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1 章 八仙過海(1 / 1)

三月,春光正好。

建康城外的攝山上,由平原居士建造的棲霞寺早已成為南朝佛法名勝,常常有士人貴婦上山禮佛。

不過,最近幾日,棲霞寺的香火冷清許多,原本的香火盛會,都讓曆陽書院這次的修法大會搶了風頭。

但也有些人,趁著這香火冷清的時光,前來禮佛散心。

“蕭居士的《斷酒□□》,諸位可聽說了?”佛前,一位老僧放下念珠,平靜問。

“自然聽聞,”有僧雙手合十道,“我等修行,自可食素,然沙彌、頭陀,為寺中力役,不食酒肉,怕是會影響門徒……”

“紅塵之事,還需紅塵去了,這法會之中,怕是還要我等一行……”

幾位高僧皆面露無奈,這次法會,他們都在做壁上觀,偶爾有些想法,也隻是委托信佛的居士前去說兩句,但誰知前兩日,尚書令蕭衍在會上發出《斷酒肉書》,要求出家僧不得食肉酒,隻能以素食,本來這些年佛法廣傳,上層士族都以食素為風尚,他們這些和尚也長年食素,但不吃,不許吃,卻是兩回事。

光是這一點,便會讓許多想要出家的居士三思而行了。

但蕭居士卻又想要由朝廷建寺廟,免除稅賦,專心傳法。

這種關係到佛法身家性命的事情,他們哪裡還敢交給彆人,不但立刻組織了入法會人,還從四面八方搖來如今在場的數位高僧大德——沒辦法,那位蕭衍居士佛法精通,在這篇《斷酒肉書》裡,用一百六十種惡因,四十餘種修障,九項“不及外道”之理,還有十數部大乘經典來論證僧人不該吃酒肉。

先前寺裡幾位僧人不到三個回合,就讓他駁得啞口無言。

這次,他們一定要守住佛家的利益!

……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道教的上清道裡。

他們緊急請出了隱居的道教真人陶弘景,對於朝廷對道教的“子孫廟”、“道籍”等的政策提出了嚴正反對,還緊急請出了陽洛魏氏家族,以探望親人的名義入宮,給如今道教隱隱的真正的強者“魏真人”魏知善遞了許多條子,希望她能站出來,代表廣大道子的利益。

蕭衍為此氣極,把陽洛魏家罵了個狗血淋頭。

魏真人懷著孩子,還在醫院到處溜達已經讓他血壓上升,這些人居然還要她去人多眼雜的法會,簡直是反了天去!

……

秦淮河上,揚州沈、吳、周等幾大江士族,在大船上碰頭,他們幾家,在東吳擁有南朝最大的船塢,幾乎所有的千料大船,都是他們三家造出來的。

不過,如今他們的地位正在被嚴重挑戰,因為如今不隻有襄陽的船塢後來居上,而且東吳之地,也多了許多私家小船塢,他們不造大船,隻造能運百石、住人十餘的小船,但這些小船方便行於小河、淺水之中,為東吳人家所喜,嚴重擠壓了他們的訂單。

“一定要說服朝廷,對襄陽的船收取的重稅,”沈家家主神

色慎重,“他們的船料輕卻更堅固,價格也低過我等許多,這大船所需的大戶有限,我等需要儘快破解他們造船之秘,而同時,也要說服朝廷,給咱們一點時間!”

“正是如此,千料大船是國之重器,豈能讓那些襄陽人占了便宜!”旁邊人紛紛支持。

“另外,那些小船塢,咱們要求廣州送來的硬木都由朝廷管控,隻要幾圈上料的功夫,交船的時間就算不能拖垮他們,也能讓他們元氣大傷!”

“不錯,東吳之地,築房築殿,大木早已被砍空了,想要大木,都得讓廣州大船拖來鹽漬木。捏住了貨源,便是卡住他們喉嚨!”

“找個會寫文章的,多往家國威脅之去寫,一定要把咱們的法子通過!”

“放心吧,已經找了十餘人,到時咱們挑揀修改一下,必然能引來支持!”

……

半日之後,秦淮河上。

一艘中等船上,十來個人正擠在船弦上,拿出一張薄紙。

“看看,沈家的毒計全在這裡了,我剛剛念的,大家都聽到了吧?”一名中年漢子面露冷笑。

“大哥厲害,這樣的東西,您都能拿到!”立刻有人喝彩,引來一片稱讚。

“過獎了,誰讓他們那三家也不是一條心呢,都想把對面吃了,”中年漢子冷笑後,又正色道,“這禁襄陽之船,咱們應該當支持,那破地賣船的價比咱們還少三成,這不是欺負人麼,哪有這麼賣船的?”

“就是,他們就仗著桐柏山的桐油便宜,等咱們種的桐樹林再過兩年到了豐果期,看不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就是,還有他們的鋸子,那腳踏鋸實在好用,還有垂錐、曆陽書院這些廢物,就不能做出來麼?”

“人家有啊,就是貴點!”

“廢話,貴了一成那麼多,憑什麼讓咱們去當冤大頭,咱們賺點幸苦錢容易麼?”

“所以一定要對襄陽的船收稅,收到比咱們貴一點!”

這些人紛紛對襄陽的競爭對手大加藐視,然後,便又提到另外一個重要的事情。

“東吳那些士族,將大小河流堵住,修築水車磨坊,讓咱們的小船通行極為艱難,一定要在法會上提這事,他們賺錢了,小民們怎麼生活!”

“就是,一定要疏浚水道!”

