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1 / 1)

第二天,清晨。

蕭君澤還迷糊未醒,便聽到院外有喧嘩之聲,他頂著一頭呆毛,出門看出了何事。

就見一名女道士正被許玦等直衛圍著,單方面地爭吵不休。

“我當初答應讓為典簽治病,就是因為他願意由我給他處理後事,是以,我帶走他的靈樞有何不對?”那女道一甩拂塵,神色淡然,面帶微笑,手裡的書信展露,帶有典簽薑左的印鑒。

“一派胡言,斂骨哪裡需要開膛破腹,你分明是在□□屍骨,”許大禁衛一臉義憤填膺,“你這些日子在莊子裡各處墳地徘徊,肯定就是為了這裡屍骨 !”

“這是徐州,連年征戰之地,哪裡不是白骨露於野?我要屍骨,何必耗費體力,去開墳掘墓?唉,爾等無知之輩,不懂求真尋理,才會覺得我想查探典簽死因有錯,看你如此心虛,莫非是你做的?”

“胡、胡說,你有何證據?”

“若真是沒有隱情,你倒是抬頭看著我說!莫要做那心虛不言之態!”女道士牙尖嘴利,把許家大哥懟得快抗不住了。

好在他慌亂抬眼時,看到救星:“殿下來了,殿下來了!”

然後許大便立刻狂奔過來,給小殿下講事情經過,就是許玦在巡邏時,發現這女人居然私下打開典簽的棺木,將其開膛,將各種內臟如殺豬一樣放在竹篩上。

兩兄弟質問,這女子卻說是典簽早就答應好的。

蕭君澤輕聲道:“安靜!”

他微笑著走到那位女冠眼前:“不知道長如何稱呼?”

“小道魏知善,號存真,見過臨海王殿下!”女道士魏知善,恭敬地行了一個稽首禮,謙和道,“典簽曾有言於小道,若是身死,讓小道尋其遺體,探查究竟,若能查出,便焚於他知曉。”

蕭君澤點點頭:“那道長可有發現?”

魏知善遺憾搖頭:“隻探查出典簽腎中有許多石子,比尋常人更加腫大,確是因病而故!非外力所為。”

蕭君澤認真地看著她,微笑道:“道長倒是有幾分學識,此乃是非之地,道長既然已經知曉,便早些離去吧。”

“謝殿下指點!”魏知善又恭敬行禮,緩緩離開,隻是看著殿下離去的目光,帶上幾分探究。

……

處理這點小事後,蕭君澤回房洗漱一番,換好衣服,這才招來許家兄弟,問讓他們打聽的事情,準備的怎麼樣了。

許琛答道,這淮河一帶,最多的便是水匪,他們以小船舟楫縱橫淮水之間,搶掠過往商戶,平時則居於淮水沙州的大片蘆葦叢中,官府偶爾圍剿,但流民太多,剿之又生,是以便懶得理會了。

離鐘離城最近的,是一個頭領叫魏行之的水匪,有數十烏篷小船,其眾以船為家,生老病死,皆在船上。

再下遊遠一點的,有個姓楊的山匪,搶劫去徐州的客商。

至於上遊壽陽一帶,則沒什麼大的匪類,有也是那些大將軍私下豢養,掠奪以充軍資的。

蕭君澤看了一眼他們畫的那如簡筆畫一樣的草圖,摸了摸下巴:“我覺得這楊氏的山匪就很合適,咱們就占這地如何?”

這是他和許家兄弟說好的,先不直接去北朝,而是尋個水匪盤踞之地為基,略做休整,打聽好沿岸北朝哪些是漢人官吏,再過去。

會這樣做,是因為兩兄弟打探到,北魏皇帝拓跋宏已經在淮北一帶大舉囤積物資 ,準備南征之役,而他們對岸正是北魏占據的半個徐州,這裡的鎮守的將領叫劉昶,正是當年劉宋王朝逃過去的王族,和蕭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咱們先找一個地方落腳,等北魏皇帝南下時,君臨淮水之時,再上前投奔,便能平步青雲,”蕭君澤給兩兄弟畫起大餅,“小不忍則亂大謀,行事萬不可心急。”

“可是小殿下,若要離去,需得趕快,若又有一位典簽上任,咱們怕是就跟不了你了。”許玦提醒道。

蕭君澤當然也知道這點:“那好,你們便先帶一隊親信兵馬,去將那隻山匪剿滅了,回頭賞賜從府庫中出。”

