位的消息直接遞送到楚王耳中,這是為什麼?總不可能是自己找死?楚王也沒本事把他們殺了。除了他們向楚王示威,還能是什麼!
楚王越想心裡越生氣,生氣之餘又驚恐不安:“他們、他們是不是真的想謀反?”
春申君冷靜道:“雖然我們無法鏟除他們,但相應的,他們也沒有能力造反。大王和我同心協力,不用畏懼他們。”
楚王被春申君的冷靜感染,心頭鬆了口氣。
確實,他們如果真的有本事造反,也不會盯著自己的子嗣,而是自己逼宮了。
春申君又道:“但他們做此事,確實是在挑釁大王,大王可給他們一個教訓。”
楚王立刻道:“春申君請說!”
春申君道:“大王何不直接宴請他們,在宴會中說明對謠言的憂慮,讓他們幫大王解決此事?”
楚王雖平庸,但不蠢笨。他好歹也是當過質子的人,立刻明白了春申君的言下之意。
他召集大貴族,是敲打,也是給他們一個收手的機會。既能表明自己的不滿,也能給他們台階下。
楚王立刻同意,找了個借口宴請各大貴族派人赴宴。
李牧派去的人立刻傳謠言,說楚王憤怒,要將這群赴宴的貴族一網打儘。
大貴族們人心惶惶。
他們在楚王多次表明孩子確實是他自己,立場堅定地支持春申君後,就暫時偃旗息鼓,讓傳謠言的人收手。
接下來他們是否要傳播謠言,就要看楚王什麼時候死,那繼承王位的公子年紀天賦如何,以及春申君什麼時候死了。
如果在楚王和春申君死後,新任楚王不能“服眾”,他們就會繼續傳這個謠言,然後弑君逼宮;如果楚王和春申君運氣好,活得夠長,讓新任楚王能站穩腳跟,他們也會繼續當一位忠誠的臣子。
誰知道,他們收手後,謠言不僅未平息,還傳出了新的謠言,說中了他們的心思。
他們內心十分驚恐不安,以為是春申君改變主意,不再容忍他們,故意傳播謠言,想要害死他們。
當楚王要求他們赴宴的時候,他們正疑神疑鬼,立刻就信了楚王要在宴會上將他們一網打儘的話。
於是他們暗自調動自己封地的軍隊,加固城池,並派人向楚王告罪,說自己身體抱恙,不能前去。
楚王愕然地收到了婉拒的信件,勃然大怒,不顧春申君勸阻,派人斥責。
楚國□□勢立刻急轉直下。
被楚國人瞧不起的年輕小將軍李牧在黔中郡觀賞著這一幕,對朱襄道:“為何離間門計總這麼容易成功?”
朱襄疑惑:“你就問我這個?你難道不該問,為何我要來黔中郡?”
李牧比朱襄更疑惑:“我需要問嗎?你想要做什麼事直接和我說,我幫你就行,為何要問?”
朱襄:“……”他一時間門不知道是感動李牧的信任和支持,還是無語李牧的性格。
朱襄先為李牧解答道:“不是離間門計總這麼容易成功,而是能使用離間門計的地方,本身就有縫隙。沒有縫隙,用什麼離間門計?有了間門隙,不用離間門計他們也容易反目。”
李牧再次歎氣:“好吧,你說得對。”
朱襄見李牧真不問自己為什麼來,憋不住自己說道:“我聽說你把黔中郡的匪患平了,心想黔中郡應該補種糧食,便想來黔中郡試驗一下新的種植模式。”
李牧道:“啊?種地啊,你自己隨意。不過你把政兒一個人放在成都,這樣好嗎?”
朱襄道:“李冰因為勞累過度暫時回成都修養,有李冰照顧,政兒肯定沒問題。現在成都也缺不了他。再者,他年幼,長江水流湍急,坐船較為危險。”
李牧道:“雖然政兒應該沒問題,但你若想試驗什麼新種子,成都也可以嘗試,為何非要到黔中郡?”
朱襄道:“你上次寫信,不是說黔中郡田地荒廢?而且原本的楚國民眾仍舊習慣火燒水淹的粗放種植方式,恐怕補種時收獲不多?成都平原已經春耕結束,不需要我過多指導,我想你可能需要我。”
說白了,就是朱襄在蜀郡突然閒下來,見李牧在信中說黔中郡這裡的地沒人好好種,就按捺不住想找塊新地方種田的心。
其實朱襄還想過去巴郡指導種植。巴郡崇山峻嶺,正好試驗一下梯田。
但巴郡郡守和巴郡豪強都較為“排外”,朱襄和他們打交道很麻煩,便不去自找苦吃。
李牧說黔中郡因為處於和楚國交戰處,楚國想奪回祖地,所以一直對黔中郡有零星騷擾,所以黔中郡是戰時狀態,郡守權力遠遠不如鎮守的將軍,李牧可以在這裡自行做主。朱襄當然就屁顛屁顛乘船跑到黔中郡了。
李牧十分無語:“我想在長江上航行,還是較為危險。你不該置自己於險地。”
朱襄道:“不在夜晚和天氣不好的時候趕路,又是船隊一起出行,怎麼會危險?隻要不是船全沉了,有船出問題,也可以立刻救援。”
總之,朱襄就是閒不住。
黔中郡地形複雜,西邊崇山峻嶺可以搞梯田,東邊接近雲夢澤平原正好大搞水稻種植和桑基魚塘,不好好利用,簡直是浪費。
李牧雖然想駁斥朱襄,但朱襄人都來了,他駁斥了也沒有意義,便歎了口氣,讓朱襄隨意。
正好他幫著朱襄在黔中郡種地,也能進一步麻木楚國。
李牧本來想保密朱襄來到黔中郡一事,但朱襄那白發太顯眼,剛來黔中郡就傳遍了大街小巷,誰都知道朱襄公來指導種田了。
朱襄摸了摸自己的頭發,對李牧道:“我下次出行,是不是應該先用墨汁把頭發染黑?”
