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騙你(1 / 1)

薑左發出的消息到朝廷時,西昌侯的奪位戰也正好塵埃落定。

年輕的皇帝蕭昭業還在宮殿裡和愛妃內侍們搞趴體,突然間便有一個小黃門慌忙闖入,大呼陛下不好了,叛賊入宮了!

蕭昭業當場嚇得魂不附體,讓人關閉宮中各殿大門,讓一名小太監快些爬到宮中最高的樓上看情況,小太監看到有數百人穿甲執刃,在西樓外攻城。

蕭昭業六神無主,嚇得跑入了愛妃徐氏的房中,驚怒之下,決定拔劍自刎,但他拿劍的手顫抖著割了下,才破一層皮,便痛呼著棄劍,然後便草草拿布帛包裹脖子,繼續在宮中亂串,結果讓大軍抓住,一刀了斷。

西昌侯蕭鸞將他的屍體用小車拉走,便開始在朝廷裡大索餘黨。

隨後,他以皇太後名義下詔,詔書裡曆數了皇帝上位這一年來亂花錢、娶老爸的小妾、寵幸內宦等種種惡行,將其廢為鬱林王,然後便在先皇帝的幾位王孫裡,與眾大臣討論了一番。

皇帝有四個兄弟,其中蕭昭澤最為懦弱,母族謝家早已凋敝,官位最高的謝朓不過是個王府文書,而且離得最近,其它三兄弟不是在荊州就是在揚州,反正這幾兄弟都是非嫡非長,就他吧。

於是西昌侯便又用皇太後的名義下詔,提議立臨海王蕭昭澤為新皇帝。

在確定了這一點後,沒有人通知臨海王,西昌侯蕭鸞下詔,讓大將軍蕭衍帶兵,護臨海王回到建康城登基。

……

在離鐘離城不過百裡的壽陽城中,一名俊美英武,卻又帶著儒雅氣質,年紀不到三十的大將正坐在殿上,他眉眼深邃,氣宇軒昂,讓庭中的女娘心跳如鼓,不敢抬頭。

而他面色溫柔,正看著女娘修長的手指在熱水中輕快地跳動,一縷縷絲線從繭上抽出,被紡輪帶動,繞成一根根細密的絲線。

平時,這種工序需要三個人,一人索緒,一人抽緒,一人紡紗,而如今,在這絲車之前,隻需要一名女娘,便能做三個人的活計,產出的絲線卻絲毫不差。

蕭衍也是獨自開府的將領,在他的帳下,僚屬之中糧草補給素來是重中之重,如今朝廷民間,皆以布帛為錢,若是他治下有了足夠的絲帛,無論是軍用還是拿予世家換購糧草,都是一大利器。

這些年,南北爭伐數次,每次最讓他們頭疼的,便是戰後賞賜將士。

沒有什麼比錢財更能激勵將士士氣了!

雖然這絲車是典簽薑左送到朝廷邀功的禮物,但如今朝廷上下哪有什麼秘密,幾乎是一瞬間,那幾台絲車就隻有一架送入建康城,其它的,蕭衍、崔景慧、陳顯達這些在邊境的不在邊境的,幾乎都是人手一架,並且皆為這種精巧又簡單好用的設計驚歎。

就蕭衍所知,大將軍崔景慧已經派自己的兒子崔偃帶上一百人,去取圖紙工匠,他正準備也派一隊大將過去。

就在他暢想著又得一利器時,突然有副將來報,說有朝廷急詔。

蕭衍起身,迎著陽光,接過詔書,便忍不住微笑起來,也是巧了,朝廷的詔書,正是讓他護送臨海王回京繼位。

……

六月中旬,鐘離城外,梁園的蕭君澤正算著日子。

典簽薑左的身體已經進入了彌留之際,他每日都在床上痛苦□□,腹大如鼓,連最喜歡的酒也不敢喝了——因為,他尿不出來。

這種情況下,他自己其實也已明白,已經不可能活下去了。

而那位小殿下卻沒有嫌棄他的模樣,每日都來看他。

這一日,薑左覺得精神好些,能勉強坐起,連腹中的痛苦,似乎都沒有那麼痛了。

臨海王給他做的輪椅,也終於派上了用場。

那少年握著他的手,帶他看著山坡上的夕陽,面帶微笑。

看著少年那朝氣蓬勃,養出幾分圓潤的臉蛋,薑左心中突然泛起了濃濃的嫉妒:“殿下啊,這會投胎,是多好的才能啊!”

少年有些不解地看著薑典簽,目露疑惑。

“我也不是生來殘缺,”薑左語帶譏諷地道,“那年蕭齊篡位,儘滅劉氏宗族,我家隻是與那義陽王有些姻親,便被牽連,我也被罰入宮中,為了求活拚命侍奉蕭家。而你呢?生來貴胄,一生衣食無憂,不過,天理輪回,過些日子,你便會像你祖爺殺劉準那樣,死前哭訴‘願來世不生在帝王家’。”

蕭君澤微微一歎:“簽帥啊,你我主仆一場,互相留些顏面不好麼?”