許琛領命退下,那些流民山匪,在他們這些禁軍面前,不可能走過兩個回合。

揮退許家兄弟,蕭君澤走到一邊,翻看起了梁園的賬本。

這年代的賬本,是收入支出都一筆筆記錄,未有分開,看起來很容易,蕭君澤都不用筆,心算就能大致計算出消耗。

這次來北徐州,朝廷給他派了一千禁衛護送,其中有七百人在送達後便回都城,剩下這三百人,相當於是他典簽的私兵部曲,朝廷有需要時,聽典簽指揮,看押親王,如果遇到敵人,就是保衛王族的親兵。

但這三百禁衛,到如今,滿員的隻有兩百人——另外一百人,護送絲車前去京城邀功,還未歸來。

這幾個月,薑左的病越發嚴重,便挪用了大量府庫軍資,用以尋訪名醫,還專門給佛寺捐了近千的銅,同時還打點上下,想要在臨海王被處理後及時跳上新船。

“殿下……”就在思考時,許玦有些焦急地衝進來,“朝廷來了消息,要立您為新帝,讓大將軍蕭衍來護送,您真的不快點離開麼?”

自古廢帝的下場都是極慘,被終身囚禁都已經算是好歸宿了。

“許統領,”蕭君澤轉頭看他,溫和道,“你有父母妻兒嗎?”

許玦怔了一下,低聲道:“沒有啦,我老家在錢塘,六年前,唐寓之起兵造反,朝廷派軍鎮壓,我和阿弟被征丁,叛軍去了我們村,我和阿弟歸家時,已經一個活人都沒有啦。”

當時來鎮壓的朝廷軍隊是周奉叔的軍隊,他們倆便從了軍,後來周奉叔當了禁軍統領,他們也入了禁軍。

蕭君澤沒讓他繼續回憶,又問道:“那你的部下呢?”

“他們當然有,”許玦摸了摸頭,有些憨厚地道,“還記得您頭一回送軟甲那小兵麼?他就是在梁園裡討的媳婦,他家裡的已經有了身孕,他還說要把那件軟甲當傳家寶,給兒子呢。”

“所以啊,”蕭君澤歎息道,“你沒法帶他們一起走。”

許玦臉色頓時僵住。

他也明白,如果就這麼走了,這兩百人肯定會被問罪。

“所以,等蕭衍來了,咱們再走,”蕭君澤淡定道,“有他在,咱們走了,責任在他,不然,這莊園裡的民戶兵卒,個個都沒有活路。”

許玦沉默了,半晌,才道:“小殿下,您顧自己都已經很艱難了……”

“倒也沒有……”蕭君澤安慰道。

“有!”許玦有些固執地打斷他的話,“我覺得,您不怕危險,就是不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

“這麼明顯麼?”蕭君澤失笑,“那是錯覺,放心吧,另外,磨坊那邊修繕完了,你陪我去看看。”

許玦有些不滿意殿下轉移話題,但還是恭敬地應了。

蕭君澤便走出房門。

許玦忍不住想,小殿下,若真的是皇帝,該有多好。

……

梁園修築在淮河之畔的一處河穀之中,有一條彙入淮河的支流小河,不過這條小河早就被當初的郡守以堤壩截留,並在堤壩上修築水車磨坊。

魏晉時代已經有了不錯的水利工程學,可以以水推磨、以水冶鐵,於是世家大族們紛紛在江南的大河小溪上圍堤建壩,讓河道處處於堵。

蕭君澤改進的大絲車也坐落在這裡,他改進了扇葉,提高了水力效率,新做的絲車高有兩米,有三十餘個紗輪,能同時容納十餘名女娘在此索緒抽絲,這種大絲車出現於北宋年間,是在北宋繁華的商品經濟中催生出來的高效機器——他當up主時複原過這東西時,當時彈幕全是罵北宋三狗的,感慨明明已經出現工業紡機的前身了,就差一點。

看了一會絲車,發現女娘們都在喜悅地抽絲索緒,他便不再打擾,從水壩的房間中走出,看著壩上那平坦如鏡的小湖,湖上的兩岸有綠柳成蔭,湖面有大船一艘,小舟數個,供人賞玩。

隻是有堤壩在,大船小船都無法順水而下,進入淮河。

“東西埋在哪的?”蕭君澤轉頭問。

“您說您給的那個黑土粉嗎?”許玦指了一個方向,“都按您的吩咐,埋那裡了。”

“嗯,很好。”蕭君澤仔細上前檢查後,拍拍手,道,“這幾日,你需得跟我緊些,明白麼?”

許玦不明白為什麼,但點頭道:“明白!”

蕭君澤點頭,順手在河提上摘了一節柳枝,回到居所,插在瓶中,與先前王郡守那摘的梅枝,放於一處。

他凝視數息,不禁莞爾。

不怕危險?嗬……也不算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