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們眼睜睜看著大小姐拒絕, 心急如焚。
【nooooooooo!!】
【為啥不走啊為啥不走啊急急急!】
【畢竟大小姐是貴族大小姐,估計是完全被某種東西綁住了吧?】
【記得在那種偏僻小鎮上的富貴家族都對女性那種態度,像京城這種遠離江湖頂級封建的地方, 大小姐應該也承受著不少壓力吧。】
【受不了,前面輕輕鬆鬆的江湖生活看的都讓我忘了這大背景還是封建社會, 呃啊啊啊。】
【沒辦法呀, 一路上也聽聞了不少,關於江湖與朝堂不能私自勾連的事。如果這種位置上的大小姐被帶走的話,就是很大的問題了, 女俠也會被兩方一起通緝吧。】
觀眾們分析了一下目前形式, 信心驟減, 開始emo起來。
而難得一次, 為了友人放棄一貫的退避態度,想要主動踏入渾水,卻被拒絕的葉舒羽也是心情低落。
這樣的低落似乎也感染了她肩上的小鳥,肥啾也微微緊著絨羽,變成一團沒有靈魂的糯米團子。
兩人在有些窒息的氣氛中相處了一下午,還是陸清和最先受不住,微微哽咽著提出了道彆, 然後頭也不回地上了馬車。
葉舒羽沒有再挽留。
她惆悵地目送馬車承載著友人離去,就像是看著一隻曾與她遨遊山林的鳥兒逐步被逼入籠中。
“所以我不想輕易交友啊……”
久久,她才開口,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萎靡下來。
肥啾依偎在她脖頸, 小小聲叫:“啾啾。”
葉舒羽自言自語:“你怎麼會過得好啊,我才來一天就在酒樓裡聽那麼多人講那皇子的風流軼事和暴脾氣,你脾氣又軟又乖,肯定要被欺負的。”
肥啾:“啾……”
葉舒羽暴躁低語:“可惡, 我不管了,我就是粗魯的江湖人,才不懂這裡的破規矩,乾脆先去把那狗皇子的腿打斷延期算了!”
肥啾:“啾!”
葉舒羽低頭看它:“一人做事一人當,到時我就不能找人一起遊曆了,還可能被通緝,你還會陪我麼?”
毛團子歪了歪腦袋,隻是輕快叫了幾聲,在少女臉上蹭蹭。
葉舒羽翹起嘴角:“很好,果然隻有你和我是隊伍裡真正自由的鳥,那便這樣安排吧!”
“若失手了,我估計活不下去,你自己聰明點再找個好人家……說是這樣,但我允你好多穗穗都還沒履行呢。”她眼裡倒是沒有多少忌憚,隻有灑脫笑意,親昵地揉揉小鳥鼓鼓的胸脯,“所以如果有下輩子,你也在林中等我來吧?我還來照顧你。”
肥啾仰起腦袋:“啁啾~”
旁白:
“為拯救大小姐而即將冒險,女俠同浪子真情告白,若此行她遭遇不測,便讓浪子不必懷念她,尋另外的人好好活下去。”
“而她會默默祈禱下輩子也與浪子相會,仍像現在這樣與TA親密無間,心甘情願地照料TA。”
【我靠,女俠好猛。】
【嗚嗚嗚誰還記得女俠一開始的佛係做派啊,現在為了朋友都打算冒這樣大的險了。】
【女俠越來越像真正的江湖人了……準確來說是話本裡那種有俠氣的江湖人,為了友人可以上刀山下火海,心性至純至善。】
【我哭死,原本看女俠有些不正經,沒想到她在這種大事上這麼認真嗚嗚。】
【……頭一回覺得旁白不是很離譜,但是女俠這是托孤啊啊啊!!】
【嗚嗚嗚不要假設下輩子不要立flag啊啊,啾寶是渣鳥,女俠你得一直盯著才行!!】
……
交流完,一人一啾就這樣出城了。
而葉舒羽並未發覺的是,附近酒樓的大堂裡,有人一直觀察著她。
“江湖人。”
說書人搖晃著茶盞,語氣莫名:“所以那位大小姐果真是……”
手中的茶逐漸變涼,他卻隻安靜端著,未曾飲用一口。
-
昨日與友人尷尬的會面,讓陸清和有些不再敢出門。
她並不是反感,也不是厭惡,隻是……害怕極了。
她怕葉舒羽再多說一句,米糕再叫一聲,她回來半月努力維持的乖巧便會悉數崩塌,不管不顧地同他們一起逃走。
但這怎麼可以呢?
