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0 章 我等著(1 / 1)

一開始,襄陽鐵坊的工人們拒絕工作時,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崔曜也好,各處的坊主也罷,都熟練地讓各家注意不要鬨得太大,然後坊主們就拿出重金,讓願意乾活,還有家裡需要工作營生的人繼續上工。

因為高爐是不能停火的,一但停火,鐵水和爐渣在爐裡凝固,整個高爐和爐中的鐵水便要一起宣告報廢。

但這次,他們發現了一點不同。

那些願意上工的工人們居然被威脅了,這無疑的觸犯了各坊們的底線,他們聯合起來,要求崔曜嚴懲這些破壞工坊安穩的工人。

但崔曜可不是那種隻會偏袒坊主的郡守,他就使了一個字,拖!

調查可不是需要時間麼,你說威脅我就抓人,那我豈不是成了你的打手?

於是,在這個小小的時間差下,主持這次反抗的李秋山幾乎是立刻抓住了機會,將所有不願意的支持的人要麼捆綁藏起來,要麼便悄悄威脅,工坊主們這才發現,就那麼一天的時間,他們幾乎找不到可以保住高爐的工人。

這代表著他們要麼同意上漲薪酬,要麼就得忍受高爐被破壞的巨大損失——這損失還不止高爐本身,還有不能按時交貨的賠款,以及重建高爐的巨大費用和時間損失。

可如果同意漲薪,那以後豈不是要被工人們隨意拿捏?

於是工坊主們一番緊急商討後,立刻改變了主意,他們將手中打手聚集起來,並且向斛律明月治下軍官求助,絕大部份軍官都拒絕了他們的請求,隻有爾朱榮在重金之下,派了自家弟弟爾朱天光帶著幾個親戚前去幫忙,因為他非常清楚,軍卒若是隨意參和這種事情,怕是會被重重追究。

但幾個親友幫朋友去助拳,那是誰也沒辦法去挑錯處的。

然後,自己以為可以指揮數百打手毒打菜雞的爾朱天光,便被菜雞啄了眼。

原計劃,他們是準備把這些首領邀請到來商討的工坊,然後將其圍住拿下,這波反抗就能自然消解。

萬萬沒想到,圍是圍住了,但卻不是這些首領被圍住,而是工坊主們也被圍住,爾朱天光還想著努力一把,但沒想到這些首領和他們工人極其勇猛,打了一個多時辰,三比一的優勢硬是沒有拿下來。

無奈之下,工坊主們隻能認輸,但就算這樣,他們願意給的錢也有限,原因很簡單。

薛氏工坊還在,如果漲工價,他們成本壓不下來,會被薛氏的兼並,但李秋山則提出了另外的意見,問各位工坊主位願不願意一起,前去薛氏工坊,要求他們一起提高工價。

這話說得,工坊主們當然是願意的。

在意見達成統一後,工人和工坊主們都浩浩蕩蕩地衝向了薛氏的鐵坊。

薛氏早已經得到消息,立刻封閉了大門,同時讓衛隊把奴工們調動起來,在各個出口處嚴格防守,不許任何人進出。

他們為了防止奴工逃亡,修著最厚的高牆,每隔數十丈的牆上都有瞭望塔,如今,

這些防備的設施變成了他們抵抗外敵的工具,而李秋山一夥人,又沒有攻城器械,想要進來,無疑是癡人說夢。

一時間,薛氏鐵坊內外都是喜氣洋洋,在他們看來,這樣的事情很容易有結果了,那就是他們薛家將獨占襄陽的鐵坊大頭,隻要其它鐵坊倒閉,他們不但能獲得更大的利益,還可以在朝廷裡得到更高地位,兩邊都能獲利。

當然,薛氏的主要根基還是在洛陽朝廷,如果能幫朝廷拿下襄陽,他們薛家必然能一躍而起,成為上品門第。

這種場景,光是想想,都能讓人心動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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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君澤在鐘樓上,獨攬尊貴視野,居高臨下地看著整個鐵坊的風起雲湧,看著他們拿著棍棒浩浩蕩蕩地向薛氏鐵坊而去。

但賀歡計劃的一樣,他們隻能讓薛氏鐵坊的人暫時不能出來,但卻做不到更多的事情。

而且時間並不站在他們這一邊,崔曜已經知道事情經過,正沉著臉和李秋山交涉,如果不在一天之內讓薛氏屈服,就從哪裡來回哪裡去,否則,彆怪他派出軍卒,把他們全關進大牢裡。

當然,崔曜是不想出動軍卒的,因為這樣就代表他沒有平息內政的能力,這種事他當然不想看到。

所以,他同時也給薛氏鐵坊施壓,要求薛家和工人們商量出解決的辦法,他明確地告知薛家,襄陽不可能讓薛家一族占據所有鐵器生產,真有這一日,那彆怪襄陽將薛家鐵坊設為襄陽的朝廷專營。