“人之將死,還要何顏面,”薑左冷漠道,“我就是看不慣這個諸事不縈於懷的淡然模樣,你就真的一點都不怕麼?”

“有什麼可怕的,”蕭君澤轉頭看他,夕陽在少年的側顏染上一層金光,讓他越發的好看,“他們會死去,但會很快,不會如典簽這般難受。”

薑左聞言,先是皺起眉頭,然後,整個嘴唇都抖動起來:“是你?是你?!我與你有仇,你要這般對我?”

他咆哮著想起身,但卻做不到。

“因為,你凶我,”少年的微笑清澈無暇,“第一次見面,你就凶我。”

“就因為,因為這個?”薑左神魂俱喪,整個手指都顫抖了,“就因為我凶了你?”

“對於一個剛剛見面的孩子,你就要挾恐嚇,不算好人,但我那時還沒想殺你,”蕭君澤輕笑道,“可你不是還想征召民夫,修繕城牆麼,還與那郡守交流了占地圈田的心得,那,就對不起了。”

“不過是一群賤民……”看著少年那不經意的微笑,薑左心中泛起一股濃濃的恐懼,“你、解藥,解藥給我!殿下,老奴錯了,求您給我解藥吧……”

“太晚了啊,簽帥,你如今的樣子,吃了解藥也無用了,”蕭君澤很是遺憾。

“不,不,求您告訴我……”薑左涕淚橫流,苦苦哀求。

“那好吧,”少年認真道,“解藥就是,多喝熱水。”

在一邊的青蚨微微一震,瞳孔不可置信地睜到最大。

“胡說,怎麼可能,我不信、我不信……”薑左咆哮著,咆哮著,過了許久,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夕陽落下,冷風吹拂,青蚨給小殿下披上披風,低下頭,認真地係好頸邊的係帶。

蕭君澤伸手摸了摸青蚨的臉蛋,壞笑道:“青蚨,有沒有覺得你家殿下深不可測?”

青蚨手指頓了頓,目光有些遊移,不太確定地道:“您可以先告訴我……算了,您,還是彆讓我知道吧。”

“哦,為何?”蕭君澤驚訝地問。

青蚨係好了帶子,站起身:“會睡不著。”

他認真做好殿下吩咐的事情就行了,知道太多,會不快樂。

蕭君澤輕哼一聲,給他解釋道:“青蚨,人要是不愛喝水,腎會出問題的,要是再喝酒吃肉熬夜,問題就會更嚴重,你記得,平日一定要多喝水。”

痛風不會死人,但薑左這明顯是結石憋成了腎炎,後期的大量酒和湯藥,加重了腎臟負擔,最後變成尿毒症,在這個時代,是頂頂的絕症。

“知道了。”青蚨點頭,然後出門,吩咐院外的兩兄弟,把薑左的屍體收斂了,停棺三日後下葬。

許家兄弟明顯是聽到典簽死前咆哮的,但兩人都像什麼也沒聽見一樣,低眉順眼地把典簽屍體連輪椅一起抬走了,走的速度還非常快,最後跑了起來。

蕭君澤笑出聲來,回到自家院裡。

青蚨低聲道:“殿下,如今典簽去了,直衛是咱們的人,正是離開的時候啊。”

“不急,還差一步。”蕭君澤坐在桌前,繼續拚接自己的小玩具。

青蚨看著那些一個個圓滾滾的鐵疙瘩,不能理解,但也沒再追問。

蕭君澤則是將引線加入鐵殼中,用小稱認真地稱量了旁邊的黑色粉末,小心地添加進去。

按書裡記載,七月時,他就會被立為新帝,被帶回都城中,開始正文的劇情,而北魏聽說南朝內亂,人心不穩,也立刻率大軍南下,雙方在淮河一線打了快一年,最後北朝退兵。

北朝在馮太後改革後,清點了戶籍,設立了五家立一鄰長,五鄰立一裡長,五裡立一黨長的三長製,所以,他如果隨便逃去北方,戶籍很難隱瞞,他也不想當個難民一樣跑過去。

但戰爭是秩序的天敵,隻要大軍在淮河戰上一場,淮河兩邊必然十室九空,他在這些地方冒領一個戶籍再容易不過了,而且還有可能混一個黨長裡長當當。

至於什麼投奔孝文帝,那是騙許家兄弟的。

北魏一朝,民族矛盾極為尖銳,南逃的劉宋王族宗室被鮮卑權貴各種欺辱,當眾撕衣服、咬手啃身子這種事甚至上過了史書,可孝文帝卻管不了——隻是假作不知,畢竟鮮卑貴族才是他的基本盤。

他這身體可是海棠文主角,需要時刻注意劇情慣性,要是才出狼窩又入虎口,未免貽笑大方。

他如今需要的是自由,所以整活都是圍繞著這一個目標進行,先把這事做成了,剩下的事情,以後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