羅刹的壽數無幾,僅憑葉舒羽和清衡道長兩個人,是不可能帶著她逃多久的。
她見過那樣漂亮的深秋,見過那樣自由的江湖,已然是心滿意足了。
陸清和跪在佛堂裡,在心裡默默為幾位短暫旅途中的友人祈禱。
葉舒羽是外出曆練的弟子,便願她精進武力,破解師父所留疑難,早日功成歸穀;
清衡道長總在執著尋道,便願他早日得償所願,了結心頭執念,莫要執著於過去;
米糕慣常喜愛與人親近,便願它永遠都遇上心善之人,每日都是開心無憂的小鳥。
念到羅刹,她有些許猶豫,但還是小聲希冀著:
希望羅刹小姐能尋得神藥,重獲新生,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陸清和不能自由地飛走,便愈發期望著,在她心中最為自由灑脫的羅刹,能夠過得很好。
祈禱結束,陸清和自覺與那段浪漫一月了斷,便嘗試著收心,安安心心準備嫁人。
但在臨走前最後一日的自由時光裡,她還是沒忍住,在清晨又來到了熟悉的酒樓裡。
隻是聽些故事,而已。
她想著。
“小姐,那酒樓的說書人又上來了,您要見一下嗎?”
“嗯,讓他進來吧。”
陸清和抱著暖爐,輕輕應了一聲。
她並不知道,這次見面將會改變她的一生。
……
與此同時,城外。
“啊啊這狗皇子周圍怎麼會有江湖人!”
铩羽而歸,葉舒羽震驚得不行,像隻小狗一樣在原地轉來轉去:“皇室怎麼能養這麼多江湖人?都是哪裡來的?!”
清衡道長緊皺眉頭:“你確定是江湖人?”
葉舒羽篤定:“他們用的那暗器是我師父做的,我師父一貫厭惡朝堂,絕不可能賣給他們。”
清衡道長心裡閃過一個念頭:莫非是江湖裡有誰同朝堂勾結?
由於秘籍與內力的特殊性,朝堂無法掌控所有江湖人,更彆提那些武林高手。
在長久的暗暗博弈中,兩方默契地達成平衡——朝堂不會對江湖人聚集的地方伸太多手,但也不會允許有大規模可以威脅到國家存亡的武林勢力的存在。
一旦出現這樣攪亂平衡的作惡勢力,雙方都要派人去剿滅。
這樣的機製理應是好的。
但清衡道長的師門,卻是被無故扣上了這樣的罪名,被武林的天機樓和朝堂的錦衣衛聯手剿滅的。
清衡道長是因為資質特殊,再加上師長為他卜卦得出要暫隱名姓,便沒有在那獵殺名單上,僥幸成為師門唯一的幸存者。
等到清衡道長終於能返回師門,隻看見了廢墟下的白骨,以及滿地被扯碎的秘籍珍寶。
他們是作惡勢力?
誰定義的惡?
為何不交由所有人判彆而是私下出手事後報備?
彼時仍是仍是少年的道長攥緊滿地狼狽,不可抑製地從心裡生出憤怒。
依他看,天機樓和錦衣衛才是假借大義劫掠師門,世上最惡最惡的存在。
但那罪名依舊是扣在了清衡道長的師門頭上,也因此,他再不能道出自己的師門,再也不能歸家,隻能沒日沒夜觀察星象,等待轉機。
他還以為自己需要等待十年或是更久,但如今五年不過便等到了異象。
“啾啾~!”
清衡道長看向在山洞枯枝上蹦跳的雀兒,表情不變。
……而如今,隻是跟隨通靈者短短幾月的發現,確實足夠特彆。
他正想將自己的對朝堂與江湖勾結的猜想道出,便聽葉舒羽話音一轉,又驚又喜地衝他身後叫喚:“羅刹!你醒了!”
