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節好啊過節好。”宋飛鴻笑眯眯地把最後一塊肉遞過去。
等最後這位客人一走, 他立即用菜刀刮了刮案板上的肉沫子,然後招呼陳司懸潑水清洗。
“快些,快些, 阿玉都喊盛飯了!”宋飛鴻催促。
陳司懸連忙點頭, 手腳利落。
“這點肉末子就賞你們了。你們也過節好。”宋飛鴻用手把刮起來的那點肉沫子丟到不遠處。
附近那條晃悠的半瞎野狗瞬間搖著尾巴過來了。那點肉沫和案板上的木屑混在一塊, 攏共就指甲蓋那麼點大,野狗一舌頭卷起就舔沒了。
它吃完又抬頭,用沒瞎的那隻眼睛看著宋飛鴻, 吐著舌頭搖尾巴,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
“師父,墨玉叫咱們了。”陳司懸喊道。
“就來!”宋飛鴻站起身, 又對著野狗說, “沒了啊。你先在這等會。”
這狗晃了晃尾巴,還真的在原地趴了下來。
宋之衡從院門口急匆匆地跑進來。紀嫣問他:“菜都送到了嗎?”
宋之衡點頭:“送到啦。邵奶奶不肯收,我放在她們桌上我就跑了。張叔那也是。”
邵奶奶為人善良豁達,從小看著他們長大,可惜邵奶奶獨有一個兒子,為了生計還在外奔波。張叔是宋飛鴻的至交好友, 夫妻倆卻沒有子女緣。過節時家裡總是冷清的,更無甚心思。希望這些熱菜能給他們帶去節日的喜悅。
“好。”紀嫣摸了摸兒子的頭,“去幫你姐拿飯吧。”
宋飛鴻還沒走近石桌,嘴裡就開始瘋狂分泌口水。桌上平日裡最多隻擺三四個菜, 今天滿滿當當地擺了一大桌子,有肉有菜有湯有糕點,看得叫人眼花繚亂。
最讓宋飛鴻感興趣的,是他面前的這道辣炒血鴨還有竹簽裡脊肉。
這竹簽裡脊肉烤得外焦裡嫩,油汪汪的, 上面還撒著一把噴香的芝麻和蔥花,光是看著都好吃。
“來了來了!”宋墨玉擦著手從廚房裡走出來,進去幫忙的陳司懸幫著把剛蒸好的如意蛋餃端了過來。
飯菜都齊了,一家人也齊活了。
“爹,娘平時讓您少喝點酒。但是今天過節,女兒陪您喝點?”宋墨玉開了一壇子桂花陳釀。
這當然不是她自己做的。她自己做的還埋在樹底下呢。這壇是她特意去酒肆裡買的。這一壇子兩斤酒,花了一十四文錢。
宋飛鴻酒還沒喝,先高興地哈哈大笑:“好啊!來,小陳,你也一起喝點,大家都倒點。你們隨便抿多少,我先乾一碗。”
“我也能喝嗎?”宋之衡捧著裝水的杯子連忙問。
他早就想嘗嘗酒是什麼味道了,但娘一直不讓他喝。越是得不著的東西,記憶就越深刻。
他問這話時,還眼巴巴看著紀嫣。
紀嫣也是無奈,朝宋墨玉道:“阿玉,那你給你弟弟倒一小口吧。”過節嘛,總是不好掃了誰的性。
宋之衡聽了高興得眼睛都眯起來了:“一小口也好。”
紀嫣和宋之衡的杯子裡都是一小口的量,宋墨玉他們三人則直接用陶碗,倒了滿滿一大碗。
宋飛鴻是長者,他先站起身把碗裡的酒傾倒了一點在地上,酬謝天地神明,然後直接乾了一碗,暢快地抹了抹嘴。
天邊明月正高懸,宋墨玉站起身雙手端起碗:“爹、娘,這些年你們養育我辛苦了。以後有我,還有弟弟在,你們的每一天都會比前一天更幸福更快樂。祝爹財源滾滾,好運連連。祝娘健康如意,事事稱心。女兒敬你們!”
