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麻辣兔丁(1 / 1)

接風宴的賓客名單已經出來, 晚上共有八十八人參加此次宴席。今天宋墨玉的美食攤歇業一天,她必須全身心投入到這次的宴席準備中。

宴席要用到的絕大多數食材,書院已經交托給福瑞大酒樓準備, 宋墨玉隻需兩手空空來個人便好。

但她怕自己用不慣那粗笨的菜刀, 思慮再三後還是把自己的那把宋家菜刀包了包帶了過來, 另外一起帶來的還有一些辣椒和珍貴的香料。書院院主許諾過她,她自己帶來的調味料到時候會按市價折算給她。

說起來, 這還是宋墨玉第一回走進雲起書院。

因今天這場接風宴, 書院也特放假一天,裡頭空蕩蕩的沒見幾個人。

陽光投在進門處的小竹林裡,微風吹拂, 顯出幾分寧靜雅致來。

宋墨玉站在竹林邊一時間不知道該往哪走。可四周也沒見到有書院的人出現,連個能問路的人都沒有。

正在這時一群人抬著不少東西魚貫而入。看他們穿著打扮不像是書院的人, 有幾人身上還掛著半身圍裙。一水兒的全是男人。

宋墨玉打量著他們,他們也看了一眼宋墨玉,或許以為她是書院裡哪位夫子的家眷,並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禮貌地點了個頭, 而後一路朝著右邊的偏門走去。

宋墨玉猜到他們肯定就是福瑞大酒樓的人,頓時為不用找路鬆了口氣,抬腳便跟在了後頭。

走在隊伍後頭的兩個是負責燒火的火工,年紀尚小, 總超不過十三四歲去。

他們今日得了這差事,能到平時隻聽人說過的書院裡頭看一看, 都無比興奮。既想四處張望,又不敢亂看。

回頭一瞟後竟發現剛才竹林邊的小娘子跟在了他們後頭。

兩人低頭私語:“這位小娘子跟著我們作甚?”

另一人答道:“許是和我們同路,總不能也是去廚房的吧。”

他們是火工, 就乾些打雜的活,並不知道今天除了他們酒樓外,書院還請了彆人來幫忙。

當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宋墨玉跟進廚房時,不由地傻了眼。怎麼還真是和他們一道的?小

其他福瑞大酒樓的人轉過身來齊齊地看著宋墨玉,整齊劃一的沉默,沒一個人說話。

宋墨玉陡然被這麼多人盯著,也不怯場,大大方方地低了下頭行了個基本禮,最後走到了最裡頭的一個灶台前。

霍德福是福瑞大酒樓的二管事,更是灶頭,負責今天重要菜品的烹製。

他自然知道今天的小吃和糕點是書院另外請人來做的。尤其是這做小吃的,聽說還是個女人。

此舉多少有些看輕他們酒樓,可雲起書院態度這次強硬無匹,他們隻得應下。

他隻是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這麼年輕。

宋墨玉為了今天有精神,特意補足了睡眠。看著便面若芙蓉,顧盼神飛,又穿著一件赭羅色的團紋半臂衫裙,頭發結鬟於頂,橫插著兩支一模一樣的桃花發釵,還有一縷烏發垂於肩上。

正是個未出閣小娘子的裝扮,看著不過十五六歲。沒有半點像是個手藝好的廚娘。

怪道剛才一眾人都以為她是哪位夫子的家眷。

葉夫子終於姍姍來遲。

他一進廚房便喘了口氣:“對不住,葉某實在對不住各位,本來該去門口接你們的,但今天人多事雜,還有地方沒布置好,實在顧不上這邊。”

霍德福點點頭,露出個笑臉:“葉夫子,您說的哪裡話。您放一百個心,後廚的事一應有我們。保準晚上的宴席沒差錯。”

葉夫子拱手:“那便勞煩您了。我自在前廳,您有什麼缺的隻管去前廳同我說。”

說完後他卻沒急著走,又朝宋墨玉也拱了拱手:“宋掌櫃,今天也勞煩您了。”

宋墨玉抿唇一笑點了個頭。

等葉夫子一走,霍德福的吼聲響起:“都愣著吃乾飯呢?!開工!”

