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1 / 1)

“殿下,這樹枝早已枯死,你為何還要將它放於瓶中?”一邊的青蚨不解地問。

“生活嘛,總需要一點儀式感。”蕭君澤沒有在瓶中加水,把那插根柳枝的花瓶隨意放在書桌上,感慨道,“不然,有時會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又新開了一局‘維多利亞3’來重現羅馬、咳,重現□□榮光。”

青蚨聽不懂,但也不分辨。

蕭君澤笑了笑,低頭在面前的紙上寫下“蕭衍”二字。

這位即將來到的敵人,是將來無論是原著還是曆史上都有名的重磅角色,梁武帝。

蕭衍少年時就有神童之名,文韜武略都是上上之選,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十分出名,他當政後,選拔良才、重立儒學,讓南朝平靜了接近五十年的時光。

但是吧,這位皇帝運氣、智慧都不缺少,但缺少的是君王最需要的決斷。

他想拉攏世家大族,又想任用寒門,花錢想做大事,又不想落個壞名聲,想嚴明刑律,卻又舍不得對犯錯的宗族施加懲罰,想用佛教化解社會矛盾,卻又找不到矛盾原由,至於到後來信佛信的走火入魔,讓天下人吃素,想用佛教治國。

於是才有那段梁武帝與佛教達摩祖師的著名問答:“我修佛寺,寫經卷,供養僧人,有何功德?““沒有功德。”

想到這裡,蕭君澤忍不住笑出聲來。

他已經知道該怎麼對付蕭衍了。

……

七月初一,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南齊朝中如今最有權勢的大將軍蕭衍,便帶著一千精兵,前來迎接臨海王回京城繼位。

一千人並不算少,因為兵馬越多,需要的準備時間越長,行軍時間越慢。

而繼位這事,主打的便是個快字,一個傀儡宗室罷了,也不需要迎接。

但進入梁園時,蕭衍是有些驚訝的。

這梁園之中,冬麥已收,菽豆兼作,長勢十分豐茂,若隻是河邊上田有些長勢,他倒也不驚訝,但一些山腰上的下田,也長勢喜人,就讓人很是意外了。

尤其是園中居然還放了一個木箱,其中有蜜蜂來來去去,看著十分熱鬨。

於是便詢問了莊中奴仆,才知居然是那臨海王讓人把蜜蜂從野外放到此處,說是能幫助授粉,讓山間貧田多收幾鬥豆子,一時心中有些驚訝。

順著山穀走到園中塢堡,蕭衍終於見到這位傳聞中“性情懦弱,不喜與人相交”的臨海王。

那日,這名少年未穿士族喜歡寬袍廣袖,長發束起,而是穿著一件窄袖的常服,他眉眼生得極是精致,清秀絕倫,那肌膚生得如上品的白玉一般無暇,若是長成了,必然是何晏衛玠一般的好郎君。

他站在門口,明淨如秋水的眸光與蕭衍對視,帶著好奇與純真,像春天的花朵、夏天的雨露、秋天的果實、冬天的陽光,不由自主便讓人心神放鬆,想要多加親近。

“末將蕭衍,見過臨海王殿下!”雖然早已對王族已經沒有什麼敬畏之心,但蕭衍還是單膝跪拜行禮,不在禮儀上有分毫冒犯。

“快快請起,蕭將軍,”少年清澈的嗓音如鹿鳴一樣好聽,主動上前扶起蕭衍,有些羞澀地道,“我早就聽說你的威名,哪能讓你這樣的人物拜我呢?”

蕭衍恭敬道:“殿下即將繼位,禮不可廢,未免夜長夢多,還要請殿下速速休整,與末將前往都城。”

“這是應當,”蕭君澤連連點頭,“不過天色已晚了,夜裡行軍不便,今晚住下,明早便與將軍同行,可否?”

蕭衍當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於是便點頭道:“謝殿下通融。”

見蕭君澤應了,他便指揮著手下禁衛安營紮寨,同時收編梁園的禁衛——他本是軍中大將,做這些事,自然輕車熟路。

做完這些事,他便準備去尋臨海王談談。

若說未見到蕭君澤前,他還擔心有什麼意外,但當他親自見到這位臨海王後,便已經將心放下,他手下的一千精兵是他的部曲,全是從自家奴仆中挑選出的健壯子弟,給妻給地,好吃好喝操練著,關鍵時候,會為主人奮不顧身,但這種完全脫產的私兵,每日至少要食五斤米糧,備武器盔甲,一個士兵,一月就是一石糧食。

