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停眉心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抱緊補助物資，抬眼看著那隻手掌。

指節輕鬆地抵著懸浮電梯門，緊接著身型出現，一名戴著有些怪異的探險家帽子的男生靠在門邊朝她笑了笑。

“你好啊，新生，有興趣加入我們的社團嗎？”

焦停偏了偏頭，目光落在對方寬大的帽簷上，上頭彆著支相當複古的黃銅機械目鏡。

男生單手支撐著敞開的電子門，變戲法似的拖出一團投影，“我們社團的全名叫‘生淨天溯源天賦研究協會’，成員不僅包括晨星第一學院的學生，還有隔壁幾所姊妹校。主要的活動與日常打卡呢，都在專門的線上模塊，所以不用擔心課業繁忙來不及參加。”

“正式介紹一下，我叫傅斯，作戰係三年級，是社團這學期的主理人。你放心，我們這沒有什麼老人欺壓新人的情況，隻要你在第一年試煉結束後還能堅持下來，你也可以當上明年的社團主理人。”

傅斯一次性說完長句子，呼了口氣，有些好奇地看著她，“對了，方便問一下，你的溯體是與作戰係相關的嗎？還是不顯性的溯體？”

焦停完全沒興趣，隨口敷衍了一句，指尖垂在下面拚命地做出“關閉電子門”的手勢。

懸浮梯人工智能廣播：“檢測到有遮擋物，關門失敗，請勿重複發送‘關門’指令。”

焦停：……什麼破機器人，還不如地底狗頭人好使。

門外，傅斯挑了挑眉，似是有些好笑。

“真的不考慮一下嗎，我們社團的福利可是出了名的好。”

他並未生氣，反而帶上些循循善誘的語氣，“每個誕紀年月，凡是在積分榜上有貢獻的成員，都會被分配到對應的獎金，獎勵很豐厚哦。而且我保證，隻要你加入進來，在第一個月你就能進入我們的運營部，成為社團的代理運營人。”

“獎金？”

聽到這裡，焦停突然抬眼看向對方，“有多少獎金？是星網通行幣還是官方彙率？”

傅斯露出一個真情實意的笑容，壓低嗓音道：“因為主要活動都在線上，所以我們發放的學員工資都是統一的星網通行幣。而且，偷偷再告訴你一個秘密，運營部向來可是隱形福利最好的地方……”

焦停不吃那一套，直言問道：“隱形是有多少錢？”

傅斯：“唔……這樣說吧，平均的社團學員工資在980星幣每月，折合成官幣的大概就是將近1500官方通行幣。而社團代理運營人，明面工資依舊是980星幣，實際到手麼……嗬，是翻一倍還是兩倍，就看你個人的‘本事’了。”

不愧是十一星，先前在八十七號訓練場累死累活才1300官幣的生活補助金，而現在到了軍校，甚至隨便加個社團玩玩每個月都能拿1500官幣。

焦停肅然起敬。

“所以，小同學？”

傅斯朝她發送了一個代碼，“要加入我們社團嗎，我們迫切需要你這樣的新鮮血液。”

……

下午，所有已經到校注冊的新生都被集中在一起，叫去南邊的場地熱身訓練，順便熟悉一下學校環境。

從宿舍樓走出來的時候，焦停埋頭戳智腦光屏。前往場地的途中，焦停埋頭戳智腦光屏。就連教官已經準備要講話了，焦停還在埋頭戳個不停。

站她邊上的淩春寧忍了又忍，壓低聲音一副怒其不爭的模樣：“焦停，你是不是又在看那個擦邊男？”

“啊？”

焦停視線從光屏上短暫地收回一秒，又落回去：“我沒看，他最近都不直播了，我在經營社團。”

淩春寧：“哈？”

“這個還挺有意思的，有點像是你之前給我下載的那個做飯的遊戲。可惜那個遊戲我隻升級到了餐廳經理，然後他們就讓我充錢，那我哪有錢去當主廚啊？”

焦停說起這事還有些委屈，小聲抱怨了幾句，接著她將智腦投屏設置了共享，“你看，這是我管理的社團。就是做完每日的任務，然後跟社團成員打招呼，再澆一下公共休息室的花花草草什麼的，每樣能獲得10點的社團成長值。一直成長到2萬點，就能評選十一星軍校白銀社團了呢！”

淩春寧：“…………”

淩春寧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但還是堅持最後問了一句：“……高年級的人是不是來找你加社團了？還說了什麼讓你當下一任主理人之類的話？”

焦停眨眨眼睛：“對啊。”

淩春寧深吸一口氣，抬手按了按眉心，果然，她就知道這笨蛋會被騙。

台上的教官簡單說明了一下情況，緊接著就讓他們負重繞著訓練場外圍進行壓力長跑。

學員們呼啦地湧出去，淩春寧跑在焦停身邊，不死心問道：“那你成了那個所謂的社團運營之後，難道就沒有發現什麼不對勁嗎？”

焦停總算不再一步一低頭地犯網癮，這會兒擺臂跑在人群中段的位置，有些茫然地看了眼對方，“嗯……我感覺日常任務有點重複，趣味性沒有做飯遊戲那麼好玩。”

淩春寧：“……”

“不是，因為這根本就不是遊戲。你還沒看出來嗎，他們就是在壓榨勞動力。”