清衡道長轉身,便看到羅刹緩緩走來,面上依舊是平靜如水。
他幾日前特地出城找她,便是想從她嘴裡得到一些天機樓的消息,卻不想羅刹將他引入此處據點便陷入沉睡,幾日都是這般昏沉模樣。
看起來,羅刹確實同她自己說的那樣時日無幾。
“我明日便會死去。”
而今日醒來,羅刹心神微動,起身第一件事便是同兩位說這句話。
葉舒羽:!!
清衡道長:……
觀眾們:?!
【開幕雷擊!!】
【我還沉浸在女俠幸好躲過了那死皇子的追蹤,想著回到據點有殺手姐姐保護就安全了,現在就告訴我她明天就要死了??】
【靠啊真的假的……這怎麼能精準知道的?】
【死前會有預感吧?哎完了完了,兩個妹子都救不了了嗚嗚!!】
即將死去,羅刹的反應卻比其他人平靜許多:“現在,你們有什麼想問我的,可以問了。”
清衡道長:“天機……”
葉舒羽急哄哄開口:“明天嗎?就明天嗎??有沒有什麼辦法能夠緩解啊?!”
羅刹看向先開口的清衡道長,打算讓他繼續說,但讓她有些意外的是,對方卻在短暫的糾結後搖了搖頭,隻示意她回答葉舒羽的問題。
其實她這句話主要便是想讓這位莫名執拗的道長問的,但既然這樣……
“沒有。”羅刹搖頭,回答葉舒羽,“明日零時,我體內的所有器官將會衰竭。”
葉舒羽:“啊啊這是什麼病?聞所未聞!醫、醫王穀能治嗎?”
羅刹平靜糾錯:“這不是病,是蠱毒,是脫離天機樓的代價。”
葉舒羽著急上火:“有解藥嗎?現在還能拿到嗎?我可以現在就去!”
羅刹很平靜:
“有,但不可能拿到。”
“準確來說,我並不知道解藥是誰。”
“天機樓的話事人將控製我們的鎖鏈藏得很好,我們必須保持對天機樓的忠誠。”
“想要脫離,便要像我一樣承受被這暗處無形鎖鏈勒斷咽喉的代價。”
……
“姑娘聽說過熬鷹麼?”
酒樓裡,幾日未見的說書人依舊是非常熱情,一個新奇故事講完,他似乎是意猶未儘,又展開了詢問。
陸清和搖了搖頭。
“熬鷹,是北方草原上人馴服獵鷹的法子。”
“鷹的野性難減,意誌堅韌,光憑身軀的痛苦難以將它馴服,人們便會嘗試擊垮它的精神。”
“日日夜夜的煎熬,再加上恰到好處的恐嚇與溫情,破壞了獵鷹的精神,將它徹徹底底馴服,拴上鎖鏈。”
陸清和聽得蹙眉,頗覺不適,小小聲開口:“真是殘忍。”
說書人卻笑了:“是啊,真殘忍。”
啪。
周圍的隨從不知何時儘數倒下,陸清和還未來得及驚呼,就看到簾子被人掀開,說書人逾越了禮儀的距離,走近座上惶惶不安的大小姐,目光極其專注,輕聲說:
“那麼現在,姑娘你的手中就有這樣的鎖鏈,你會選擇解開麼?”
“……什、什麼意思?”
陸清和捂著心口,惶然詢問。
……
城外,羅刹還是打算了結清衡道長的心願。
雖然天機樓的醃臢也有她的一份,但她並不在乎他人看法,倒也無所謂說出這些。
總歸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所以回答完葉舒羽的問題後,她坦然對清衡道長開口:“我知道你想知道天機樓的事,我現在可以將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
“我是聽命行事的殺手,雖然在你們眼中或許我是武林中人,但實際上我做過許多暗殺朝堂中人的任務,我的前輩與後輩也一樣。”
“除卻地方富商官員,紫禁城裡的高官貴族也在以往的名單裡。”
對上二人震悚目光,羅刹語氣依然平靜。
“基本上是毒殺,如果目標在外便偽裝成山賊劫路。”
“很意外麼?所以我說,我不認為我是什麼武林中人。”
“就連那樣的大人物也可以進入名單,在結束後仍可以不受忌憚與朝廷的通緝全身而退,聽不到任何朝廷對天機樓的討伐風聲……”
對面兩人幾乎成了雕塑,一個比一個僵硬。
羅刹眼眸微動,倒沒繼續這樣直白,隻輕聲說:
“所以,我曾效忠的是‘天機樓’。”
“而何人可以自命為‘天’呢?”