霎時,廚房裡各種聲音響起。

火工燒火,水台宰殺,砧板切菜,十幾個人分工極度明確。霍德福作為灶台負責調度一應事宜,到最後會負責熱菜的直接烹製。

他如鷹隼一般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廚房裡的每個人,卻在掃到宋墨玉時停駐下來。

廚房裡人人都是埋頭苦乾,面色凝重,深怕出了什麼差池。唯獨宋墨玉面上帶笑,嘴裡還哼著不知名的小調,一派輕鬆歡快的模樣。

那小調夾在一眾嘈雜聲中很是微弱,可對於霍德福來說卻分外明顯。

今晚宴席的完整菜單子他是看過的,宋墨玉負責的那兩道,取名為什麼鴻運呈祥,什麼雪中綠意,聽都沒聽過。

據他所知,書院采買的那幾隻肥兔子就是給宋墨玉準備的。沒有他的吩咐,這廚房裡沒有一個人會去給宋墨玉幫忙。嬌滴滴的小娘子怕是見到血就怕吧。

他冷哼一聲,他倒是要看看雲起書院態度如此強硬,也要請來的人到底有幾分本事。他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沒本事還要胡亂摻和一腳的人。

宋墨玉本來也沒想過她做菜要彆人幫忙。

涼皮蔬菜卷做起來簡單,她打算下午再做,上午先把麻辣兔丁給做了去。

鍋裡已經燒開了一鍋滾水,水正在不斷往上冒泡。

宋墨玉先把滾水舀到木桶裡,然後走到角落裡看著籠子裡那幾隻擠在一塊的肥兔子。

她眼神很是溫柔,附近的人看了一眼這邊都忍不住嗤笑。這個年紀的小娘子最是愛這些長相可愛的動物,定然是狠不下心的……

隻見宋墨玉打開籠子一把拽住一隻兔子的耳朵把兔子提溜出來,然後拿著一根木棒一棒子把兔子敲暈,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丟進裝了滾水的木桶,放上桶蓋壓了個嚴嚴實實。

宋墨玉如法炮製,一連把八隻兔子都放滾水裡淹死。

四周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忍不住互看一眼。

他們殺兔子都是直接割喉或者勒死。宋墨玉這個方法未免太溫柔了些,到底是小娘子,於心不忍吧……

宋墨玉不知道他們心中所想,等兔子都死完後,她把兔子掛起來,然後放血,從腿部開始剝皮。

她的手法嫻熟利落,手起刀落之間全程都沒有一點遲疑和停頓。

沒過一會兔子便皮肉分離,成為上好的食材。

她把處理好的兔肉丟進盆裡,然後在清水盆裡洗了洗手,洗去了滿手血汙。

廚房裡安靜的厲害,目睹剛才剝皮的人都忍不住心裡抖了一下。怪不得大家都說最毒婦人心呢。

霍德福看向宋墨玉的目光裡,卻忽然多了一分欣賞。對他來說,第一眼的喜惡便能定終生,輕易不會改變。宋墨玉是少有的例外。

宋墨玉要是知道這群人心中所想,隻怕就要當場罵出來了。她若是不敢殺,他們要說她婦人之仁沒本事,她現在敢殺了,他們又要說她殘忍了。真是什麼話都讓他們說了。

好在她並不知道,所以心情依然很好。

宋墨玉亮出菜刀先把兔頭剁下,然後把兔肉切成指甲蓋大小的肉丁。兔肉切得越小,就越容易入味。

她把兔肉漂乾血水後,在滿滿一大盆粉嫩的兔肉裡放入蔥段、薑片、鹽和料酒一塊醃製。

醃製至少要小半個時辰。

宋墨玉先把配菜切好,然後抖開自己帶來的紙包,把裡頭在家裡就配好的香料拿了出來。

霍德福的徒弟晃悠來晃悠去,看了個全,然後又溜到霍德福身邊:“師父,她用的全都是好香料!八角、桂皮、草豆蔻……還有一些紅紅綠綠的,聞著有辣氣但是沒見過。”

“嗯。”霍德福白了徒弟一眼,語氣嚴肅:“你活都乾完了?閒著沒事是吧?”