說完她便揚起手,把碗裡的酒一飲而儘。
這是三年的陳釀桂花酒,酒味香醇濃厚,入口微甜。宋墨玉放下碗,臉頰微紅飛出笑意。
把一旁的紀嫣看得心驚肉跳,連忙給女兒倒了一碗水:“娘知道你對我們的心意。酒喝多了傷身,下次彆喝這麼多了。”
“沒事娘,我就是喝了酒容易上臉。我聽您的,下次不喝了。”宋墨玉喝完酒連說話的氣息都變軟了,眉梢眼角都帶著溫柔和順的笑意,像極了紀嫣年輕時的模樣。
陳司懸學著宋墨玉的樣子也站了起來:“師父,師娘,還有墨玉和之衡弟弟,收留之恩,一碗酒說不儘。日後司懸定當竭儘全力相報。”隨即也是一飲而儘。
“好!是我的好徒弟!師父沒看錯你。”宋飛鴻不遑多讓,也立馬又倒了一碗酒一飲而儘。然後就收到了紀嫣的眼神。
宋飛鴻立即慫了,乾笑兩聲:“吃菜吃菜。阿玉今天忙活一天,可得好好嘗嘗。我得先把肉吃個飽,不然飯多漲肚子!”
“就是就是。”宋之衡已經拿著一隻鴨腿在啃了。嘴角全是油漬他也不管了。一口還沒嚼完,他又馬上啃下一口。完全是本能的進食欲望在操控他。香!辣!好吃得根本停不下來。
宋墨玉酒量並不好,已微有醉意,她拿起湯勺:“娘,您愛清淡的,來,我給您舀湯。”
她說著便舀了一碗蓮藕排骨湯放到紀嫣手邊,頓了頓又繼續說道:“這藕可好啦嘿嘿,粉糯粉糯的,咬一口還連著絲。排骨也熬得脫骨啦。還有誰要!都彆搶,我一個一個打。”
一桌五個人,除了她自己外都默默看著握著湯勺她。
宋之衡百忙之中抽空看了他姐一眼,面露疑惑:“我姐咋了?”
宋飛鴻也看愣了,支支吾吾道:“許是醉了,發酒瘋呢。”
宋墨玉果真又拿出來幾個碗,給每個人打了一碗排骨湯。每碗裡頭都是兩塊排骨兩片藕,不多也不少。
打完湯後大家夥本來以為她會消停了,結果她把湯勺倒轉了個對著自己的嘴,然後面向大家鞠了一躬:“大家好。我是今天的一號廚師,我叫宋墨玉,今年十歲,參加嶺子街道煲湯大賽的菜品是蓮藕排骨湯!”
“……”四臉懵逼。
陳司懸坐在一旁,筷子裡還夾著一片鹵豬耳朵,他倒是要看看宋墨玉胡言亂語到底想乾什麼。
然後宋墨玉就在萬眾矚目中乖乖地坐下來,趴在菜桌子上睡著了。
紀嫣拍了拍女兒,卻隻聽到了綿長的呼吸聲。
宋之衡吸溜吸溜喝了一大碗湯,打了個飽嗝,對著他姐豎起大拇指:“我覺得我姐和阿福有得一拚。”
“彆胡說。”宋飛鴻罵他。
陳司懸好奇:“誰是阿福?”
“以前豬圈裡養的一頭豬。”宋飛鴻邊夾菜邊說。他夾了魚腹的肉,細心挑掉魚刺,然後夾到紀嫣碗裡。
……
“啊啊啊啊誰把我踹下去的!”宋墨玉大喊一聲醒了過來,她眼前是一桌子沒吃完的菜。
家裡人特意在盤子裡用筷子扒拉出一個界限,界限內的菜都是沒人動過的,專門留給她。
而她的碗裡還堆著蛋餃、鴨腿、魚肉、鹵肉、排骨,堆得根本看不見底下的米飯。
宋墨玉拍了拍臉。她做了一個夢,夢到她回到小時候了。她家所在的街道在舉辦煲湯大賽,比賽第一的可以得到一個全自動電動湯鍋,還年齡不限。她在那次比賽裡是年紀最小的選手,卻得了第一名呢。
她抱著湯鍋想去找奶奶,可是在人群裡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一轉頭還被人擠進水裡……一睜眼她所在的依然是這個古代世界。
她下意識低頭朝懷裡看了一眼,微微歎了口氣,果然是夢啊。要不她死死抱著的湯鍋怎麼也沒了?
