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8 章 小心眼兒(1 / 1)

君澤搞出這大新聞,若說元宏心裡真的毫無芥蒂,在君澤講過故事後便能輕鬆揭過,那是假的。

無論如何,那種被欺瞞的憤怒還在心底隱隱回響,但,那又如何呢?

元宏明白,無論君澤,又或者說蕭昭澤將自己偽裝得多麼無辜可憐,但他本質依然是極其危險的人物,他能從紛亂的治國頭緒之中找到要害命門;他能在不損國力的同時,開鑿大河,得草原眾酋擁護;他能將戰亂頻繁的雍州在數年之內治理成膏腴之地,他更能在談笑間害人於無形,用著各種奇術,欺瞞天下人。

這樣的危險人物,都願意示弱道歉了,元宏又怎麼可能真的與他鬨翻,與他敵對?

更何況,他也是真的想看看,君澤是不是能在南朝開出一條新路,解了這數百年來的天下紛爭。

這些都是他們心昭不宣的事情。

元宏拿起君澤遞過來的肉湯,冷淡道:“那雍州,你是不回去了?”

“那怎麼可能?”蕭君澤微笑道,“明月和崔曜還在那呢,當然,您要是不喜歡,我將他們調到南國,也不是什麼問題。”

元宏輕笑一聲,隨意道:“不必了,一切如舊便是。”

雍州繁華是靠著君澤辛苦培養的崔曜和斛律明月控製,勢力早已經滲入鄉裡,他如果將這兩人調走,撤銷了君澤雍州刺史的職位,最壞的局面是整個雍州都投奔南朝,最好的局面,那也不過是重演一個河陰鎮罷了。

以君澤的能力,很快能在南國建立起同樣的斂財之地,他私心裡,是想著拉攏崔曜和斛律明月,如果他們能學到君澤的三分的能耐,便是世間少有的國之棟梁。

所以,至少在一年半載內,不能輕易動雍州事務。

於是,雙方的所有分歧,基本都消弭了。

元宏至少表面上,重新回到了和君澤兄友弟恭的模樣。

相比之下,馮誕就好哄的多了,他雖然保持著表面上的冷漠,但在被君澤委屈可憐地的喊了幾聲阿兄彆生氣了後,神情便肉眼可見地緩和下來。

“我這些日子過得也不好啊,”蕭君澤可憐兮兮地坐在馮誕身邊,握著馮誕的手小聲抱怨道,“南邊的蚊子可大隻了,蕭衍和崔慧景都不是什麼好人,我需要提防他們,好在我把舅舅拖出來幫我……”

“你已經有家人了,何必再稱我為兄,”馮誕嫌棄地把手抽出來,冷淡道,“還是與你舅舅多培養些血脈之親吧。”

“那怎麼一樣呢?我長那麼大,在當皇帝之前,就見過舅舅兩次,”蕭君澤低落道,“這麼多年,君澤最喜歡兄長了……阿兄,你不要不理我啊,君澤就是不想瞞你,才把事情說出來的,如果隻是陛下,我才懶得理呢。”

元宏躺著也中槍,不由冷笑一聲:“那朕和阿誕還是要謝過你的體貼入微了?”

蕭君澤輕哼一聲:“親疏有彆嘛,我要是和你撒嬌,你受的了?”

元宏想了一下,搖頭拒絕:“你若是對朕示好了,那

肯定不是好事,還是一切如舊吧。”

馮誕長歎一聲:“可是君澤,你將來作何打算?南朝之中,你已經沒有血親宗族,權柄都在蕭衍、陳顯達這些舊貴手中,陛下還想招你為婿,難道還要將元英嫁過去,怕是她也當不了你家皇後,陛下也舍不得她入後宮為妃……”

看馮誕都在為他以後做打算了,看來是真的氣消了,蕭君澤眉頭舒展,笑道:“我不會娶妻,有魏貴妃獨寵就夠了……”

“一派胡言,”馮誕皺眉道,“身為皇帝,豈可還如往常那般亂來,你莫要忘記蕭寶卷是怎麼死的!再者,獨寵魏大夫,這是將她架在火上烤,過不了多久,妖妃之名,怕就要掛在她身上,她一弱女子,你要她怎麼給你擋下後宮明槍暗箭?”

正在一邊吃瓜吃得開心的魏知善突然被點名,頓時眨了眨眼,笑道:“沒關係,我願意為陛下赴湯蹈火,死而後已。”

馮誕姣好的面容頓時有些扭曲,他是知道真愛的威力,但在這個世代沒有什麼愛情比繁衍子嗣更重要,這是人們的思想鋼印,根本沒有撼動的可能,蕭君澤這樣做,真的很難讓他不擔心。

“我總覺得,你還有什麼事情瞞著我……”馮誕越發無奈,“罷了,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以後一個人,自己保重,真遇到危險,便早點回洛陽,至少,我還能護住你。”

元宏挑眉,看了一眼君澤。

君澤微笑點頭,四目相對間,一切都在不言中。

於是元宏幽幽道:“他能遇到什麼危險?誰遇到他才是危險,私事也說得差不多了,該說正事了。”

在剛剛,元宏已經得到承諾,就算君澤是南國帝王,在自己死後,依然會儘力庇護馮誕,這便足夠了——畢竟阿誕的地位太高了,一但自己不在了,心善的阿誕在群狼環伺之中,他不放心。

蕭君澤也點頭:“好,但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正事。”

……

領土的事情,當然還是以淮河到襄陽為界,南北兩國互市的城市,襄陽、鐘離、汝南,外加青州。

南北兩方每年相互送些賀禮,作為兄弟國間的往來。

但元宏卻另外提出一個要求,他要大量的南國藏書——北方大亂了兩百餘年,衣冠南渡時,有份量的世家都帶著藏書南下了,北國不說是文化荒漠,但肯定在藏書上是抵不過南國的。

“放心,”蕭君澤道,“我回頭讓朝廷辦一個印書局,凡是印的是四書五經,數術天文,農漁牧桑都給你印副本。”

元宏點頭,又道:“那能把雕版也送一份?朕付錢便是。”

“成,但雕版的工匠要你來出。”蕭君澤不糾結這點小事,在他眼裡,南北都是華夏,不需要藏著掖著。

看蕭君澤那麼好說話,於是元宏便得寸進尺:“那自然還能派些大儒過來講學?”