如今南邊一畝地能產兩石糧食,就算是上田,就算以他門第,養這一千部曲已經算是極限了,

這也是他十分在意那絲車的原由,如今西南的廣州、交州、雲州一帶少有戰火,世家有大量餘糧,需要有足夠的錢財,才能與他們交易,供養更多部曲。

於是他褪下鎧甲,換了一套便裝,前去拜見臨海王。

高大俊美的將軍,換上峨冠博帶,儒雅中又帶著英武,惹得園中侍女頻頻臉紅,係帶的手指都有些顫抖。

他前去臨海王院後,很快那名為青蚨的侍者便為他通報,請他進去。

入得房中,見少年伏於案上,正以一木尺炭筆做圖,聽聞內待來報大將軍到了,也隻是略抬眉眼後,微微點頭,便繼續伏案作畫。

蕭衍等了片刻,心中便生出一抹好奇,無聲地靠近了數步,看那少年究竟沉迷何畫。

但見那圖上,竟然繪畫著一長串的各種木塊,其線條橫平豎直,車輪之物,線條遒勁有力,竟有一種異於尋常的美感,蕭衍未見過這樣的畫工,一時興趣大起。

“這是水絲車,”見蕭衍神色有動,蕭君澤伸手道,“蕭將軍請坐。”

蕭衍謝過之後,跪坐於案前,有些驚訝地道:“我聽聞您為製那一人當三的大絲車,這水絲車又是何物?”

蕭君澤伸手,在圖上給他解釋道:“絲車要以腳力,驅動紡輪繅絲,水絲車則是以水驅輪,溪流之力,以一當十,大河之力則以一當百。”

“世間竟有這等奇物?”蕭衍一時驚歎。

“不錯,我已經在園中建成此物,將軍若有心,明日行軍之前,可以一見。”蕭君澤語氣誠懇而淡然。

蕭衍點頭:“原來如此,隻是天色已晚,燭火傷目,殿下還是莫要太辛苦才是。”

蕭君澤微微搖頭:“還未畫完,今晚徹夜繪儘,才能交給將軍。”

蕭衍一怔,臉色便有些嚴肅:“殿下,末將不是為了這絲車財務而來。”

就算真的是,也不能認!這蕭君澤是必死之人,他豈會接對方的人情。

蕭君澤輕歎道:“我自不是要賄賂將軍,隻是聽聞,將軍是禮佛之人,所以才準備將一些無用之物,托給將軍。”

蕭衍微微皺眉,沉聲道:“請殿下明示。”

蕭君澤拿出一疊圖紙,一一擺出,白皙指尖從昏黃的紙面劃過,給蕭衍講起了這曲轅犁的優勢,還有蜂箱的來由,大小絲車的使用方法,應用原理。

蕭衍學富五車,於數術一道也有涉獵,一時如聽天籟,以前許多不懂之處,居然有茅塞頓開之感。

“蕭將軍,這個,是曲轅犁,節省畜力,且能深耕,方便山地、水田,能改兩牛並耕為一牛獨耕,還有這絲車,若是廣為流傳,能讓人添衣加裳……將軍,這些可能利天下?”

蕭衍觀察著那圖紙,肅然道:“殿下於民有大功,此為神物,節省民力,必能利天下。”

“我此去京城,生死難料,”那少年神色悲傷卻又堅定,“我聽說,信佛者,以慈悲為懷,將軍若能將此物廣傳天下,於長夜中做明燈,便是最大的慈悲。”

蕭衍怔住:“慈悲為懷?殿下年紀輕輕,竟能說出如今佛語,實在讓末將羞愧。請殿下放心,小將必會將此物傳於天下郡縣,隻是,這些物件,怕是不會有您的姓名。”

嗯,慈悲為懷後世那麼口頭禪的佛語這時候居然沒有麼?

“本不必有姓名,”蕭君澤心中一動,眼中盈淚,委屈中又帶著一絲顫抖:“想是前世不修德行,今生於帝王之家,讓將軍見笑了。”

蕭衍一時不知如何安慰,有些無措。

蕭君澤輕擦眼角:“蕭將軍,以後這山水,小王怕是見不到了,明日可否容我去堤壩間的小舟上走走,片刻便好,再看一眼這故居。”

“這是小事,當由殿下做主。”蕭衍也見過那小水壩,順便要去看絲車,就同意了。

看著這少年感激又帶著不安的模樣,蕭衍忍不住心生了絲憐意。

如此少年,可憐生在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