“你剛才在喊什麼?”陳司懸從廚房裡出來,他手裡還端著一個碗,“給,解酒的。師娘囑咐我等你醒了讓你喝一碗。”
“噢。”宋墨玉接過來瞄了一眼這黑乎乎的一碗,仰頭咕咚咕咚喝完,本來還有笑意的臉頓時苦哈哈的。還忍不住打了個嗝,差點沒把這藥吐出來。
因宋飛鴻愛喝酒,紀嫣在家裡常備著解酒的中藥,管用是管用,就是太苦了。用宋墨玉的話來說,這玩意比命還苦。
“你還沒告訴我呢。”陳司懸又問了一遍。
“喊什麼?喊我的鍋啊。”宋墨玉道,“我做夢夢到一口金子打造的鍋,可把我高興壞了。結果有個傻不愣登的踹了我一腳,我就醒了。我的金鍋就飛了。”
“……”陳司懸對宋墨玉的財迷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宋墨玉等著藥反胃的那陣勁過去,環顧四周:“他們呢?怎麼就你在這?”
“今天鎮上有舞龍的,他們去看熱鬨了。我負責守著你。”陳司懸道。
宋墨玉頗有些不好意思,對於這些沒有夜生活的古人來說,舞龍是多麼大的熱鬨啊。沒想到陳司懸為了照顧她居然自願留在家裡,想到這裡宋墨玉感動得無以複加。
“你等會啊!”宋墨玉朝自個房間裡跑去。
製衣局白天就已經把她訂做的幾件衣服都送了過來,她為了晚上給家人驚喜一直放在她自己房間。
宋墨玉分彆把爹娘弟弟的那件擺到他們房間最顯眼的位置,然後拿著給陳司懸訂做的那件走了出來:“你的節禮,去試試?”
等著陳司懸換衣裳的時候,宋墨玉就著桌上的飯食又淺吃了一些,好把嘴裡那股藥味徹底壓下去。
吃著吃著,她的意識飄進空間裡,她來到藥膳商城面前,對著眼前成百上千個小盒子道:“藥藥,你也節日快樂。”
最中間那個小盒子跳了跳,藥藥的聲音傳來:“宿主,我們係統是不過節的,隻有年底會開績效評比大會。”
宋墨玉笑:“謔,那你們還挺有事業心。”
藥藥的聲音明顯得意了幾分:“那當然啦~我們是事業腦係統,跟戀愛腦那個部門可不一樣。”
宋墨玉對於係統的事很好奇,立即來了興致:“原來你們係統還分部門?那戀愛腦一般有什麼係統?難道這個世界還有彆的係統存在?”
藥藥警惕起來:“這——我當然不能告訴你了。我們有保密條例的。”
“行,那我換個問題。為什麼跟陳司懸待在一起就能漲兌換度?你要是這個也有保密條例,我就掐死你。”宋墨玉直直走到最中間那個小盒子面前,面露凶相。
藥藥真是欲哭無淚,它這個宿主還真是陰晴不定。之前還和和氣氣祝她節日快樂呢,讓它放鬆警惕暴露自己真身的位置,這這這眨眼又翻臉不認人了。
藥藥哆哆嗦嗦道:“其實是因為他,他沒有味覺。隻要是失去味覺的人,都可以滿足這個條件。當時他是離你最近的這個人。我給你的提示算是算是給你開後門了。我求了主係統好久他才答應替我保密呢!”
“?”宋墨玉顯然不信,“你就騙我吧,他今天剛吃了三碗飯。”
“那是因為是你做的!”藥藥急忙說。
“跟我有什麼關係?”
