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板栗燜飯(1 / 1)

砧板上不時有聲響傳來, 一大塊齊整的新鮮五花肉在菜刀銀光下,被宋墨玉切成肥瘦相間的大塊。

範香蘭在旁邊幫忙燒火,她見宋墨玉切五花肉塊時切得那麼大, 眼睛都要瞪圓了。

“範姐, 怎麼了你?”宋墨玉往旁邊一瞥有些不解。

羅芷在旁邊哈哈笑:“掌櫃的,範姐是心疼你肉切得太大塊了, 怕我們幾個把你吃窮了。要是把你吃窮了, 我們幾個上哪找這麼好的掌櫃去。”和宋墨玉相處久了, 摸清彼此脾性,她說話也隨意起來。

範香蘭年紀大,心都要揪起來了:“掌櫃的,不是我說。我家過年吃的都沒你這一案板上的肉多。你要不還是切小塊些罷, 我們一人嘗些味便好。”

他們都是來做工的,過了晌午一人喝了一碗羊肉湯已經是極美, 回去都能跟家人說上半天。

沒想到今天晚上掌櫃的說不出的高興,一定要擺一桌。幾人都以為都和平常一樣,吃一些簡單但美味的飯食,但沒想到宋墨玉一出手全是硬菜。

這叫她們如何過意得去?

沈桂也跟著說:“是呀掌櫃的,你這做的肉太多了。我在村裡時也見過人做紅燒肉, 都切得跟指甲蓋那麼大塊,你這一塊頂那十塊了。”

指甲蓋大小的紅燒肉???宋墨玉確實見過,在大學食堂。食堂阿姨手一抖,連指甲蓋那麼大點的紅燒肉都吃不著幾塊,全是土豆。有時候甚至還混進去幾塊神鬼難辨的薑。薑這東西也是神奇, 跟什麼菜一起做就長得像什麼,尤其和土豆混在一起簡直是雙胞胎。

土豆,我的土豆。宋墨玉在心裡哀嚎, 忍不住想起她種在家裡院子裡的那一小片土豆再,過不久應該能刨出來了,希望是個大豐收,能一解她對土豆的相思之苦。

宋墨玉想到這裡笑了笑:“你們放心罷,我心裡有數呢。做菜就是求個味美,若是切太小了燉一燉就化沒了,沒什麼吃頭。豈不是糟踐了這些食材,更違背了我宴請的初心了。”

幾人一想到自家掌櫃已經是雲鶴鎮小有名氣的“宋大廚”,想必是對廚藝有著自己的堅持的,她說菜該做什麼樣自然就是什麼樣,便都不再心疼了。

宋墨玉見鍋已經熱好,鍋裡沒加一滴油,她直接把切好的五花肉倒進去慢慢煸炒,直到把油給煸出來為止。

當鍋裡滋滋冒油時,放入薑和適量蔥段爆香,五花肉原本的紅白色褪去,微焦卷曲,露出誘人的色澤來。

宋墨玉把肉塊和多餘的油盛出,鍋裡留底油放入一小把冰糖炒出糖色,然後加乾紅辣椒、花椒、八角、香葉翻炒出香味,再把五花肉塊倒進去翻炒,加一些醬油增色調味。

又另外加了兩大勺料酒,倒入沒過紅燒肉的滾水,蓋上鍋蓋等著小火先煮上小半個時辰。

趁鍋灶都在燉煮的時候,宋墨玉決定先把板栗燜飯做了。

“惠惠,香菇泡好了嗎?”宋墨玉說道。

“師父我來了。”唐惠惠從另一個灶台端著兩個盤子過來,一個盤子裡是已經切好的香菇丁、紅蘿卜丁、蔥末,另一個盤子則裝了板栗。她把盤子放到宋墨玉手邊,又想去搬泡好的大米。

“惠惠姐,我來我來。”宋之衡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一溜煙從宋墨玉旁邊躥過去,兩手一使力氣抱起那個木盆。

唐惠惠驚住,本能地想去把盆搶回來:“這是師父讓我乾的……”

隻是她聲音不大,宋之衡都沒聽見。

宋墨玉斜了他一眼:“你姐我在這辛苦半天了,怎麼沒見你說我來我來?”

