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1 / 1)

“這個就是,‘細菌’?”魏知善看著鏡中細小猙獰的東西,神色裡帶著虔誠。

“不錯,天生萬物,”蕭君澤其實把當年的生物知識已經差不多全還給老師了,於是講個大略,“生靈有生有老,有病有死,死後便是靠這些細小生靈,啃噬消融,將殘軀腐化成泥,償還天地。”

“活著時,它們也會啃噬我們的軀體嗎?”魏知善瞬間反應過來,“人獸樹木,若有傷口,也會腐敗,也是這些‘細菌’所為麼?”

“不錯!”蕭君澤就喜歡魏道長這樣擅長理解的學生,“人有肌膚、獸有毛發、樹有厚皮,都是為了抵抗這些生靈蠶食,這些生靈總會趁虛而入,進入人體,以血肉為食,讓人生疾。”

“所以,隻要殺死這些‘細菌’,便能治病?”魏知善倒吸了一口冷氣,“竟是如此麼,這醫道之理,難道不是人身五行失衡,不是風邪入體?治病難道不該是調整陰陽,扶正驅邪……”

“人體奧秘無儘,我也隻是靠器物偶然窺探到一角罷了,”蕭君澤微笑伸出手,“至於具體的,還要你來揭開這其中奧妙,如何,你可願與我偕手,同尋醫法,治這人間?”

“哎,”魏知善把手在衣角上用力搓了搓,這才小心地捧住小公子的手,“豈敢說攜手二字,您願意邀我上船,這是我的榮幸!”

她思考了一下,又虔誠道:“您這學識太過價值貴重,小道這單薄身子想必是填不滿的,但公子放心,您想多少人,我魏知善都會想辦法做到,絕不會讓您後悔今是選擇!”

“大善!”蕭君澤也沒想到這位居然會這麼上道,但這樣更好,“那今後,就要請閣下多多費心了。”

……

自此,蕭君澤來到這個世界一年時間,自由這東西,算是得到了。

他坐在院子裡,碳筆點在紙間,思考著下一步計劃。

彆的不說,在這個亂世,自己身邊這幾個人,若滄海一粟。

如果可能的話,應該在這裡積蓄一波勢力人口,然後再想南下,去兩廣或者是福建落腳,建立一個世外桃園。

又或者悄悄拉攏江東大族,再等五年後蕭鸞病死時,重新奪回王位,和蕭衍一爭長短?

也不是不可以啊,要知道在隻要將前膛槍這種低端的技術點出來,基本上就可以進入軍隊排隊槍斃的時代,可以和大刀長槍的冷兵器部隊打出5:1000的戰損比了——不過這種技術想要達到,需要煉鋼、鏜床、火藥等前置科技,沒個十幾二十年搞不定,四五年不現實。

無論如何,發展勢力都是必要的。

他托著頭,看著圖紙,而發展勢力第一個需要的東西,是錢……

-

魏知善這座塢堡,周圍沒有可以耕種的土地,堡中一共有二十多戶人家,不到兩百人,男女老少都是依靠采藥、捕魚、打獵維持生活。

生活不易,他們中的男人一大早就會在天未亮時,出門捕魚打獵,婦人們則收拾完家務,便挑水、入山林采藥、砍柴、沒有一刻得閒。

小孩子們以前都是跟著母親前去林中采藥、撿菌子,挖野菜。

不過,最近這些小孩們有了新工作。

那便是給塢堡中那位一看便是士族的貴公子做事。

“童工可真便宜啊!”蕭君澤感慨著,明白為什麼當年資本家那麼喜歡用童工了,這些個小孩們雖然乾活不是那麼麻利,但聽話是真聽話,隻需要一點極微薄的口糧,就能指使他們一整天。

他本來想用麥子和糯米做一點麥芽糖來雇傭他們,但青蚨果斷阻止了這種暴殄天物的行為,對這些小孩來說,一碗米飯可比一口糖有用多了。

“行吧,阿善還沒起來麼?”蕭君澤伸了個懶腰,檢查著手中的石英砂。

這些都是小孩們的賣力挑選出來的,把泥洗掉後的河砂裡有各種雜物,沒有籮篩,可不隻能讓他們自己選,回頭做幾個篩沙板,給他們提高一下效率。

“公子啊!”青蚨歎息道,“你也克製著些,魏真人有些癲狂,你可莫要學她啊!”