徒弟連忙道:“這不是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嗎。”

“你的意思是我不如她?”霍德福似笑非笑。

“師父您彆生氣,是我不會說話。她一個小娘子會做什麼飯,可彆把那些名貴香料白瞎了……”

師徒倆正說著話,宋墨玉的調料已經下鍋了。

熱鍋熱油裡,薑蒜花椒、八角等諸多的調味料一塊下鍋,小火慢炒,調料專屬的誘人香味頓時彌漫在這間不大不小的廚房裡。

宋墨玉又立即把醃製好的兔肉丁倒了進去。沒人給她燒火她就自己添柴。

大火翻炒下,粉嫩的兔肉開始變得有些白,她手腕一抖把醬油、冰糖放進去翻炒上色。兔肉立即變成了誘人的赤紅色。宋墨玉趁熱打鐵把準備好的乾辣椒段丟了進去,抽出柴轉成小火繼續翻炒……

好香——這是廚房所有人腦子裡第一個想法。

好餓——這是廚房所有人腦子裡第二個想法。

煲湯暫停,切絲暫停,醃製暫停,殺雞暫停,他們的目光一齊看向宋墨玉的灶台。

“師父,聞著香,未必好吃呢。”徒弟還想找補一下。

“你閉嘴。”霍德福道。

徒弟立即灰溜溜地走到一邊。

在不停翻炒下,宋墨玉把這兔丁炒得越來越乾,炒到最後鍋裡湧出來不少油。

等快出鍋時她又加了一些薑片和青紅辣椒進去做點綴。

一大盆乾香、酥嫩、油汪汪的麻辣兔丁就這麼做好了,看著紅紅火火,可不就是應了那個名字嗎。

鴻運呈祥!

還不到盛菜裝盤的時候,宋墨玉把這一大鍋冒著熱氣的兔肉先盛到了木盆裡。

“上去搭把手。”霍德福踹了徒弟一腳。

徒弟一聲都不敢叫喚,拉著旁邊的另一個小工就朝著宋墨玉走了過去:“宋掌櫃,我們來幫您!”

宋墨玉有些意外地看了霍德福一眼,她想了想拿了個小碟子盛了一小盤出來,然後走到霍德福面前微微頷首:“霍大師,早就聽聞您的大名,還勞煩您賞個臉,指點小輩一二。”

古往今來大師都是尊稱,宋墨玉並不介意拍拍對方馬屁。到底是一個行當的人,先交好總是沒錯。

徒弟很是積極,立馬遞了一雙筷子給霍德福。

霍德福見四周的人都看著這盤兔丁咽口水,自己也不好再擺什麼架子。

他揀選著一塊大小適中的兔肉丁夾起來放進嘴裡。

因是剛出鍋的,這兔肉丁還包裹著熱氣,稍許有些燙嘴。但當熱氣散去,辛香麻辣的氣息瞬間占領味蕾,那些香料與兔肉相輔相成,掠奪著食用者的所有思緒。

再吃一口這句話在霍德福的腦海裡響了無數遍。好在他活了四十餘年,幾乎用全部的定力才沒有讓自己失態。

他放下筷子,揚了揚手對著其他人:“你們也嘗嘗。”

一群人早就忍不住了,頓時歡呼雀躍你一口我一口,甚至爭搶起來。

宋墨玉眨眨眼睛,等著霍德福的評價。

霍德福沉默了半晌,遲疑著問:“你此前從未學過廚?”

宋墨玉當然不會告訴他,她當然學過了,她在自己的世界從記事起就開始切菜了。於是她默默地搖了搖頭:“我是半路出家,自己摸索的。”

她看著霍德福一臉震驚的表情,心裡的小人在狂笑。她突然明白那種扮豬吃老虎的裝逼爽文有多爽了。

霍德福是個愛才的人,此前收了兩個徒弟,都無甚天賦,隻會笨功夫。但又能怎麼辦,湊合著教唄。學了手藝,他們總不至於以後餓死。

可他如今吃過宋墨玉的菜,他突然明白了什麼叫珍珠和砂礫的區彆。

於是他極其鄭重地向宋墨玉發出邀請:“宋掌櫃,我在酒樓還算說得上話。如果你願意,我在酒樓是多少工錢,你便可以拿到多少工錢。”

他這話一出,四周嬉笑的人都忍不住沉寂了。他們這位灶頭的手藝可以說在整個寶陵縣都找不出一個比得上他的。可他現在卻向一位十六歲的小娘子發出邀請,還願意給她同等的待遇。

宋墨玉又行了個禮,儘量讓自己拒絕得不那麼直接:“多謝霍大師美意。隻是我這人不喜拘束,打算自己做做小生意,還請見諒了。”

