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1 / 1)

無常劫 水千丞 4507 字 2個月前

酆都城內陡然刮起一陣陰風。太陽還沒徹底西落,盛夏時節,本該是酷熱難消,但這一刻所有人都感覺到一種從骨子裡往外滲的陰寒,像是看不見的厲鬼穿身而過。風旋盈野,四下闃然,人人都如臨大敵,撫劍的撫劍,聚氣的聚氣,唯恐有什麼臟東西趁人不備,畢竟,這裡可是鬼城酆都。

日暮途窮,血色的殘陽透染了半邊天,不斷地壓迫向地平,僅剩的天光猶如一個負傷的劍士,苦苦掙紮著發亮,卻被放乾了最後一滴血,黑暗洶湧而來。

陰風陣陣不絕,掃得滿街樹葉雜屑亂飛,沙沙沙地聲響像一把鈍刀在磨肉,一扇扇緊閉的窗欞和門扉被吹得哧哧顫動,那些不甚牢靠的瓦礫亦發出了危機的聲響,仿佛有什麼東西要撕開房屋的屏障,打碎人類的外殼,撕咬那些嬌嫩美味的皮肉骨血。

黑暗徹底降臨,但這一天的酆都有撲不滅的光。隻見金烏西落的刹那,酆都城內的明燈一戶連著一戶、一盞接著一盞,兀自亮了起來,仿若天人持炬,點燃了一叢星河。

它們是活人留給往生者的引魂燈。燈芯需浸泡牛血七七四十九天,燈油由動物的屍油煉成,白日點火不燃,夜幕降臨的那一刻便自己燒起來,又在日出時熄滅,隻要將此燈掛在門前,往生的親人就能找到回家的路。它的火焰橘紅似血,詭譎的紅光會將空蕩蕩的酆都在一夕之間變作陰森的鬼城。

人人都聽過關於酆都的中元節的故事,但除了解彼安和範無懾,沒有人見過,因為這一天活人不該出門,既是對自身的保護,也是對鬼魂的敬畏。

許多人手中附了靈的武器和法寶都開始微顫,那是對越來越強盛的陰氣的警告。

“酆都結界要開了。”解彼安憂心忡忡地低喃道。

範無懾扣住解彼安的肩膀:“帶我進去。”

解彼安偏頭看著範無懾,明亮的眼眸映照著引魂燈的紅光,在瞳仁正中心凝成一滴血,平添了幾分邪氣,他突然握住了那隻手,柔聲說:“小九,大哥帶你回家吧。”

範無懾渾身劇震,猛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這瞬間,一股巨力狠狠

“撞”入範無懾的身體!

範無懾被那一句“小九”攪得心神大亂,他的警覺慢了一步,身體頓時僵直麻木,明明五感健在,卻不受自己的控製,這感受很陌生,但他十分清楚是怎麼回事,解彼安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被上身了。

能夠上他身的自然不會是什麼普通邪祟,肯定是夜遊!夜遊極擅此技,當年在赤帝城幫他們逃跑時就用過這招,控製一個修為不俗的蒼羽門長老顯得遊刃有餘。

範無懾氣沉丹田,靈力噴發而出,順著靈脈衝擊向四肢百骸,就算是夜遊,也彆想在他身體裡作亂!

範無懾的靈力雄渾似海,必能重創夜遊的修為,夜遊自然不敢在範無懾體內久留,但彈指之間,已足夠做許多事。

範無懾在夜遊的操控下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解彼安飛龍探雲般取走了他手中的無窮碧和山河社稷圖。

解彼安一得回無窮碧,就將範無懾埋在自己體內的邪祟逼了出去。

待範無懾恢複過來,解彼安已經將山河社稷圖收入了自己的乾坤袋。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須臾之間,但形勢已經大大翻轉。

範無懾氣得臉色青白,眼中恨意斐然:“你當初怎麼也不肯叫我一聲……你早就計劃好了!”

