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惺惺相惜(1 / 1)

綿延的大帳的在江岸間隨著西風起伏。

巨大的王帳外,元宏裹著鬥篷,凝視著滔滔江水,目光幽深。

他是一個很堅韌的帝王,有錯便改,從不知難而退,下定決心去做的事情,便無人能動搖他的意誌。

隻是,這場南征,終還是無功而返了。

對於南國,他其實並不覺得是威脅,真正讓他決心一統江山的,除去這帝王應儘的偉業,還有便是“正統”。

隻有滅卻南國,才能證明他北方的正統,最能穩定民心,一統天下。、

可是,他又失敗了。

“陛下不必灰心,等再過些年,朝廷恢複元氣,再度南下便是。”馮誕輕聲勸慰道。

元宏輕笑了一聲,微微搖頭,拿起手中的國書,歎息道:“怕是難有下次了。”

他的病越發重了,徐太醫已經急得不行,反複強調不能再周車勞頓,要多多休息,恢複元氣,再者,這南征之事,勞民傷財,所得卻不多,朝廷支持三次已是不易,一兩年內,又怎麼會再去支持第四次?

他拿起手上的國書,這是南朝正統文書,蓋有一方的“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的古印,表示著它的權威與正當,書上用小楷提出了幾點要求。

南朝帝王在國書裡開頭便提出南北相爭多年,兩國百姓蒙難,我知道你是一位好皇帝,肯定不忍心見百姓如此艱難,不如就此罷兵,雙方簽定盟約,至少在十年裡,停止戰爭,勸課農桑,恢複民生。

如果你願意,那麼可以派使臣前來討論停戰之事,一旦成功,我就放北朝大軍歸國,大家都不打了,把損失降到最低。

為了表示誠意,我方可以先停戰,放你的士卒渡江……

這封國書文采語言平實,甚至字體都毫無大家風骨,言論也十分天真,很符合那位少年君王的人設。

他輕聲道:“這盟約,便讓彥和去吧。”

這些日子,他也仔細複盤了這次南下的諸多情節,自認這些安排並未有錯。

諸路大軍的調撥、對鐘離、馬頭的攻打,這一次,是北南兩朝真正地以實力硬碰,雙方在計謀、戰力、士氣都沒有折扣,但他手下的鮮卑士卒,卻很難適應南方,軍中時不時爆發瘟疫,有損軍心。

這讓他真正明白,南朝實力尚在,如今的北魏,還吃不下南朝。

既然如此,那便該修養生息,加強國力,靜待天時。

……

在兩國的意見開始統一後,很多事情便會容易起來,兩邊的使臣在來回兩次後,便將這次的商討的地方定在竟陵漢水外的江洲之上。

這處江心洲不大,其上也沒什麼樹木,在深秋隻有一片枯草,一眼可見儘頭。

如此,兩邊都沒有大軍前去,也顯示出足夠的誠意。

北魏這邊派出的臣子是元勰,而南朝派出了蕭衍。

兩邊都是文質彬彬的國之棟梁,都對對方的生平十分了解,讀書人共同話題

總是很多,雙方商討起來,也就沒有大的問題。

兩邊都願意按先前控製區維護和平,襄陽以南、淮河以南,都是南齊的土地,雙方停戰後,不能再收留對面的降臣和賊寇,可以開啟互市。

北魏的立國時間,皇帝的年紀都比南齊大,所以北魏是兄長國,南國是為弟,需要的話,兩邊的生日時,可以讓使節相互拜訪送禮物。

這個盟約先維持十年,十年之後,大家都覺得有需要,就繼續續約,覺得沒有必要,就再戰,但在締約期間,不能在邊境修築新的城防,否則就視為違約。

元勰和蕭衍都是很務實的人,相互試探一番後,蕭衍沒有提出讓北魏歸還雍州這種傻話,元勰也沒提出讓南朝向北魏朝貢這種癡語。

就這樣,雙方談論了大半日,將這個草草的協定的各自帶回。

元宏對這樣的協定沒說什麼,因為他知道,這隻是暫時的休戰而已,便是沒有這盟約,一時半會,北方也沒法再南下。

南邊的蕭君澤當然也不提意見,於是蕭衍和元勰再次碰頭後,就決定明日帶上蓋過帝印的國書過來,雙方交換簽下的約定。

但沒想到的是,蕭衍居然說了一句:“既然是國書,吾主為表誠意,願意親自來此簽約。”

——

……

“”

元宏眼眸微眯,淡淡道,“倒是膽大,若他親至,一是顯得仁愛子民;二是遵守信義,將來我們若首開戰端,便顯得背信棄義;三是向他英勇無畏。還真是個年輕義氣的小兒。”

馮誕道:“既然如此,明日便由臣去簽訂盟約,臣官居司徒,陛下您身子有恙,由臣去,也是合情全理。”

“不,”元宏思考了數息,微微一笑,眉眼間依然是當初繼位時的自信與從容,“他南齊皇帝去得,我如何去不得?”