在將死之際,曾經的天機樓第一殺手,輕描淡寫地捅破了一個驚天大秘密。
……
酒樓裡。
聽了說書人的話,陸清和神情恍惚。
說書人補充:“鎮國公府定然是其中重要一環,哪怕隻是微弱可能,真正的幕後主使也不可能暴露身份,便由貴府擔任了傀儡主人。”
大小姐忍不住捂住眼,喃喃道:“但朝堂與江湖不應當是兩個世界嗎……”
說書人笑:“嘴上說的好,實際上怎麼可能?”
陸清和沉默許久,終於虛弱開口:“天機樓與朝廷的關係我已然明了,也知曉鎮國公府便是靠天機閣履行聖上意誌,但……這與最初您所說的熬鷹又有什麼關係?”
說書人看她蒼白清麗的面容,終究是不忍,坐到她身邊的座位上,收斂了方才帶著些許敵意的氣勢,緩聲開口:
“陸姑娘遊曆過一月江湖,可曾聽聞江湖第一殺手羅刹?”
“身處天機樓裡,不知有多少同她一樣的孤女,自幼被挑揀著長大,像是原本可以翱翔天際的獵鷹,卻被人硬生生消磨意誌,隻能為這樣罪惡的勢力獻出所有。”
陸清和有些恍然:“羅刹她……”
所以,她一直所豔羨的,以為是最最自由浪漫的羅刹,其實一直是被束縛著的啊。
甚至,是被她所在的家族……!
眼看身旁的女子已經開始發抖,說書人雖然有些不忍,但依舊殘酷開口:“而你,陸家的大小姐,天然便是這計劃的一環,是控製他人的鎖鏈。”
像是一道驚雷,炸得原本就惶然的大小姐愈發痛苦。
含著淚的水色眼眸看向說書人,哪怕她現在已經情緒激動到說不出話來,也努力想要得知真相。
說書人在心中歎氣,面上依舊是平靜銳利:
“你幼時並不病弱,某日出行回來後才身患怪病。其實那不是病,而是一種蠱術。”
“那些所謂的割腕放血,隻不過是取用你的血,用來控製那些被束縛住的獵鷹罷了。”
“時不時的心悸絞痛,是因為帶有子蠱的殺手在你附近,惹得你身上的母蠱躁動。”
陸清和:……
都,對上了。
她低頭,怔怔看著自己蒼白的手,看那青色的紋路。
她忽然想起早已被遺忘的幼年記憶。
她確實並非生來病弱,她曾經也愛跑愛跳,還曾大膽到給過誤入家宅的一個女孩幾粒糖果。
……那個女孩?
那沾灰的稚嫩小臉逐漸在腦中變化,化為那河邊的清冷面容。
原來如此。
陸清和終於明白了。
怪不得一路上都沒有發病的她,會在那人附近感到痛苦,但因為羅刹一路上都自覺避開她,之後再沒有類似情況發生,她隻以為那次是意外。
所以,羅刹會知道嗎?
那僅餘一月的壽數,也與她有關嗎?
“嗯……看起來陸小姐已經理解我的意思了。”
時間緊迫,說書人便長話短說,將一個小錦盒遞給少女。
他神情嚴肅:“我冒著風險將這些都告訴給陸姑娘,便是信任陸姑娘的脾性,不會與那些因為一己私欲就攪亂江湖朝堂規則,隻為滿足一己私欲的人渣同流合汙。”
他牽過陸清和的手,將小錦盒放在她的手心,然後按住她的手指,一點點替她將其攥緊。
“這是醫王穀的毒藥,僅需一點便可無聲無息殺人。”
陸清和動著手指,無力抵抗,便惶惶地看著說書人:“那,那我的父母和姊妹們……”
說書人喟歎:
“我一貫不信那樣醃臢的地方能養出來什麼好人,卻沒成想還有你這樣的人存在。”
“傻姑娘,還不明白麼?對你而言,他們是你的父母,但對他們而言,你隻是母蠱的載體罷了。”
“嫁與皇室,你以為是什麼榮耀麼?隻是讓他們掌控那些羽翼未豐的殺手罷了,你隻是交接的象征,有誰在意你的想法呢?”