宋之衡一鼓作氣把那盆大米搬到位,臉在燭火的映照下紅了一片:“惠惠姐力氣小。”

宋墨玉恨不得給他一鍋鏟:“去去去,去找他們抱點柴火進來。”

她用之前煸炒五花肉剩下的一些油,把香菇丁、紅蘿卜丁、蔥頭爆香,然後下入用醬油醃過一會的肉末以及新鮮的板栗,總體是肉多多、菜多多、飯適中的比例,把它們炒到變色。

然後直接把泡好的大米放進去,又額外加了一些醬油和鹽,倒入滾水以及剛才泡過香菇的香菇水沒過食材,蓋上鍋蓋後又在鍋沿處圍了一圈布。

因為人多,宋墨玉開了兩桌席面,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兩邊菜色一模一樣,隻男的那桌多了兩壇子黃酒。

女客那桌放的則是宋墨玉做的甜酒,是用糯米蒸熟加酒藥子釀成,滿口生津,甜徹心脾,回味無窮。

“飯來了!”孫驊和夏俞兄弟倆合力把板栗燜飯的大鐵鍋抬到桌邊。

方才燜飯的過程中,大家已經能聞到香噴噴的板栗香氣。

那鍋蓋一打開,隻見鐵鍋裡粒粒米飯仿若晶瑩剔透,融合了肉末的油脂、香菇的濃香還有板栗的清甜。

每人碗裡舀上兩大勺香氣撲鼻的板栗燜飯,配上入口即化的紅燒肉,香濃味美的燉雞,再喝上一口羊肉湯,說今日是過年也不為過。

天已經擦黑,街巷裡,萬大夫和學徒剛從福大娘家出來。

學徒沉沉歎氣,步履沉重:“師父,那包遠……”

方才萬大夫對福大娘說她丈夫包遠隻怕就隻有幾日的時間了,想來都是委婉的說法。看那病症,也許都撐不過今明兩天。

而且這病症自古以來便沒有治好的特例,萬大夫這樣從醫多年的人能施針為其減免幾分痛苦,已是不易了。

眼見一條人命要在眼前消逝,學徒也有些於心不忍。

萬大夫更是悵然,走著走著他倆走到一戶人家門前停住。學徒一下便認了出來:“師父,這好像是宋家?”

往年他常陪著萬大夫來宋家出診,雖天色已晚但並不難辨認。

隻是不知道已經入夜,宋家裡頭仍是漆黑一片,一個人都不在。隻有門頭有一條狗正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

萬大夫仰頭看向宋家的屋簷,沉默良久後他道:“去宋家好食看看。”

兩邊的飯桌上好生熱鬨。

宋飛鴻起頭,帶著一幫後生行酒令,兩壇子酒根本不夠他們喝的。

女客那邊的桌上則說的都是些家長裡短。

範香蘭說她的小姑子快出嫁了,許的是迎豐鎮上的一個年輕漁夫。聞言宋墨玉差點被一顆板栗噎住:“你小姑子不是才十四歲嗎?”

一桌人看向她:“大俞朝例法,十二歲滿便可定親,十四歲即可嫁娶。這是正當時的年紀。”

宋墨玉心裡暗自抹汗,她雖穿越來幾個月,可在那個世界生活了二十多年,教育理念根深蒂固。

十四歲就嫁娶,老天爺啊,十四歲剛九年義務教育完吧。正是身體發育,腦力充沛,學習精力最足的時候。這時候去嫁人叫什麼事。

難得還有兩個人的想法和宋墨玉相似。

一個是隻想招贅繼承家業的蘇如霜,另一個正是二十歲還未成親的羅芷。

羅芷舀了一勺雞肉,看著那色澤誘人的雞肉道:“嫁人哪有什麼當不當時,橫豎不如自己一個人快活。”