這個威脅十分有效果,薛家主事十分重視,但請求崔曜寬限幾日,讓他們去信給洛陽主家詢問一下,七日內,必然給他回複。

崔曜同意了,畢竟襄陽和洛陽相距數百裡,快馬來回,七日已經極限了。

而這時,主持此事的李秋山被工坊主以指使他人襲擊良民的理由,收入獄中。

至此,大家都覺得這件事情差不多已經解決了。

但就在那天晚上,事情發生了變化。

……

那天晚上,薛家的奴工們還在安睡時,突然間,工坊有火光蔓延。

鐵坊用到的原料中,煤是極多,尤其是煤粉,十分易燃,那天夜裡,一名不知姓名的奴工拿起火把,將整個碳坊點燃,一時間,所有奴工都被鞭子的抽打起來,在黑暗之中提水滅火。

這樣的兵荒馬亂裡,奴工們拖著沉重的身體與火搏命,動作稍有緩慢,便是連連不斷鞭打。

但是,不知何時,有奴工驟然抬頭,發現有一名奴工衣衫打扮的人被掛在了高爐加料鐵架上。

那一瞬間,有人大聲呼喊道:“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他們還在威脅我們!我不活了,我要殺了他們!”

黑夜裡,那人喊著,便將手中火把投出。

身邊手持長鞭的工頭一個不慎,被點燃衣服,一時劇痛襲身,不由自主地尖叫著在地上打滾。

周圍的奴工恐懼地避開他,一時間,居然沒人敢上前,隻看著他呼喊救命,大家眼中火光跳躍,似乎有什

麼東西,從心底迸發而出。

“我幫他把火踩滅!”有人上前踩了一腳,踩在那燃火之處,雖沒踩滅火,卻讓對方的慘叫更大聲了。

刹那間,事情發生了變化。

黑暗放大了人心中的黑暗,不知多少腿腳,向他身上踩去。

工頭的哀嚎瞬間變得更慘厲了,但這似乎催發了更劇烈的對待。

甚至有人主動將火把按向工頭還算完好皮膚。

平時,他們不敢反抗,但這個時候,這麼黑,又有誰知道是我下的手呢?

我不下手,彆人也下手了啊。

於是,這些心中黑暗被釋放的人心,悄悄地蔓延開來。

有人在黑暗裡點燃了工坊,有人殺死了工頭,有的人把薛家氏主的房間圍繞住,鎖了門窗,點燃。

有幾個發現不對的崔家人恐慌地換上了奴工的衣服,但沒等他們躲避多久,便被人抓了出來——奴工哪裡有會挺直脊背的人呢?這也太好認了。

但是,不夠!

還有人,還有那些個女眷、還有仗勢欺人的小崽子們……

整個薛家鐵坊,在這一晚,成為了一個逃殺的遊戲。

人們不放過任何細小洞窟,甚至清點起了薛家的狗腿,還有一些被器重的奴工,他們都被辨認出來,生生撕碎。

那夜,整個薛氏鐵坊劇烈的火焰,映亮了襄陽城的夜空。

……

第二天,許多被燒焦、被撕碎,甚至是幾具已不成人形的白骨,掛在了路燈上。

一時間,整個襄陽的工坊主都被震驚了。

崔曜立刻讓人圍住了薛家工坊的奴工,徹查此事。

這事並不複雜,便是薛家之人,虐打奴工太過,引起了反噬,讓奴工爆發了起事,血仇之下,不但薛氏在此駐紮的老少庶族無一幸免,甚至連薛家鐵坊、焦爐、貨庫都無留存。

原本在襄陽拔得頭籌的薛氏鐵坊,一夜之間,化為焦土,而那些奴工也說不出到底是誰先殺的,隻記得殺紅眼時,還去生啖其肉,那掛在路燈上的白骨,就是被他們生生吃出來的。

這事件太過惡劣,崔曜覺得很難辦,而聽說此事,飛快趕來的薛氏族人氣憤至極,要求將這些奴工全部交給他們,處以極刑。

但崔曜拒絕了,這些奴工如今都是在襄陽犯了事的犯人,再說襄陽本就不承認奴籍,所以,這些人按律,將入獄服刑,至於服完之後他們去哪裡,襄陽不會管。

至此,事情便算告於段落。

但整個襄陽的工坊,在此事後,都再沒提克扣工薪的事情。

同時,還在獄中的李秋山,遇到了不少明槍暗箭,想要讓他死在獄中,好在,有人暗中相助,他活了下來,但至此,他成為了整個襄陽工匠中最有名的人物。

在他出獄的那一日,前來迎接他的人,擠滿了整條長街。

人們將他高高拋起,又接住,整個長街之上,歡呼之聲,不絕於耳。

而這時,長街的二層酒樓上,有著許許多多冷漠而帶著敵意與審視的眼睛。

那是許多的工坊主。

他們都知道,事情,不應該是這個樣子。

一切的一切,隻是一個開始。

……

同樣的,鐘樓之上,蕭君澤居高臨下,看著那長街上的芸芸眾生。

賀歡神情沉靜,立在他身後,不發一語。

“你做得很好。”蕭君澤微微一笑,對他道。

賀歡沉默了下,才道:“傷及了許多無辜……”

蕭君澤平靜道:“事總要有人做,我等著無辜的人,尋我複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