李牧瞥了他一眼:“你現在才在思考這個問題嗎?我還以為你故意炫耀你滿頭白發,不似凡人。”
朱襄認真道:“老實說,我確實在炫耀。我這頭白發真的好看!”
李牧:“……”他以後再也不會為朱襄滿頭白發而心生苦澀和怨憤了。
朱襄樂道:“你說楚國會不會派人來拜見我?春申君當時還準備招攬我呢。”
李牧白了朱襄一眼:“你認為我要打楚國,會讓楚人來見你?”
朱襄:“啊?!什麼?!你要打楚國?!”
李牧:“……”
朱襄:“……”
兩人相對無言良久。
朱襄率先扶額:“我說,你、那個啊,楚國現在還挺強大,春申君把楚國治理得很好。你現在攻打楚國,會不會太莽撞?”
他要是知道李牧來黔中郡不僅是平匪患,更是生出了攻打楚國的心思,絕對不會這時候來黔中郡。
李牧道:“我不是使離間門計了嗎?你不知道我想開戰?”
朱襄苦笑:“用了離間門計,不代表會開戰啊。你看秦王對趙國用了這麼多離間門計,把你和廉公要到了秦國,也沒向趙國開戰。”
李牧道:“我就試試,隨意打一打,就當練兵。”
朱襄不知道說什麼好。
軍事上的事,他不好插嘴。而且李牧是戰國四大名將之一,也不需要自己在一旁指手畫腳。他隻能感慨自己真倒黴,讓李牧悠著點。
李牧疑惑:“怎麼悠著點?”
朱襄遲疑道:“彆打到壽春城下,或者直接把壽春城占領了,逼迫楚國再次遷都?你手頭這點兵,打下來也守不住。”
李牧一愣,繼而大笑。
李牧在對楚國使用離間門計,想用楚國練兵時,自然派了人向秦王快馬傳訊。
他已經習慣了秦國與趙國的不同之處。秦王雖然會信任在外的將領,但疑心病也很重。自己不能像在趙國雁門郡時一樣大事小事一律自己做主,不征求國君意見。他一邊做事,一邊適時將自己的決定報送給秦王,讓秦王安心。
李牧能迅速轉變心態,朱襄在他耳邊快念出繭子來,也是重要原因。
有時候李牧想,朱襄明明自己對秦王十分放肆,好像一點都不懼怕秦王,但另一方面,又對秦王十分警惕,疑心病說不定比秦王還重,總覺得秦王會害他們。真是矛盾。
不過朱襄所說的事隻是麻煩了一點,若能讓朱襄安心,李牧便照做了。
秦王在鹹陽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又是半晌沒回過神。
“李牧不是找南蠻練兵嗎?怎麼想起攻打楚國了?他那點兵,夠攻打楚國?”秦王問太子柱。
太子柱:“……”就算君父你問我,我怎麼會知道答案?!
秦王深吸一口氣:“那李牧,真的沒問題嗎?他是不是太過年輕氣盛,被一場小勝利衝昏了理智?”
太子柱道:“李牧帶兵至今,還未出現過被勝利衝昏理智,導致戰敗的事。他的戰績,讓我覺得可以信任他。”
秦王瞥了太子柱一眼:“你是不是隻要朱襄認可的人,你都很信任?”
太子柱額頭上冒出了冷汗,解釋道:“不是朱襄認可的人,我都信任。而是與朱襄交好的人,正好都是有才華且有誠心之人。”
秦王盯著太子柱看了許久,才淡淡道:“說的也是。”
他又仔細看了一遍李牧呈上來的書信,道:“既然他有信心,那就去做。反正他手中也沒有多少兵卒,隻要不把黔中郡輸掉,戰敗了寡人也不怪他。”
秦王以為這件事就算結束了。
哪知道沒幾日後,他又接到一個更加急的書信。
秦王以為李牧戰敗了,焦急地打開書信,然後表情出現了一瞬的空白。
太子柱緊張道:“君父,出什麼事了?!”總不能他剛給李牧說了好話,李牧就辜負了他的信任?
秦王嘴張張合合了幾次,表情古怪道:“朱襄他,朱襄他不知道李牧要打楚國,因為太無聊,去黔中郡指導耕種去了。”
太子柱:“……因為太無聊?!”
這是什麼鬼理由?!朱襄你是想挨戒尺嗎!!
秦王深呼吸了好幾次,又仿佛看了幾遍書信,道:“是,太無聊。朱襄說蜀郡的春耕已經結束,李冰又有政兒輔佐,他無事可做,正好黔中郡匪患已平,急需人指導補種,他就去黔中郡了。”
太子柱忍不住在他老父親面前拍桌大罵:“魯莽!荒唐!”
秦王看著居然膽敢在他面前拍桌的太子柱,訓斥的話咽了下去。
他看得出來,自家老兒子真的很生氣。
“好了好了,大柱,你又不是不知道朱襄是什麼性格,彆氣壞了身體。”秦王勸慰道,“李牧與朱襄交好,不會讓朱襄赴險,放心。”
太子柱拍桌之後就反應過來,自己居然在君父面前失禮,正惶恐著,沒想到君父還安慰他,讓他一時失去了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