“隨意,隻要你能請動他們,我自然不會阻止。”蕭君澤點頭。

“那,南國士子,前來北國求官,你也不管?”元宏繼續試探。

蕭君澤笑出聲來:“陛下以為南朝官多麼,

你願意讓他們入仕北朝,

我絕不會有一點意見,你願意的話,我把世族黃冊給你一份,你照著這些世家門地給他們發聘任書,他們願意便可自去。”

元宏輕咳一聲:“玩笑而已,莫要當真。”

北魏的官職也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不是極品的才俊,他也是看不上的。

但他是真看出來了,君澤的確不會像自己這樣中規中矩地治理天下,而準備大乾一番,至於這對南朝是福是禍,便隻有天知曉了——想到這,元宏甚至有些鬱悴,自己改製、遷都、南征,已經是少有能折騰的皇帝了,結果和君澤一比,居然顯得那麼守規矩。

這上哪說理去?

說完這些,便沒有什麼好說的,元宏總不能對君澤再說那些“元魏乃華夏正統”這種爭不出結果的話,便忍不住嘮叨起家常。

“朕知曉治下豪強與你南朝時常暗通曲款,你收斂著些,莫要收留逃犯。”

“嗯,首惡可以歸還貴國,但若有妻兒老小,便不要牽連了吧?”蕭君澤問

“你想當好人?”元宏瞥他。

“陛下這話便不對了,什麼叫當,我哪裡不是好人?”蕭君澤反駁。

“行了,草原諸胡,你也莫要再見……”

“那不行,我還指望他們給我牛馬呢,”蕭君澤笑道,“草原柔然崛起,高車、匈奴、氐羌皆有不穩之勢,但隔著你,你不會擔心我將來南北夾擊吧?”

元宏歎息道:“你有這本事。”

蕭君澤搖頭:“我不會,入我華夏,便為華夏,元魏彬彬不異中華,將來便是分生死,那也是正統之爭,也容不得諸胡南下。”

元宏目光一動,凝視著君澤。

蕭君澤笑道:“陛下啊,若不是因此,臣何必為你效力那麼多年?”

元宏朗笑起來:“不錯,君澤,這天下知朕之人,你也算一個。”

說完,他又甚是遺憾:“可惜,君澤你要是位女子,若是能嫁給恪兒,生下子嗣,朕把皇帝之位傳給你,就天下一統了。”

蕭君澤想了一下,大搖其頭:“不行,元恪長得不好看。”

魏知善聽了半天瓜,聽了這話,終於忍不住道:“四皇子元懌長得特彆好看!”

可以生一個,生一個!

“住口,”蕭君澤瞥了魏貴妃一眼,“人家才十三歲。”

……

雙方結締完盟約,各自蓋上王印,元宏嫌棄完君澤的字還是沒有長進,目光便落在那一角鑲金的印璽上。

蕭君澤將那方印放在元宏手上:“想看就看唄。”

“你倒是心大。”元宏把玩著這印,印璽比銅錢略大,被人摩挲過數百年,表面有著光滑的包漿,上有一個精致的龍鈕,下方是陰刻的“受命於天,既受永昌”八字,沒什麼珠光寶氣,看起來平平無奇。

他摸了一會,雖略有不舍,還是將璽印還給了君澤。

書一式兩份,離開時,兩人各帶了一份走。

馮誕抱了一下阿弟,自此,便是分道揚鑣……

-

當看到大船上走下來蕭君澤全須全尾、無病無傷後,等在渡口的青蚨終於鬆了一口氣。

蕭衍倒是有些遺憾,沒能圍觀到北魏皇帝的神情,隻能聽侍衛們稍後講解,實在讓人扼腕。

青蚨低聲問:“陛下,今日之事,要不要下封口令?”

“不必,‘南朝皇帝在北魏當刺史’這種笑話,”

蕭君澤道,“隻要我和元宏不承認,天下有幾個人會信?隨他們傳吧。”

說到這,他伸了個懶腰:“哎,今天可累死我了,道歉哄人可比搞事情累多了,得好好休息。”

青蚨立刻讓人準備熱水,準備侍候陛下休息。

蕭君澤跟他進到行宮,一路上,他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忘記了,但想了想,沒想起來,卻正好看到一邊步搖亂飛的魏貴妃。

“對了,”蕭君澤突然回過頭來,“魏貴妃今日表現不佳,把她下月藥材削減一半,以示懲戒。”

青蚨點頭應是。

魏知善頓時色變。

……

北魏大營,元宏今日也是疲憊至極,一回到行宮,便倒在馮誕懷裡,低聲道:“君澤實在太壞了。”

委屈,北魏的皇帝還沒受過這種委屈,更委屈的是那臭小孩從頭到尾都在安慰阿誕,視他如無物。

馮誕隻能安慰道:“你看,他給帶了藥,他還是記著你的。”

元宏抱著馮誕,冷冷道:“那小子喜新厭舊,估計都不記得崔曜和斛律明月了。”

他這就下旨,讓崔曜為使臣,去見見他的恩師。

看忠君與師恩之間,他做何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