解彼安雲淡風輕地說:“兵不厭詐,你我之間,若總是你騙我,未免無趣了。”

範無懾抽劍襲向解彼安:“把山河社稷圖還來。”

“山河社稷圖,自古以來就是我大名宗氏的傳世至寶。”解彼安拔劍抵擋,“你非我宗氏血脈,不配擁有,如今是物歸原主。”

“我讓你知道,誰是主宰。”

解彼安卻不戀戰,他拆解了範無懾的幾招,不住地後退。

範無懾步步相逼,蘭吹寒快若鬼魅,閃現在倆人之間,及時擋下範無懾的一劍。

解彼安有了喘息之機,趁隙用無窮碧打開了陰陽碑的入口:“夜遊,走!”

他料範無懾不敢跟著他直闖有無數陰差把守的陰陽碑——便是有山河社稷圖在手時也不敢。

他必須返回冥府,像崔府君說的那樣,無論是面對範無懾還是江取憐,冥府都比人間安全,他從未擔心過自己的生死安危,但他腹內這顆能夠釀成大禍的金丹,

卻絕不能被任何人得到。

正當他要跨過陰陽碑,回到幽冥界時,意外發生了。

祁夢笙突然發難,竟在解彼安面前豎起一道冰牆,她喝道:“你休想將他帶回九幽!”

祁夢笙如此焦急並非沒有道理。幽冥界的萬重陰氣對活人的身體有極大的損害,除非是陽氣極盛之人,否則輕則大病一場,重則會精神失常或落下終身頑疾。解彼安剛被帶回冥府時,還是繈褓中的嬰兒,全靠鐘馗在天師宮布下的結界才能存活,即便是那樣,也要時常返回人間補充陽氣。

而程衍之是一個要靠七星續命燈吊著一口氣的活死人,身體極其脆弱,哪裡受得了陰氣的侵蝕,萬一這口氣沒保住,在冥府連收魂這個過程都省了。

解彼安本打算馬上把程衍之帶回天師宮,那樣就不會對這具肉身有太大的影響,但祁夢笙不知道。

祁夢笙出手了,仙盟自然不能作壁上觀,李不語拔劍而起,一劍將那冰牆從中劈開:“帝君,快走。”儘管李不語能脫胎換骨全靠人丹,但他畢竟有百年修為,又有無數仙丹靈藥和蜀山洞府的加持,無論是修為還是劍法,都不愧為一代仙尊,這一劍之威,可半點都不老邁。

然而這一耽擱,範無懾已經追了上來。手中汀墨化作快如影的銀光,宗玄劍法的凶狠在他手下一覽無遺。解彼安一直都覺得,如此咄咄逼人、窮追猛打的劍法不適合自己,卻極適合魔尊,那份急於致人於死地的陰狠毒辣簡直與其相輔相成。

解彼安和蘭吹寒一同接下範無懾淩厲萬分的一劍,君蘭劍法的宗源就是解彼安,倆人的配合堪稱天衣無縫,一招將範無懾逼退。

範無懾看著倆人一副琴瑟和諧的默契模樣,心中妒意叢生。他當然知道他們之間清清白白,都無非分之意,尤其是在他們知曉前世今生的淵源之後。但他的嫉妒不僅僅發自對妻子的占有欲,他也不能容忍他的大哥有彆的“兄弟”,這份可以放心把後背交給對方,並肩作戰的兄弟之情,也曾經是他擁有過的最深厚的情義,他和大哥之間任何東西,他都不願意跟任何人分享,偏偏他求而不得的,蘭吹寒卻可以輕易得到!

三人纏鬥了幾十個回

合,一時勝負難分。

陰陽碑內卻突然湧出大批陰差,夜遊前來解圍。

當鬼魂隻是零星出現時,活人不借助一些手段是看不見的,可是當大批出現時,陰氣的陡然加重打破了陰陽平衡,陰盛陽衰之下,不是幽冥勝似幽冥,鬼也就如陽間之物一般可見了。

不僅陰差暴露在了月光之下,那些回陽間探親的鬼魂們也無所遁形,他們一身白衣,接踵而來,口中念念有詞,在血紅色的引魂燈下飄飄蕩蕩走過,看得人不寒而栗。

面對數不儘的陰差,範無懾抄起魂牌就要馭魂,夜遊趁機將解彼安拉入幽冥界,同時關閉了陰陽碑。

解彼安看著聳立於前的巨大的石碑,久久未動。

“無常。”夜遊催促道,“府君在等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