“我反正隻能說這麼多,你要麼就掐死我吧。”藥藥說完就心一橫,閉了嘴。在被主係統唾罵和被宿主掐死之間它選擇裝死。
宋墨玉正欲追問,卻發覺陳司懸已經過來了,她趕緊抽離意識,扭頭看去。
鴉青色的衣料上印著墨竹,做成長袍的式樣,垂感極好。加上同衣料做的發帶綁在頭上,隨風飄逸,更顯得陳司懸整個身形筆挺,好似修竹一般透著一股雅致。舉手投足間瞬間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氣勢。
“這顏色確實趁你。”宋墨玉誠心誠意誇道。眼前的人已經與初見那時大不一樣了。臉上有了血色,身體也結實了不少,斷然沒有餓死相了。
陳司懸抬眼看她,抿唇一笑。可還沒等他說話,就見宋墨玉抬手遞了一樣物件過來。
古樸的玉散發著溫潤的光,正是他抵押在宋墨玉那當飯錢的翡翠觀音像。
陳司懸喉頭一動,心裡暗叫不妙,心裡有千言萬語也說不出來了。
隻聽宋墨玉兀自說道:“半月之期已經到了。當初說好讓你在我家做半個月工抵扣飯錢。你是個勤快人,做的工早就遠遠超過飯錢了。從今天開始你就自由了。這塊玉佩是你家傳之物,你拿回去吧。拿著這塊玉你找一個有名些的當鋪,說不定能當得幾百兩銀子,做你東山再起的盤纏,可千萬彆讓人騙了。我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不是池中之物,我這裡你屈才了。”一起待了這麼久,總歸是有幾分朋友的情誼在,宋墨玉字字句句都是真心的叮囑。
陳司懸久久沒有言語,心裡天雷滾滾:“我何時說我要東山再起了?”
“那便不起吧。你放心,我也給你準備了些盤纏。雖然不多,算是你這半個月多給我打工的工錢。你還年輕,手腳又這麼勤快,去外頭好好置辦一些家業,一定能把日子過起來。”宋墨玉以為陳司懸是想起以前家裡富裕時的事傷心,還安慰了他幾句。
陳司懸本來飽飽的胃和肚子,感覺一下子又刮進去一股邪風,他要被氣飽了。
宋墨玉交待完,坐回石桌邊繼續吃飯,吃到她愛吃的蛋餃還眯了眯眼睛:“蛋皮最香了。”
陳司懸坐到了宋墨玉對面。
“你當真這麼絕情?”他目光沉沉,不知藏著多少幽怨,聲音都在抖。
宋墨玉一臉茫然:“啊?你嫌錢少嗎?”天地良心,她給了陳司懸整整一錢銀子!好吧,確實也不太多。她一天賣木桶飯都不止掙一錢呢,要不,再多給點?宋墨玉有點肉疼。他吃了自己這麼多飯,也要算錢呢!
陳司懸站起身:“我明白了。”他很是硬氣,把宋墨玉給他的那一錢銀子和那塊觀音像都放到宋墨玉面前:“錢我不要,玉你也拿回去。我陳司懸給出去的東西,從來不會往回要。你既然送了我衣服做節禮,這玉就當回禮了。”
聽得正在啃鴨翅膀的宋墨玉都愣了,狠狠打了一個飽嗝。然後她就眼睜睜看著陳司懸回房收拾行李去了。那塊觀音像孤零零地躺在一堆菜盤子中間,多少有些顯得格格不入。
“哎……我也沒讓你今晚就走啊。”宋墨玉莫名有些失落。但她馬上安慰自己,要不是被逼無奈誰樂意不拿工錢當長工啊,在她這他是掙不到錢的,出去闖一闖說不定另有一番天地。她可不能耽誤人家,不然人家老陳家的人泉下有知,豈不是會怪她。
陳司懸走得很快,他的行李不多,一共就兩身衣裳,沒多久他就跨出家門。一句話都沒再和宋墨玉說。
宋墨玉提著一包吃的,本來想給他帶著路上吃,沒曾想人家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她也來了脾氣,藏在背後不想給出去。
誰曾想,陳司懸走的這個時機卻很巧妙,正趕上宋飛鴻他們三興高采烈進門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