範香蘭語重心長道:“羅芷妹妹,這你便錯了。年輕時候不多挑一挑找門好親事,等到想通了那天再看,便隻剩些歪瓜裂棗了。什麼鰥夫瘸腿麻子臉的。成親可是女人這輩子最重要的事,這時候就莫要和家裡人賭氣,還是得早點為自己打算。”

因著一桌美酒佳肴,羅芷本來還算高興的,被範香蘭這麼一說頓時有些失了胃口。她淡淡笑了笑,悶聲吃飯不說話。

本來熱鬨的席面上有了些許沉悶,還是紀嫣說起鎮上今天新來了個戲班子,在平安客棧落腳,說明天就要搭台唱戲了,這才轉開話題。

羅芷借口去廚房看灶火起身走了,宋墨玉和蘇如霜便也跟著進去。

“掌櫃的,蘇小娘子,你們怎麼也來了?”羅芷站在那灶台前不知道在想什麼,反應了好半天才發覺有人進來了。

“羅芷姐姐,你隨墨玉一道叫我名字便好。”蘇如霜抿唇笑。

宋墨玉則揚了揚手裡的湯盆:“甜酒喝完了,我和霜霜再來盛一盆去。今晚又起寒了,大家多喝些熱甜酒晚上歸家時避寒。你到底怎麼了?看你晚上心情不大好。”

羅芷平日總是淡淡的,如今在這後廚中卻捂住臉:“我今日回家本是要去告訴爹娘我晚飯不在家時,結果我在門後聽到我爹對我娘說,今年一定要把我嫁出去,哪怕對方是村裡最窮最窮的人家也不甚要緊。隻有我嫁出去,他們才不會被人戳脊梁骨。”

聽到這裡,蘇如霜咬了咬唇不知道如何安慰。本朝重孝,父母之命大於天。除非有官府見證與父母斷親,不然便是父母要你嫁娶誰便嫁娶誰,自己是做不得主的。

宋墨玉卻讓羅芷寬心:“你大可放心,你爹娘或許隻是說氣話。你想想你十八歲的時候他們都沒有逼迫你,如今都二十歲了他們何至於還如此逼你。你性情看似淡然,實則倔強。隻要你認定的事,想必不會被外人的話輕易改變,更不會在意什麼流言蜚語。”

對於大俞朝的女子,十二歲可定親,十四歲可嫁娶,過了十八歲便是老姑娘。羅芷的父母雖每過一段時間便要和女兒吵鬨一番,但從她十八歲到二十歲已過了兩年時間。

宋墨玉見羅芷看著她,又道:“你爹娘如今年事已高,隻是看你成日形單影隻,你哥嫂卻已經成雙成對兒女繞膝為你著急罷了。若他們百年後故去,無人陪伴照料你,他們隻怕不得安生。所以……”

“所以掌櫃的你也要勸我嫁人嗎?”羅芷感覺自己越聽越不對勁。

“你想哪去了!所以你要掙錢,你要多多掙錢。你要讓你爹娘、哥嫂他們看到,你憑你自己就過得比那些成親成家的人好十倍百倍。你吃山珍海味,你穿綾羅綢緞,你住白玉堆砌的廳堂,都如此富貴無邊了,他們還會覺得你過得不好嗎?”宋墨玉一邊盛甜酒一邊道。

她回頭一看,隻見羅芷和蘇如霜都眼睛亮亮地看著她,看她的眼神比剛才熱切十倍。

宋墨玉笑了笑:“你若是樂意,願意學,惠惠是我的大徒弟,你可以當我的二徒弟。跟我學廚學營生,不說能榮華富貴,小康總是沒問題的。”

她沒說的是,到時候她開了分店,肯定還需要培養分店長。如今這幾個夥計裡她倒是看羅芷最順眼。這姑娘有一股堅韌的勁。

“我願意!”羅芷幾乎是沒有猶豫脫口而出。完全沒有因為宋墨玉比她小幾歲,就覺得做她的徒弟跌份。

她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她這位天底下頂頂好的掌櫃在黑夜中向她伸出了一隻手。她要抓住這隻手,去有光的地方看一看。

隻有蘇如霜在旁邊好奇地問:“墨玉,何為小康?”

