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早已消融, 聽著耳邊傳來的流水潺潺，清裡住持凝望著池塘中躍起的墨鯉, 感歎道：“如果完全沒有危險，住在這裡的確不錯。”

他自幼長在富貴家庭，成年後又擔任了清水寺的住持，各種各樣的邀請絡繹不絕，見慣了千姿百態的居所，這麼清幽雅致的居所倒是第一次見，倘若森林裡都是那種性格偏向溫順的動物，在這裡養老會是相當不錯的選擇。

不過……

養老？

他沒有忽略這個一閃而過的想法, 沉思片刻，他偏頭看向見雀：“你平常出門的頻率如何？”

這個問題有些莫名，但見雀還是如實回答道：“不算高。”清裡住持問的是他的本體, 他自然按他的本體來說。

清裡住持點頭表示知道了。

見雀看了一眼一副沉思模樣的清裡住持，在心中暗道：已經走了將近十分鐘了，估計快要提起剛剛的對局了吧。

說實話他並沒有因為那場對局改變自己的想法, 他仍然認為圍棋是玩具，最多是那種值得再研究研究的玩具，或許下棋會變成他的習慣，但絕對不會變成他的愛好。

過了一會, 在走到小橋上的時候，清裡住持停下了腳步。

“山裡的風景很好，但山外有山裡看不到的風景，”他轉身面向見雀道，“沒事的話，多出去走走看看吧，最近的天氣正是適合出遊的好時候。”

他年紀大了愛說教, 他也控製不住自己，但他是真心為見雀考慮，見雀身上本來就缺乏朝氣，再不多出去走走，就真的要變成養老了。

當然除了勸見雀多出去走走，他話中還有暗含的意思，那就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他知道對方能聽懂，他希望對方常懷敬畏之心，常懷謙卑之心，這樣才是正道。

這倒是拔高了剛剛那場對局的思想深度。

見雀微微勾起嘴角，輕聲道：“我會的。”普通人的力量啊，他會注意的，連帶著普通咒術師，他都會注意的，無論怎麼樣，他都不想再輸了。

見雀的確聽出了清裡住持話中暗含的意思，但和清裡住持希望的不同，他完全沒有想到什麼敬畏之心或者謙卑之心，不過沒有關係，兩者的外在表現差不多，最終都引向了外在的謙虛。

清裡住持凝視著見雀的雙眼，確定見雀明白了後，他露出了一個放鬆的笑容，進藤光還在旁邊，他不好說得太明顯，能明白就好。

在這段小插曲後，他們三人又繼續往前走去。

進藤光用餘光看向正在緩步慢行的清裡住持和見雀，其中著重打量了一下見雀。

他今天的心情可以說因為這個青年而起起伏伏，不過這不能怪對方，要怪就隻能怪他自己多想。

他奢求太多了，他不能再這麼自私下去，那兩年半的時光已經足夠了，無論如何他都不應該期待藤原佐為還留在世間，古老的傳說中，人死之後靈魂會轉世，而且好人會轉世到幸福的家庭，他應該期待藤原佐為能轉世到世界上最幸福的家庭。

“小光，你下次的比賽在什麼時候？”

清裡住持的話打斷了他的思緒，他連忙回答道：“下周，國內的比賽。”

“具體在哪裡？”

“東京，”停頓了一下，他補充道，“是友誼賽，沒有勝負之分。”

就這樣邊散步邊閒聊，經過兩條蜿蜒的小路，他們來到了一個……

進藤光瞳孔地震，清裡住持無話可說，眼前的造景可以說超出他們二人的理解能力了。

進藤光對造景之類的不怎麼了解，但即使他不怎麼了解，他也知道前方的造景和這座庭院的風格不搭，準確來說和哪座庭院的風格都不搭。

這個類似花園的地方，裡面種滿了他叫不出名字的樹，樹與樹之間的間距目測相同，高度也目測相同，甚至粗細也目測相同。

這些樹……

他仰頭看了看，真的好高啊。

進藤光身邊的清裡住持表面平靜，實際比進藤光還要震驚，他對各種各樣的造景是相當了解的。

他早就覺得這個方位的樹不對勁，但因為背景是森林，而且小路旁有很多樹遮擋，在遠處看還稱得上和諧，沒想到在近處看這麼震撼。

“怎麼了？這些樹不好看嗎？”見他們二人表情不自然，見雀開口道。

進藤光張了張嘴，咽下了沒有說出口的話，他和見雀還沒有那麼熟悉。

而相對來說和見雀更熟悉的清裡住持在聽到這兩個問題後，違心地點頭道：“好看。”做客時對主家的布置說三道四並不合適，而且他能感受到見雀看到這些樹時的歡欣。

明明覺得不好看。

見雀聽出了清裡住持話中的違心，這麼好看還覺得不好看？對此心生疑惑的他再次將目光投向他的心之所向。

這些樹在他眼中真的非常好看，一棵棵都是他千辛萬苦從各處的森林裡挖出來再移植到這裡的。

連夜挖樹種樹的眾多咒靈：你確定是你千辛萬苦？

不過好看歸好看，他花費精力移植這些樹不是用來觀賞，而是用來居住，他喜歡化作山雀的形態在合他眼緣的樹上睡覺。

進藤光就算了，沒想到清裡住持的審美也不太行。這麼想著，他看向清裡住持，看了兩三秒，然後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開口道：“您想回屋坐坐嗎？”