“寫上寫上,這事不比先前事小!”

“對了,南海的大木有些麻煩,他們已經在拉攏廣州的各大士族了!咱們的木頭還要指望他們呢。”

“哈哈,”為首的漢子大笑兩聲,“大家看,這是誰?”

他掀開身後的簾子,露出一位面貌姣好,神色淡然的中年婦人。

“冼族長?”眾人頓時驚喜。

對面侗族女子微微一笑:“各位想要的巨木,我可降價一半拿出。”

對面的船塢主們頓時一驚,立刻有人問道:“合浦、廣州、交州的港口都在他們手裡,你們縱然能出山中伐出巨木,又怎麼過他們的港口呢?”

兩廣、交州等地的海路,幾乎都已經被那些士族壟斷了。

冼族長微笑道:“誰說隻有在交州、合浦、廣州才有大港?”

這,還請夫人細說。?[(”這些船塢主們都是些中小庶族,很多甚至是連一個縣令都沒有的鄉豪,沒有遠去兩廣的門路,突然聽到這話,一時如聞天籟。

“徐聞之南,有一大島,名為朱崖,”冼夫人道,“那裡天然大港,還有滿山不曾砍伐的巨木,隻要能拿下此地,讓朝廷在此建立崖州,有此立身之本,便能與這三家大族抗衡。”

同樣的,這樣功勞,足夠他們侗人在南朝擁有一席之地,更能平息夷漢之爭,讓嶺南平穩發展。

這些年,南朝的鹽鐵、布帛、藥物如潮水一樣湧入嶺南,價格大減之餘,他們夷人也學著漢人采茶種蔗,伐木取漆,每年辛苦勞作,所得卻甚少。

她一繼承族長之位,便不再將這些貨物賣給嶺南的漢人士族,而是想辦法將其販到南朝、襄陽等地,也因此,與漢人士族多有衝突。

如今這修法之會,讓她也有了機會,使侗人也成為南朝之士族,她又怎麼能不抓住呢?

“夫人果然是英豪!”那為首的漢子頓時大笑起來,“那便如此定了,你以後貨物,咱們幫你的分銷運送,但同樣,這拿下崖州的大功,你也要記下我等的姓名!”

冼族長頓時笑道:“這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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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各地士族、鄉民想儘辦法,擠入這次的法會時,建康宮中,蕭君澤看著那厚有一尺的文稿,感覺到了頭痛。

“怎麼,陛下覺得難受了?”蕭衍居士在一邊似笑非笑,“這可是您執意要辦的法會,如今這福報得回來,倒覺著不好消受了麼?”

蕭君澤支著頭:“倒也不是不能消受,隻是這要改的事情太多,一時半會,不可能全數做到,否則,朝廷必是要亂的,要不然,把這些分門彆類,讓朝廷專門辦一個‘執行司’,招些能人,專門去處理這些修改之事的落實?”

蕭衍露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這執行司,是選我那五經館,還是選陛下您的曆陽書院子弟呢?”

蕭君澤微笑道:“那曆陽書院的士子,學識粗淺哪裡能用,當然是要用儒家大才,必定得是你那五經館弟子才可,以你的氣量,我相信你會選國之俊才。”

蕭衍笑道:“陛下何必試探我,這‘執行司’,還是由謝國舅去挑選吧,五經館有幾個士子品行學識都是上佳,將他們列入其中便可。”

蕭君澤不由扼腕:“我真沒試探你,你大可全選五經館的。”

他的書院弟子都是培養的科學人才,不是用來當公務員的!而且南朝這大船是遲早要沉的!

蕭衍臉色不由沉了下:“任憑陛下做主!臣告退。”

“哎你這小心眼,我怎麼會猜忌你呢!”蕭君澤扯住他衣角,“兄長這些年兢兢業業,我是怕用書院的你用不順手,這天下人,我最佩服的就是兄長你那才華,國家大事都托付給你了

,你怎麼能猜疑我呢?”

蕭衍臉色這才緩和些許,歎息道:“陛下,您隻是想屬下把這些法令帶回去吧?”

蕭君澤被說中心思,但臉色卻很是難過:“你居然這樣懷疑我,我這些日子身體不適……罷了罷了,這些留下吧,你去做事便可……”

“陛下,”蕭衍皺眉道,“您還是多休息吧,這其中,若真有拿不準的,我再來尋您,若不入心,可讓謝瀾在一邊看顧著,你是一國之君,萬不能有事。”

蕭君澤微微點頭。

“對了,聽說魏貴妃懷孕三月了,”蕭衍突然大聲道,“您得好好看著,您這國嗣便是太子,彆讓她再去醫館了,這人多眼雜,出個差錯,誰擔的起?”

蕭君澤連連點頭。

魏貴妃正在旁邊等著請平安脈的,聽聞此話,輕蔑地丟掉瓜皮:“明天我就去法會上提議,讓朝官沒事彆乾擾後宮。”

讓她挺著肚子吃各種補品已經接近她的極限了,敢讓她不出門?看她不好好教訓他。

蕭衍頓時大怒:“婦人之見,你腹中胎兒安然,便是國家安然,不知能救多少無辜於未然,不比你親自去救要好!你還敢去法會,陛下,你平時就是太寬縱著她了!”

蕭君澤頓時頭痛:“這,魏貴妃隻是說說而已,你們各退一步如何……”

“陛下啊,國嗣何等重要!你怎能任——”

“好了好了,你先去忙……”蕭君澤起身,把兩人攔開。

唉,還是襄陽的日子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