霍德福本想再挽留幾句,但見宋墨玉淡然的模樣,終是按住了心思。

強扭的瓜不甜。

宋墨玉的廚藝不在他之下,卻如此年輕。他若是這個年紀時能做出這樣的菜,隻怕會覺得天高海闊任憑他去,狂妄非常,也斷然不會把自己交待在一個鎮上的酒樓裡了。

霍德福想到這裡,眼神不由開始搜尋起那盤他才吃了一口的兔丁來,結果沒成想,他說了幾句話的功夫,那群家夥已經把兔丁吃了個光盤。

若不是他們顧慮著宋墨玉還在這,隻怕連那盤底的肉沫子都要舔個乾淨。

好氣。老子就吃了一口!

霍德福的眼神要是刀子,這群人隻怕都要被他紮穿了。

“都沒活了是吧,快點!散了散了。”霍德福沒好氣地說。

宋墨玉抿唇笑笑,回到自己的灶台上,開始準備另外一道菜。

因著兔丁的插曲,福瑞大酒樓這些人對宋墨玉的態度也好了起來。不再像剛開始那樣把她當個透明人,刻意排擠她。

如今還會主動過來問問她要不要幫忙。

宋墨玉笑著搖頭,表示自己應付得來。

隨著時間流逝,廚房裡各色菜肴都開始出鍋。各種鮮香的味道彌漫在廚房裡。

宋墨玉也借此機會圍觀了福瑞大酒樓的做菜過程和水平。

紅燒肉、青蝦卷、鍋塌山雞、槐葉冷淘、蟹釀橙……全都是福瑞大酒樓的招牌菜。

色香味,無論從哪一點來說都算得上是上乘。甚至還會配上簡單的雕花。隻是大多都較清淡,不像宋墨玉做的菜這般暴力辛辣。

正在這時,本在外頭忙碌的葉夫子擦著汗朝廚房走來。

他身後跟著一個人,也是一樣的滿頭大汗,手裡還抱著一口箱子。

葉夫子先走到霍德福面前:“霍大師,有個十萬火急的事。縣令大老爺剛才派人送來一樣東西,說是給我們書院的賀禮,讓晚上一並做成菜呈上去給賓客享用。可我們都認不出這是什麼……”

霍德福目光凝重起來,打開那口箱子看著那被綁著紅綢的乾貨。一共八條,大小都差不多,捆紮在一塊看起來有些古怪。

周遭的人頓時驚叫:“這什麼怪物,身上這麼大,尾巴這麼多。”

“是啊,是啊,怪嚇人的。”

霍德福遲疑了一下,說道:“這……我也未曾見過,好像是種乾魚。”

葉夫子連聲道:“是是。聽說這是縣令大老爺的嶽父從沿海一帶給他寄過來的食材,很是珍貴。您這是否能做?”

霍德福沒有說話,甚至有些赧然。他去都沒去過沿海地帶,哪裡會做海貨。

宋墨玉也走過來湊熱鬨,她往箱子裡一瞧,頓時樂了,好嘛,這不就是魷魚乾嘛。

她見霍德福沉默,葉夫子又這麼著急,於是說道:“這個或許我會做。”

葉夫子看向她:“宋掌櫃,並非我不相信你。隻是這是縣令大老爺的賀禮,做壞了不是鬨著玩的。你這……”宋墨玉年紀這麼小,他作為長者,並不願意看她擔這個風險。

宋墨玉點頭:“我知道。我能做。”她的語氣篤定起來。

霍德福看著宋墨玉自信的模樣,鬼使神差地替她說話:“葉夫子,宋掌櫃在廚藝上確實有過人之處,要不就讓她試試吧。”

宋墨玉繼續說道:“這東西叫做魷魚乾。縣令大老爺送來的這些色光白亮,隻形均勻,肉質微中透紅、乾燥且有腥香,是各種佳品。要想烹製它們,需得先浸泡兩個時辰。”

她說起來頭頭是道,很難不讓人信服。

葉夫子也沒了辦法,隻得把這個重擔交托給宋墨玉。臨走前他又說:“宋掌櫃你隻管做,若,若果真出了什麼問題,到時候由我擔著就是。”

宋墨玉聞言,心中忍不住多了幾分感動,笑著朝葉夫子點點頭。

有她在,就沒有做不好的食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