淩春寧道：“明明隻需要幾串代碼，設置一個社團智能小助手就能每天重複這些工作，他偏偏要你來做這種事情，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麼？”

焦停繃起臉，仔細回憶了一下事件的前因後果。

“可是……”她有些遲疑，“那個主理人剛才給我提前預支了這個月的學員工資，是明明確確進到賬戶裡的。而且這個頁面上有學校的官方說明，如果經營升級到白銀社團，會額外給運營人發獎金，級彆越高獎勵越豐厚。”

淩春寧神情複雜地看了她一眼，“焦停……你要知道，在有些人眼裡，錢根本就不算什麼。看一個出生低微的普通人，為此變得卑賤而受儘折磨，這比起一些微不足道的錢財來說，更令他們興奮。”

焦停沉默下來。

直到人群陸續跑完了一整個來回，兩人都沒有再說話。

無聲的死寂蔓延在她們中間，因壓力訓練而不可避免的汗水順著額頭滑落，眼瞼輕微的刺痛中，淩春寧閉了閉眼睛。

“焦停，我說這些不是彆的意思，如果你……”

——“我明白了。”

焦停突然開口。

她的臉上並沒有淩春寧預想中的負面情緒，甚至連一丁點的失望沮喪也看不見。

“我明白了。”焦停重複了一遍。

淩春寧怔了一瞬，“是嗎？”

“嗯。”

焦停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已經想明白了。”

“那你……”

焦停：“這樣說的話，我隻需要在星網上花一點小錢，隨便找個人幫我做個‘自動完成每日任務’的小程序代碼。之後，我就能每天什麼也不乾地躺在床上，等著他們給我打每個月為了羞辱我而發的工資。”

淩春寧：“……？”

說著，焦停臉上的神情更深，“不，不是這樣，我還可以做到更多。”

她說道：“除了每個月的基礎工資之外，我會儘全力地苛扣社團上下的所有開銷，把所有學員的獎金花在刀刃上，儘快解鎖白銀級社團。再那之上，還有白金、玄石……級彆越高，就有越多的錢財源源不斷流進我的口袋。我覺得現在社團的整體氛圍過於懶散，所以，我會以更低廉的條件招募更多的成員，讓社團內的關係時刻處於惡性競爭的狀態，解雇那些花銷得多乾得多的人，留下那些花銷得少乾得多的人，再在有需要的時候解雇他們。得來的這些錢我不會分配到個人手上，而是全權由集體的運營人——也是我本人把控。”

焦停瞳孔微微放大，語氣肅然地握拳：“這就是所謂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淩春寧：“？？？？？”

一番言論徹底給淩春寧整宕機了之後，焦停卻覺得越想頭腦越清晰。

她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列出一份更詳細完善的計劃，腳下步伐愈發輕快，不知不覺中甚至將一眾已顯疲態的新生們甩在身後。

片刻，焦停跑著步，還在一邊給腦中增加細節，身後的位置突然超上來一個人。

她開始還沒有注意到這邊，直到那人舉動愈發奇怪，一會加速遠遠超過她，跑了一會，又發現他莫名落下來跟在自己身邊。

焦停終於忍不住打量過去一眼。

身形高壯的男生邁著長腿，身上的作戰服外套脫下來隨意係著，黑色貼身短袖被汗打濕，緊緊地繃在上身。

見她在看這邊，男生抬手撥了把短發，放下時用手背輕蹭了下護額。見她還在看，他一副真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揚起嘴角嗤了一聲，目光放遠肌肉繃緊著跑動，左邊眼睛卻突然飛快地撇過來一眼，又迅速移回去。

“……”

焦停認真問他：“你是在求偶嗎？”

艾弗：“咳咳咳咳咳……”

“你說誰？！”

男生黑了臉，猛地扭過頭來瞪她。

焦停看到這一幕倒是才想起來，上午的時候他們見過。當時那個尤莉安想要插她的隊，而艾弗就是那個排在她後面的凶臉男生。

“你有什麼事嗎？”

她問道。

艾弗垂下眼皮掃了她一眼，語氣拖長，帶著點甚至都懶得掩飾的陰陽怪氣：“沒事，我就是好奇，你是從十一星哪家來的……大小姐？嗬，哪怕是那些去讀藝術學院的，都看上去比你要像一個軍校生吧。”

焦停理直氣壯：“我是特困生啊，沒錢吃飯是這樣。”

艾弗：“……”

她話語太過坦白，艾弗嘴裡的諷刺都哽了一下。

片刻，他沒好氣地瞪了瞪眼，“總之，還是那句話。不屬於你的東西就彆硬往上湊，姿態難看，死得也快。”

說到這裡，艾弗頓了頓，眼睫低垂著注視焦停，相似的氣場甚至與那一日的尤莉安無甚差彆。

那不是一種刻意被表現出來的動作或是模仿神態，而是一種感覺。

屬於天生上位者的，對於處在隊伍末尾“低等人”的，不平等的睨視。

“在這裡，你這樣的，會死得很快。”

艾弗輕嗤一聲，擺了擺手，提速徹底超過了焦停。

後者盯著他的背影看了一會，什麼也沒說，繼續維持著先前的速度跑著。

焦停抬起眼瞼，看見穹頂上懸掛著的人造太陽閃爍著耀眼的光斑。

“……”

她舌尖抵了抵槽牙。

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