昨天,公子給魏真人用那“顯微鏡”看了飲水之中微小浮遊之物,魏真人整個人都處於一種不穩定狀態,說是她終於知曉自己的金刀之術為什麼總會死人了,在瘋魔一樣地收集大蒜和青黴。

蕭君澤需要給她做一套萃取原料的玻璃器皿,當然就需要更多的石英砂、更多的……工匠。

尤其是工匠這職業,是他將來生存規劃的根基,當然要好好考察一番。

這些村裡的小孩,就是他的目標。

玻璃砂,就是在篩選出有細致、有耐心的小孩,到時還要讓他們學習數學語文,按他的標準來手搓零件……

事情可真不少。

……

八月時,魏知善將打聽到的一些消息告訴蕭君澤。

南方朝廷已經沒有再尋找臨海王,西昌侯蕭鸞知道他跑了,便又立了他弟弟蕭昭秀為皇帝,這個八歲小孩當皇帝不到三天,蕭鸞便用皇太後的名義下詔,說小皇帝年幼多病,不明政事,難當重任為由,廢黜其皇帝之位。

隨後,便是皇太後做主,讓蕭鸞入宮繼位。

至此,蕭鸞以南齊開國皇帝第三子(養子)的身份正式登基,完成了全套篡位流程。

同時,他讓各地典簽動手,將蕭家皇族子嗣殺了個乾淨。

各地王孫公子們,有的反抗,有的求饒,有的斥責,但都沒有什麼用,紛紛被殺,其中巴陵王蕭子倫,被賜死時說:“先前,太祖滅宋而自立,殺儘劉家子嗣。如今的情況,也是天數所定,在劫難逃。”

死掉的王子裡,蕭君澤的幼弟蕭昭粲年紀最小,剛滿三歲,便被典簽用一床被子悶死。

“不過,這些死去的王孫,他都是以親王禮數下葬。”魏知善看著小殿下,小心地寬慰了一句。

“不必安慰我,他蕭鸞的子嗣也逃不過天理昭昭。”蕭君澤冷笑一聲,“他蕭鸞爭來的,也不過是一場空罷了。”

-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很平淡的日常了。

村子裡選擇範圍不多,但還是有兩個挺聰明的小孩,入了蕭君澤的眼,一個長得黑黑瘦瘦,姓池,名字叫鯉魚,十歲的年紀,在挑選了七八日的細砂後,她居然無師自通地用旋轉的辦法,以離心力提高挑揀的效率。

還有一個是池鯉魚的孿生弟弟,叫池泥鰍,自己用細草葉編了一個小籮筐,提高了效率。

這可太難得了,蕭君澤立刻就喜歡上他們,將其收到麾下,讓青蚨每天教他們識字。

青蚨覺得姐弟兩的名字不太好,給他們起了個大名,一個叫池慕魚,一個叫池硯舟。

蕭君澤看著青蚨用一手漂亮行書寫出的兩個名字,感慨道:“我家青蚨就是有文化!”

青蚨看著殿下,提醒道:“公子,你也應多讀些書,您最近還提筆少字呢!”

蕭君澤低聲道:“字貼我可以練,讀書就算了。”

他事情還多呢,沒空背知乎者也。

青蚨一臉憂愁,擔心殿下以後沒文化:“可是,若您沒有通讀典籍,將來在詩會雅集上,必是會被世家之人嘲笑的。”

蕭君澤淡定道:“不怕,有我在,將來人都會和我一樣沒文化。”

看殿下狡辯,青蚨隻能失望地放棄。

……

“你居然教庶民識字?”魏知善聽到這事後,驚住了,“這些庶民,連個寒門的門第都沒有,識字不是浪費時間麼?”

蕭君澤微微皺眉:“阿善啊,你解剖過高門麼?”

“解過,”魏知善善意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唐寓之起兵時,我撿了士族好多屍體,可惜保存不了太久。”

“那你解過平民麼?”蕭君澤又問。

“解過,最多的就是這些人了。”魏知善答。

“兩者有什麼區彆?”

魏知善想了下,點評道:“庶民血管、筋骨都要更粗大,脂肪層幾乎沒有;高門大多在腿上腹部有脂肪層,肌膚更細膩,其它的,無論是心肺還是軀乾,沒有區彆。”

“他們都是人嗎?”

“自然!”魏知善有些莫名其妙,“這不理所當然麼?”

“既然如此,”蕭君澤淡定道,“高門、寒門、庶民,都隻不過是他們用血緣聚集起來、為了奴役底層,強行給他們劃分的區彆罷了,那,他們為什麼不能學?”

魏知善沉吟了一下,恍然道:“是這個理,我從小聽門第聽習慣了,還真被繞進去了!”

“所以,我不但要教這小孩子,”蕭君澤挑眉道,“村裡的其它小孩,也可以學,有教無類,這樣,才能光大我學識!”

魏知善有些恍然,拍手道:“從前我一直覺得,醫道需要我上清派南嶽真人一脈才能學習,還準備重新傳道。但聽君一席話,方知是我眼界太窄,今後我便重開一脈醫術,讓天下人皆可學習,與我共同鑽研我真法才是!”

“正當如此!”蕭君澤滿意地點頭,他對魏醫生最看重的,就是她優秀的自我管理能力。

魏知善也很滿意,她在醫術一道遇到瓶頸好些年了,而面前的少年,給她指出一條光明大道。

兩人一番互吹,便去各忙各的了。

魏知善要去篩選菌種,蕭君澤要去教幾個成年村民吹玻璃。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來啊。

蕭君澤伸了個懶腰,站在陽光裡,看著忙碌的村民,露出一點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