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7 章 哄哄就好(1 / 1)

那手爐重如泰山,挾帶著滔天怒火,配合馮誕憤怒的神情,讓人實在不敢硬接。

蕭君澤多年鍛煉的敏捷身手起了作用,他靈活地一偏頭,果斷躲開了這巴掌大的銅爐,揮手製止了要上來救駕的侍衛們,漂亮的臉上帶著無辜與怯怯的小心:“阿兄彆氣啊,你聽我解釋……”

“你這混賬!騙了我那麼久,還有什麼好解釋的?!”馮誕氣得咬牙,一把扯下元宏腰帶上的長劍,拔劍就追了上去。

蕭君澤和他繞著桌案,敏捷地躲過長劍。

他身形靈巧,但今天穿的衣服太過華貴厚重,不利於躲避,於是他果斷把外袍一脫,內裡的青衣束帶,便十分易於運動。

當然,他也不是那種沒長嘴的,一邊跑一邊大聲解釋:“這不能怪我啊,阿兄你想想,那時候我是去騙拓拔璨那傻小子的,沒有要騙你的意思,是你看我可愛,主動招我過去,我冤枉啊~”

“一派胡言,你當時明明在我面前故作懵懂,讓我心生不忍,”馮誕咬牙,“如今想來,你分明是早有準備,就算我不尋你,也逃不了你那圈套!”

“哎,你怎麼變聰明了?”蕭君澤一驚,然後發現身後的馮誕追的更快了,不由狡辯道,“那時候不是不熟麼,後來知道阿兄和陛下都是好人,我可都是儘心服侍的,你們當時也滿意的啊!”

馮誕一劍劈下,正好被蕭君澤拿桌案擋住,後者可憐兮兮地喚了一聲:“阿兄,我錯了,你彆生氣了嘛……”

馮誕是文官,平日裡也不怎麼運動,就這樣繞著跑了五分鐘的時間,便氣喘籲籲,不那麼跑的動了,手上長劍也變得沉重,隻是眼中憤恨還沒有消減。

蕭君澤終於有了那麼一絲絲的心虛和愧疚,眨了眨眼,委屈道:“阿兄,那個時候,我是皇室唯一的嫡係,還在被蕭鸞追殺,要怎麼說自己的身份嘛,就算我在魏朝,一但讓他知道消息,也不會放過我,再說了,你想想,要是我當時就坦白的身份,陛下會放過我嗎?”

一邊面色陰沉,隻是礙於身體不好,一激動就頭暈的元宏終於緩過來了:“一派胡言,你一個小孩,我能對你如何?”

他是氣得有點暈了,朕都不說了。

蕭君澤理直氣壯:“你那時正在南征,難道不會用我去瓦解南齊軍心麼,我那時如驚弓之鳥,哪敢隨便暴露?”

元宏深吸了一口氣,胸口堵得慌,馮誕急忙扶他坐下,臉色到底沒有先前那麼難看了,但依然憤怒。

馮誕於是主動當了元宏嘴替:“就算如此,那後來呢,這五年來,你就算不能如實相告,這回南朝繼位,又不是背叛了麼?”

蕭君澤委屈道:“因為前幾l年時,我也沒想回去啊,陛下還是有為之君,我那時一心在北朝耕耘,還幫著拿下襄陽城呢,要是有繼位的打算,又何必做這等自討苦吃的事呢?”

元宏忍不住冷笑起來,隻覺得心寒:“所以,你是看朕要死了,便去尋下家了麼?”

蕭君澤

不由得被問住了,如果從這個角度說的話,那還真的就是這樣——但話肯定是不能這麼說的,他於是小心地靠近,跪坐在元宏身邊:“倒也不算下家,隻是蕭寶卷乾的事情太差,若是讓蕭衍上位,南朝的財富必然都要被他拿去修佛室了,影響我做生意,我隻好把蕭衍掀開,自己來了。”

元宏按住頭,好一會才止住眩暈,他是一位優秀的帝王,雖然感情豐富,卻也並不是衝動無能之輩,沉默許久,他凝視著君澤,輕聲道:“罷了,你心念故國,並不是什麼錯事,身為蕭頤之孫,這本就是你之職責,我亦沒有責備你的資格。”

“怎麼會沒有呢?”蕭君澤露出天真微笑道,“我還認你是我兄長,否則,咱們又怎麼會成兄弟之國呢?”

元宏被氣笑了:“你也未免太貪心了,做出這等事情,還要我和阿誕原諒你,待你如初麼?”

蕭君澤凝視著這位永遠能找到立場,審時度勢的皇帝,緩緩起身:“當然會,因為我當你是兄長,你就不會拒絕。”

元宏疲憊地歎了一口氣:“你在威脅朕麼?”

“不是威脅,”蕭君澤眨了眨眼,“我在南朝,便守約,保南北安寧,還能幫著大兄,穩定朝堂,在北朝,則開近製商坊,富國強兵,這樣好的兄弟,陛下你去哪裡找?”

馮誕和元宏抱在一起,都被蕭君澤這無恥之言驚到了,馮誕甚至驚得指著蕭君澤,手指都顫抖了:“你,你居然還想繼續在我朝為官?”

“對啊,”蕭君澤認真道,“我雖然在南朝當皇帝,但北邊的刺史還是能當的,一個皇帝給你當臣子,這應該是曠古絕今吧?多有面子,君澤我這就拜見陛下——”

“夠了!”元宏大喝一聲,他已經被君澤的胡攪蠻纏鬨得心神具疲,不由長歎一聲,無奈道,“君澤,你到底想做什麼?”