他其實有故意引導他們二人過來，抱著些許炫耀的心思，結果他們並不能欣賞，既然不能欣賞，那再待在這裡也沒有必要。

實際清裡住持和進藤光有些無辜，他們的側重點放在與環境的搭配上，而見雀的側重點則放在這些樹本身的外觀上。

天色漸晚，空氣中也多了幾分涼意，清裡住持抬頭看了看正在西落的太陽：“不了，我和小光要走了。”

聽到這話，進藤光看著清裡住持，露出了疑惑的目光。

他在上山的路上和清裡住持說起過他晚上有約，他還記得清裡住持當時說的話，說是有事要和見雀單獨說，不會和他一起走。

“你一個人走的話，我那幾個護衛不會保護你啊。”面對進藤光疑惑的目光，清裡住持無奈地說道。

在明知有大型野獸的情況下，他那幾個配備了□□的護衛還是相當重要的，不過那幾個護衛來自他的家族，負責他的安全，他命令不了。

那幾個護衛平日裡就待在他所在建築的大門外面，一旦他出行就會跟隨他出行，理論上他能送進藤光下山，但他已經是古稀之年了，體能和體力都下降得厲害，他做不到爬上爬下，還不如選擇和進藤光一起走。

進藤光怔了一下，接著迅速地意識到了清裡住持這麼做的原因。

“清裡住持……”躊躇片刻，他微微躬了躬身，“謝謝。”他有想過獨自下山，但當他再仔細想想後，還是承認了對大型野獸的恐懼，決定聽從清裡住持的安排。

清裡住持見狀朝見雀道：“請務必珍重，要記得請護衛。”

見雀看著兩張或多或少都透著關心的臉，微笑著點點頭，並在心中暗道：不請，絕對不請，說起來拉邦的那聲怒吼有那麼可怕嗎？

將清裡住持和進藤光送走後，在橙紅色晚霞的映照下，他來到了一個屋頂上，看到他的瞬間，原本蹲在五條悟頭上的白團子立刻撲到了他手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根據經驗，它應該是在告狀，無非是不給它吃東西之類的狀，他將快要從他手上掉下去的白團子扶正，並熟練地順毛擼了幾下。

接著他走到五條悟身邊：“五條君，我想知道那些光點的來源。”

五條悟沒有多想，漫不經心地開口：“不是什麼複雜的東西，靈體存在過的證明，”“嘎嘣嘎嘣”的聲音響起，“類似祝福之類的東西，有些保護作用，”“嘎嘣嘎嘣”的聲音越來越響，“不複雜歸不複雜，其實還是挺難得的，這是我第二次見到。”

“好吃嗎？”

五條悟咀嚼著口中的糖果，點頭道：“好吃，奶香味超濃，而且甜度超級棒！”說著他將懷中抱著的糖果罐子遞到了見雀面前。

這個糖果罐子是進藤光帶來的見面禮之一，清裡住持偶爾會帶著幾個護衛來見雀這裡拜訪，知道這裡有個年紀不大的小孩子，因此特地讓進藤光在見面禮中帶上了三罐這個年紀的小孩子愛吃的糖果。

降穀零平日裡都將給五條悟買的甜食放到某個櫃子中，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將那三罐糖果放到了那個櫃子中。

那個櫃子就在五條悟如今所住的房間裡，五條悟安裝好冰櫃後，躺進去試了一下，躺了兩個多小時，骨骼一直在響，但並沒有恢複。

骨骼的響聲吵得他頭疼，他就打算晚上睡覺的時候再躺，想到晚上要睡在冰櫃裡，他決定事先犒勞一下自己，因此他打開了那個櫃子，接著發現了那三罐糖果。

凝視片刻，見雀伸手拿了一顆，然後一顆接一顆，再然後，房頂上響起了兩道“嘎嘣嘎嘣”的聲音。

在此起彼伏的“嘎嘣嘎嘣”中，見雀突然抬起手，指著遠處說道：“五條君，這些樹好看嗎？”

五條悟順著見雀指著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棵棵生機盎然的樹，微風吹來了生命的氣息，他深呼吸了一下後，感受著腦子的清明，隨口回答：“好看。”

“你的審美不錯。”

“我的審美向來都很不錯，對了，”五條悟沒有回頭，沒有看到見雀眼中真切的笑意，他望著更遠處明顯凹陷進去的那塊森林，“你不管管拉邦嗎？它快要把森林裡的樹全部打斷了。”

“會管的。”

見雀收斂了神情，心道：你最好沒有打斷我特意留下的那幾棵樹，拉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