這話一出,馮誕和元勰,還有周圍諸將都臉色大變:“陛下萬萬不可!”

元宏歎息道:“有何不可,諸位都在,還怕那南朝扣下朕不成?”

彭城王元澄語氣稍微冷硬:“陛下莫要胡鬨,既然那南齊君主如此大膽,我等不妨將他扣下,教訓一番後,再送回南朝不遲。”

元勰也點頭勸慰道:“是啊,皇兄真想見那齊國君王,不如由我們帶來讓人見一見,何必以身範險?”

馮誕當然也讚同這話。

於是壓力給到元宏這邊,他笑道:“沒什麼,隻是朕的一個心願罷了,我想稱量一下,太子將來的對手,是何等人物。”

這話一出,眾人臉上皆露出難過之色,徐太醫已經不止一次說了,陛下的身子忙碌不得,否則很可能會天不假年,但讓陛下不去處理國政,去當一個頤養天年

的太上皇,

那也是不可能的。

且不說北魏這些年來好幾次的“父慈子孝”,

便是陛下本人,也在執掌大權之後,也不會願意拱手將帝位謙讓於人。

所以,陛下這個理由,他們甚至說不出反駁的話。

馮誕輕歎了一聲:“我陪你去吧。”

這次,他沒說“臣”。

元宏本要拒絕,但看著馮誕眸中堅決,便笑著應道:“好。”

其它人也隻要元勰勸了勸馮誕不要冒險,其它諸王倒都沒意見——馮誕雖是司徒,但本身能力並不強,也沒什麼權勢之心,在朝廷裡可有可無,去了也沒事。

事情便如此定了下來。

至此,元宏心中大悅,對明天的相見,十分期待。

頗有一種甩脫了為君之責的暢快感,他倒是有些明白,為什麼古往今來會有那麼多昏君了,實在是這種肆意妄為的感覺太好了些。

馮誕看他精神好了許多,心中也放鬆了些。期待著明天一起“冒險”的時刻,這種刺激感,上次出現,還是初見君澤不久,前去救陛下才有的事情。

……

十月初十,正是秋高氣爽的日子,漢江兩岸皆有大船,從江上碼頭出發,前去江心州上那兩個臨時修築起來的木製碼頭。

蕭衍其實是非常不願意讓蕭君澤去的,但這位帝王本也不是他管得了的,隻能隨他。

蕭君澤也不是很想帶著青蚨一起去,但青蚨強烈反對,於是隻能帶上魏貴妃。

魏貴妃一時有些疑惑:“帶我去乾嘛,那有病人麼?”

“可能有,”蕭君澤歎息道,“以陛下的脾氣,聽說我要去,他好勝心那麼強,很有可能也會去。”

魏知善輕嘶了一聲:“啊,你居然這麼歹毒,想要氣死他嗎?”

蕭君澤白她一眼:“要氣死他我還帶你去做什麼?你的護心酒呢,帶上沒有?”

魏知善有心疼地拿出了一個金子打造的小瓶:“帶了。”

“怎麼就這麼一點?”蕭君澤頓時不滿意了,“高句麗送來的人參不是全讓你禍禍了麼,怎麼就這麼點?”

魏知善理直氣壯:“雖然你庫房裡有三百多根,但實驗總要消耗吧?我用了蒸溜、煮製,又用了酒水、醋水、堿水萃取,最後發現以酒萃取的最有效,但那時隻剩下六七根了,這次也全用了,下次你讓高句麗多送些國禮過來!”

蕭君澤揉了揉額頭:“你以為送國禮不用回禮的麼?你下次改改方子,這藥彆人可用不起。”

魏知善保能遺憾地點頭,表示知道了。

看魏知善已經知道輕重,於是蕭君澤拿起面具,戴到臉上。

魏知善更困惑了:“你這未免多此一舉了吧?”

純屬脫褲子放屁!都看到她了,難道還不能猜出陛下的身份嗎?

蕭君澤輕咳道:“你不懂,看到這面具,他盤算一下,至少會有個心理準備,直接出面,把他氣出好歹來,阿兄非拿石頭砸我臉上不可。”

“你為什麼一定要讓他知道?”魏知善無法理解,“一直瞞著他不好麼?”

“這是尊重,”蕭君澤沉默了數息,微微勾起唇角,“因為,想和陛下繼續合作下去,這是應有的尊重。”

魏知善無法理解:“你這麼騙他,他怎麼還可能和你合作,怎麼還能讓你繼續亂來?他是病了,又不是傻了!”

“他會的。”蕭君澤伸出手指晃了晃,陽光灑在他潔白的臉頰上:“他可是元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