蕭君澤終於笑了出來。

他知道,自己贏了。

……

“我出生時,就被父親不喜,年幼失母,在後宮形如冷宮長到九歲,”河岸邊,火爐燒著很旺,蕭君澤給兩位兄長分享剛編的故事,“那時,我便有很多困惑,天生萬物,是否一直如此,以強淩弱,以富欺貧,後來,我就封臨海王,本已為脫離苦海,卻又要在典簽手下討生活……”

蕭君澤先說了一些淒苦的童年,元宏目光複雜,他也有相似的童年,當然知道這種感覺。

“後來,蕭衍要帶我回建康,我豈能不知那是死路,於是便設計擒了蕭衍,以他為質,逃離了齊朝,”蕭君澤低聲道,“那時我還小,不敢再去南朝,便在魏國的一處野村安頓下來,那村人對我很好,我當時想,在鄉野裡長大,也不錯。卻不想,沒有幾l日,那野村便被拓跋衍手下的亂軍擄走,連我新收的小徒也被殺了,當時我心生怒火,借行醫之名,潛入拓跋衍營中,既想讓他放掉擄走的百姓,也想順道把拓跋衍殺了。”

馮誕不由得心生憐惜,他想著君澤那時突遭大變,性情偏激了些,也是常事。

元宏卻有些恍

然,他道:“若是當時朕沒有下令六軍放還那些擄來的男女,你怕是連朕和阿誕,也敢一起殺了吧?”

蕭君澤沉默了一下,才道:“殺陛下,有些難了,但當時大兄病重,用他來重創你,倒也不難,但你當時放還軍奴,還令六軍不得騷擾百姓,我覺得你和北朝以前那些皇帝大有不同,這才出手為大兄治病,我承認,那時有刻意接近的成分,除了想找靠山,我還想把我的想法驗證一番。”

“那你為何……為何還要去南邊。”元宏聽完這些,胸中的氣已經消了大半,君澤雖然任性,但生性善良,雖然說著要弄死這個,毒死那個,但其實都沒有傷害他人,他任性,也總收著爪子。

馮誕也消了大半氣,現在想想,君澤明明可以瞞著他們,但卻沒有如此!他給足了他們心理準備,帶上了魏大夫和藥!他分明是很念著他們,怕他們出事的!

“因為這些年,我的想法,更多了,”蕭君澤苦笑道,“陛下,你知道麼,氣候論、生產法,這些基礎,我想出來後,又想了更多,其中有一點,便是為何天下之勢,繁複紛亂,帝王常換,國族常變,因何而起,又要因何而衰……”

元宏沒有打斷他,而是靜靜地聽著。

“我思索許久,發現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九品中正之製。”蕭君澤果斷說了這題,讓元宏一時色變。

蕭君澤幽幽道:“九品中正製,固然可以拉攏世家,看似讓世族穩固,事實上,卻是階級固化,逆了天地之理。”

元宏冷聲道:“此話從何而來?”

說九品中正製不好,他可是把朝廷改革成九品中正製的人。

“世間之人,學得文武藝,貨賣帝王家,則人人則有向上之心,越是有誌之士,有才之人,越是不願意受限於世族、血脈,”蕭君澤隨便舉了個例子,“兩百年前,晉朝八王之亂時,趙王司馬倫在斬殺妖後賈南風後,隻需攝政便能穩定局勢,但他的謀士孫秀不甘於此,讓司馬倫廢帝自立為王,引得五王討伐——孫秀出生低微,唯有做亂,以擁立帝王之功,才能謀求世族大位。”

然後,他又舉了一些例子,南北朝這種例子數不勝數,很多的將軍就算不想做亂,到最後,他們手下的幕僚也會主動勸誡,不為彆的,就為了把朝廷上的世家大殺一番,換自己家族上去。

“這些人,不給他們平穩上升的通路,他們便會自己尋找出路,”蕭君澤意有所指地道,“且不說朝廷文官——這些有誌之士,剛剛才從陛下手中享受到權力地位,還需要時間再度孕育下一波。陛下真正頭痛,當是北方六鎮吧?”

元宏點頭,確實如此,他已經發現了,北方軍鎮已經不再像前些年,可以任他予取予求,隨意征兵,縱然他去安撫過一次,也隻是暫時,稍有變動,便有軍戶北逃,加入柔然。

“所以,我想找個法子,看能不能打通一條庶民寒族的出頭之路。”蕭君澤微笑著看著他們倆,眨了眨眼睛。

元宏已經皺起眉頭:“南朝世族,不會允許你如此亂來。”

“所以,要削弱世家大族的權勢,”蕭君澤微笑道,“我要在南朝大乾一場,弄個天翻地覆,說不得,還要改朝換代呢。”

馮誕忍不住道:“你這又是何必,讓家國安寧,無兵無災,不好麼?”

“不好!”蕭君澤果斷道,“若不改變,要不了多久,怕是朝廷又要生起動亂,與其在權臣篡位間反複輪回,不如便弄一場大變,找出一條新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話太過振聾發聵,馮誕一時被鎮住,元宏潑冷水:“當年王莽也亂改過天下,結果卻是不得好死。”

“我可不一樣,陛下你是見過我的本事了,所以,我這次在北朝試驗,真的是念著你對我的好呢,”蕭君澤狡黠道,“正因這是與世家大族為敵,我便不麻煩你們了,元宏哥哥,要好好保重啊,若我敗了,還要由你們庇護呢。”

馮誕還沒說話,元宏便冷笑一聲:“放心,若是再被攆出來,朕這次必封你為王,不會讓你少了容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