宋墨玉作為社會主義接班人,此時也不忘傳播思想,化用一番後朗聲道:“小康那便是指經濟發展、文化繁榮、社會和諧、百姓幸福。”

蘇如霜隻覺得這四個字四個字的話都很有意思,正欲細問,卻聽到大堂外有人敲了敲虛掩著的門。

宋墨玉走出來時,萬大夫正候在屋簷下。

“萬大夫,您怎麼不進去?裡頭有火,您吃了嗎?一塊進去用飯吧。”宋墨玉對救死扶傷的人都有一層天然的好感,熱情說道。

學徒下意識看了眼萬大夫。

他剛才隻是隔著門聞了聞,都能聞到那兩桌飯菜有多香。好像燉了雞,做了五花肉,又有些羊肉味,還有板栗香,這些味道夾雜在一塊,叫還沒吃晚飯的他忍不住咽了好幾次口水。隻是為了不給萬大夫丟人才強忍著。

萬大夫搖搖頭,拱手便朝宋墨玉行禮。

宋墨玉眼神一震連忙想去扶:“您彆這樣,這是要折我壽啊。您直說到底有何事找我?”

萬大夫也實在是救人心切,心急如焚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番。

宋墨玉聽了卻若有所思,看起來像是出神,實則意識已經探入隨身空間裡。

“藥藥,福大娘的丈夫包遠是什麼病?”

片刻後藥藥給出答案——胰腺癌。

而且已經是晚期了。

包遠的症狀已經演變到出現腹水,腹水一旦產生,表明腫瘤已發生局部或全身轉移。早期腹水隻是輕微腹脹,有些像消化不良,到了後期腹部出現包塊,腹部變大,便真是“腹水”難收了。

“這麼嚴重……”宋墨玉喃喃道。癌症在她那個世界都屬絕症一例,更何況是醫學不發達的現在。如果她沒有這個藥膳係統,那包大伯確實就沒得治了。

但現在她有係統啊!

“藥藥我突然發現你真好用。”宋墨玉隨機挑選一個黑色盒子親了一口。

角落裡的一個盒子聲音突然驚恐:“宿主請不要耍流氓。”

宋墨玉意識回到現實時,正聽到萬大夫再三追問她:“宋掌櫃,你便告訴我那位神醫的下落吧!”

“神醫?”宋墨玉愣了一下,然後笑了,“您放心吧。我會跟那位神醫說的。他這個人喜怒無常,不喜歡見人,平時都是神出鬼沒的。您也知道,高人嘛總是有些怪脾氣。但是他欠我人情,我去說他肯定會答應。”

她自己就是開了金手指的“神醫”,她當然答應了。錢大娘可是她的供應商,又是從小看她到大的鄰居,就衝這兩份交情,她也得救。

萬大夫聽後總算鬆了口氣,馬上又行了一禮:“那我便替包遠他們夫妻倆多謝宋掌櫃大恩了。”

在宋墨玉答應今晚就去找神醫後,萬大夫總算放心離去。

“你看我說的果真沒錯,那位神醫另有其人!”萬大夫在路上同學徒說道,他眉宇中的愁緒化開,看起來精神極了。

真不知道到時候他能不能去包遠他們家門口蹲守,如果有緣能被神醫指點一二,他也算是醫途無憾了。

學徒點點頭:“師父,還是您料事如神。總歸包大伯是有救了。”

走出老遠後,學徒還時不時還回頭聞一聞宋家好食的飯香,心裡有些沮喪。當學徒沒有工錢,他兜裡一個子都沒有,什麼時候才能去宋家好食吃一頓啊。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拉長了師徒倆的身影。

宴席過後,大家各回各家。宋墨玉卻提著燈籠非說去散步消食,她獨自朝著福大娘家走去。

福大娘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卻被一陣敲門聲驚住。

“這麼晚了,誰還會來?”福大娘給丈夫擦了擦額頭的汗後,抹了抹眼淚去開門。

門開時,是一個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