“十幾年的養育之情,早在你被放血幾年後相消了。若你還因為這點情誼而順從他們,隻會助紂為虐,傷害更多江湖與朝廷上原本無辜的人。”
“江湖上一貫稱頌敢於大義滅親的義士,若你出手,定可重創天機樓的勢力,蒙受冤屈之人得以昭雪,也會留下一段佳話。”
“一皇子性情暴虐,行事肆意張揚,若他得了你,得了那天機樓才被馴服的獵鷹,那世道就要亂了。”
“我最初的問題,陸小姐好好想想吧,你當真要成為熬鷹人手中束縛住蒼鷹的鎖鏈麼?”
言儘於此,說書人見桌上燃香已儘,便趕快離去。
獨留陸清和一個人坐在原地,手中的錦盒仿佛有千斤重,拉扯著她整個人都在往下墜。
-
白天的時間過得很快,現在已經是夜晚了。
“小姐晚飯也不用嗎?”
“許是因為明日便要離開,有些不舍食不下咽吧?”
閨房外,侍女們竊竊私語。
陸清和聽到了,但她並不想去理會,隻是安靜地趴在桌上,看著手中的錦盒發呆。
……
做不到。
直到天色暗下,直到她刻意錯過了兩次投藥機會,陸清和才終於能對自己這樣說。
即便得知了那樣震悚恐怖的真相,即便知道府中人做出了那等惡事,她還是沒有勇氣去剝奪他人的性命。
但她確實是想終止那樣荒誕的惡事的。
江湖是她的心中的桃花源,本該是不被權謀利益汙染的存在,本該是萬類霜天競自由的地方,本該是那樣美好。
陸清和打開窗,冬日的寒氣毫不憐惜地湧入,瞬間就讓她原本紅潤的臉色變得蒼白。
今晚的月色晦暗不明,大片烏雲遮蔽了圓月的光輝,像是被誰遮住了眼。
陸清和在窗邊望月。
摩挲許久手中的錦盒,她在這一刻終於打開,看著那躺在軟布上的赤色藥丸,心跳是異樣的平靜。
她也有罪,她沒有資格以大義剝奪他人的性命。
但她可以自我裁決。
像是撥雲見日,這個念頭讓少女腦中一日的痛苦糾結與悔恨恍惚都煙消雲散。
……是啊,隻有這樣。
隻有加上了她自己的性命作為籌碼,陸清和才能有勇氣違背十多年的禮教,才能有勇氣掙脫那腳邊的無形鐐銬。
如果活著,她需得是父母的懂事長女,需得是鎮國府的大小姐,需得承擔許多壓力和桎梏;
但如果死去,她便可以隻做自己,可以做那些大逆不道的事,可以揭露那些罪行,可以贖罪。
著迷般,陸清和腦中隻盤旋著這樣的想法。
隻有死,才能讓她這個本分聽話的大小姐,逾越那高不可攀的禮教束縛,帶她重獲新生。
向死而生。
……
與此同時。
“你什麼意思?!什麼叫清和可能出意外?你誰啊你?!”
葉舒羽搖晃著說書人的領子,暴躁質問。
“姑娘冷靜……嘖,陸小姐那種小白兔怎麼交的是你這種朋友。”
說書人搖頭歎氣,將早晨的事簡單說了說,然後解釋道:“給了藥之後一整日鎮國公府都沒動靜,眼看明日陸小姐便要前往皇子府了,我猜她或許打算今晚自儘吧。”
葉舒羽:!!
她震怒:“你彆胡說!!”
觀眾們震怒。
【我靠靠靠靠!!】
【啊啊這個劇情我受不了了我的小心臟啊啊啊!】
【為什麼大小姐要自儘啊,整件事她是被利用的啊,她也是受害者啊!】
【道德感太強的人就是這樣……更何況大小姐在這樣的環境裡活了十幾年,怎麼可能真的敢殺死府中所有人呢?】
【有點理解大小姐的想法,既然母蠱在她身上,那麼她直接死了也是一種重創……但是我不要啊啊!!】
肥啾到處飛來飛去,像是感知到空氣中不安的氣氛,忽然在某一刻把幾人拋在身後,直直往鎮國公府的方向飛去。
葉舒羽沒來得及叫住小鳥,隻能焦急催促清衡道長去城外接羅刹,雖然到現在還要麻煩她很不好意思,但現在隻有她可能將大小姐接出來了。
而說書人理了理有些亂的領口,看著天上的月亮,眸色略深。
籠中的鳥兒,或許自己會在十年如一日的訓誡下畏懼掙脫,會不敢反抗。
但即便是這樣,她也不願成為其他彆的鳥兒的牢籠,甘心為不相乾的人赴死。
啊,這便是江湖啊。
……
“啾啾!”
熟悉的聲音喚回了陸清和的意識,她有些訝異地停住筆,看著窗外朝她飛來的小鳥。
冬日的深夜已是落雪簌簌,毛團子身上沾了不少雪花,凍得瑟瑟發抖,但整隻啾還是堅定朝她飛來。
【嗚嗚嗚大小姐你不要做傻事啊!!】
【啾寶立大功,快勸住大小姐啊啊!】
【不對不對,你們看那個桌上的盒子,裡面是空的!大小姐已經服藥了嗎?!】
“米糕……?”
最初訝異的陸清和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恍然,然後趕緊接住撲進她掌心的小鳥,溫柔呼氣為它取暖。
待小鳥緩過來,陸清和輕輕地摸了摸它的腦袋,小聲開口:“米糕,你是來接我走的嗎?”
肥啾伸著腦袋去接人的手:“吇啾~”
【好耶!大小姐也想走的啊,嚇死我了!!】
【但是盒子是空的呀……】
陸清和合上窗戶,擋住寒風,將小鳥珍重地放置在一旁的軟布上,繼續拿起筆,對著小鳥說:“麻煩再等等,我尚且有未儘之事。”
肥啾歪了歪頭:“啾?”
美人燈下寫字,雀兒歪著腦袋偷看,按理來說應當是一個非常和諧好看的畫面,但這畫面卻在下一秒倏地不和諧起來。
因為美人口中忽然溢出大片鮮血,沾濕了胸前的衣襟,也染紅了桌上的字條。
肥啾:!
“啾啾!”
原本安安分分在軟布上趴窩的小鳥瞬間跳起,尾巴都嚇到分叉,它用秀氣的短喙努力叼著陸清和的袖口,試圖將她往窗口拖。
“還沒呢,彆急。”
雖然氣息虛弱,但陸清和仍分出了心思安撫小鳥。
肥啾根本扯不過一個人,隻能慌亂地在同伴的鮮血上跳來跳去,整隻啾都慌得不行。
待強撐著寫完了最後一筆,陸清和終於卸下所有的力氣,毫無儀態地重重倒在了桌上,浸在了自己的血裡。
她的胸口處有兩個跳動,一個是她逐漸微弱的心跳,一個是母蠱感受到死亡而驚慌的掙紮。
原來這樣明顯,她之前竟然都沒有發現。
“啾!啾啾!啾——!”
身邊的小雀兒似乎是有些慌亂地跳來跳去,因同伴的虛弱而發出止不住哀鳴聲,陸清和費力地轉動著眼珠,眼裡全是那毛茸茸的鳥兒,視野裡仿佛都映照除了幾分不詳血色。
她輕聲說著,哀求著,悲鳴著:
“米糕,我拜托你。”
“道長說你通靈,我一貫是不信的,今日卻不得不信。”
“籠裡的鳥兒是挨不過寒冬的,我也活不過這個冬天,莫要為我難過,一切都是我的選擇。”
“倘若你確有那銜靈的本事,便帶著我死去的魂靈逃吧。”
“逃出這金碧輝煌瓊樓玉京的牢籠,帶我去江湖上。”
“記得,帶走桌上的紙條,就像之前我們教你那樣……”
“下輩子,我定然,會是自由的……”
她閉上眼,絨絨的鳥兒在她臉上輕啄,用翅膀拍她,似乎真的帶走了什麼一樣,讓她的所有感官都逐漸抽離開,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
“太好了,飛,飛得再遠一點啊……”
她用最後的力氣呢喃著,意識完全陷入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興許是走馬燈,她耳邊恍惚聽見了風聲,聽見了羅刹的聲音,甚至連胸口的絞痛,也鮮明起來。
她忽然變得很輕很輕,像是在空中飄落的羽毛,逐漸上浮。
……
總算是,飛走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