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公子錦書消暗愁,林姑娘巧語救優伶(1 / 1)

正月二十一,是薛虹生日。

雖已提早派人送了禮物,前一夜,黛玉還是強撐起病體,寫了一首長詩,默默為薛虹遙賀生辰。

這場病,一直拖拖拉拉到二月初,才有了起色。

二月十二,是黛玉生日。

一早起來,紫鵑神神秘秘地進來,將一件東西舉在黛玉面前,笑道:“姑娘,瞧這是什麼?”

黛玉定睛一看,竟是一封書信,落款寫著薛虹。

她立時站起身來,忙忙地去取裁紙刀,雪雁早找了出來,拿著走來道:“我來裁吧,姑娘病剛好,仔細傷了手!”

黛玉一把接過來,親手裁開了,見也是一首長詩,與自己之前那首隱隱有相和之意。

難道世間真有如此心有靈犀之事?她心下疑惑,忙叫紫鵑去找自己那篇來。

紫鵑笑道:“早送到蘇州去了,這時哪裡找的出來?”

聽了這話,黛玉一跺腳,嗔道:“我自己寫著頑的,如何就送到蘇州去了?”

紫鵑奇道:“題跋是給二爺的,不是給他又是給誰?”

“那日正好有薛家的行商要到蘇州去,打發人來問咱們可要帶什麼東西!我看姑娘吃了藥睡得熟,便順手封了,讓人拿出去,交他們帶了去。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回信,還正趕上姑娘生日,可不是太巧了嗎?”

不等她說完,黛玉已是頰暈紅霞、額生汗珠,她那詩裡帶了對夫妻忠貞的質疑,對家庭生活的恐懼,薛虹看了,豈不要多心?

她坐下,把薛虹的回詩又仔細讀了一遍,見皆是“一生一代一雙人”之意,才微微送了口氣,心頭泛上甜意,連日壓在在心上的傷感也好了些。

紫鵑看她有了笑意,這些時日的懸心也暗暗放下,與雪雁相視一笑。

二月底,文生參加會試,考中第二名貢士,還險些被榜下捉婿,謝媛兒知道了,忙到賈府說與黛玉聽,姑嫂倆笑了好幾天。

黛玉見他們夫婦恩愛和睦,心下又多了幾分信心。

待到殿試,文生風姿出眾,文章大氣,皇帝甚為喜歡,點了他做頭名狀元。

賈母有心替外孫女長臉,便在府內擺了幾桌酒,請了狀元夫婦來,賀喜慶祝。

晚間,賈母特意留下黛玉與她同睡,待私下無人,笑道:“你哥哥既中了狀元,定是在翰林院任職了,你若明年回蘇州成親,便少了關鍵的送親人。不若你還留在京城,讓虹哥兒來這裡迎娶罷?到時候你大哥、寶玉、璉兒他們一起送親,聲威也壯些!”

黛玉聽到還要再留京一年,心下惆悵,又知外祖母是好心,不好直接拒絕,便忖度著道:“老祖宗愛惜孫女,原不應辭,隻是我在蘇州還有些事未了,不如先回去料理清楚,再回來這邊陪著老祖宗?”

賈母收了笑容,道:“女孩子隻在家做些針織女紅,出嫁後相夫教子才是正經!你辦醫莊,滿城地替人看病施藥,雖是積德行善,到底張揚些!況且虹哥兒又是蘇州知府,被人知道了,面上也不好看。”

黛玉忙道:“虹二哥一直很支持的,還幫我們弄鋪子、收藥材呢。”

她倆本是躺在床上,聽了這話,賈母卻撐著坐起來,黛玉忙起身幫她披上衣服。

賈母拉住她,正色道:“現在還未成親,他自然事事討你歡心。成了親,便是真的天仙也有厭煩之日,到時候論起來,又要說你不賢惠!再者,行醫施藥是有風險的,你們若是醫死了人,被人吵到公堂之上,豈不還是虹哥兒難做?”

見黛玉垂頭不語,賈母歎了口氣,接著道:“況且,因為守孝,已讓虹哥兒等了三年。他雖不說,你姨媽心底難道不急嗎?成了親,必然催你生兒育女,那時節,你又哪裡來的功夫忙彆的雜事?”

一番話,說得黛玉含羞帶愧,等賈母睡了,她仍睜著眼睛,一時想到蘇州的緋玉、紅爻,一時又想到大觀園裡爭著學醫的女孩子們,竟直到天亮才朦朧睡去。

次日起來,黛玉就不太有精神,陪賈母吃過早飯,才回到園子裡。正要補眠,寶玉過來了。

黛玉見他神情沮喪,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隻得打起精神,問他緣故。

寶玉哭喪著臉道:“昨夜不知怎的,太太突然到了怡紅院,把晴雯、四兒、芳官幾個丫頭都趕了出去!又讓我今日搬出園子去!”

黛玉也唬了一跳:“好好的,為了什麼呢?”

“說是為我下個月成親,要把身邊的人整頓一番,搬出園子去,省得新少奶奶來了,看著不像樣子!”寶玉說著,落下淚來,“其他人倒還算了,晴雯正病著,就這麼送了出去。我還聽說她姑舅表哥很不堪,這可如何是好?”

黛玉看他一邊說,一邊拿袖子擦眼淚,又是可憐又是可笑,便讓紫鵑拿塊新帕子來給寶玉,道:“你若當真心疼她,便去求老太太,將晴雯要回來,再安置到彆處去?”

擦了眼淚,寶玉情緒略穩定了些,聽黛玉如此說,忙道:“這怎麼能行?太太昨日剛處置了,今兒又去求老太太,豈不是有意和太太違拗?”

黛玉冷笑道:“你不願意違拗太太,自然就隻能袖手不管了。我聽說此前你和金釧兒玩笑,害她被太太攆了出去,又賭氣跳了井。左右這樣的事兒,你也不是第一遭遇到了,不過等她們死了多流幾滴眼淚罷了!”

想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尖刻的話,寶玉一時竟呆住了,眼淚都滯在眼睛裡打轉,半晌才道:“所以,才要來求妹妹,讓紫鵑姐姐或者雪雁私下去瞧瞧晴雯,給她弄些藥吃,先穩定住病情再說!”

黛玉睡眠不足,此時正頭痛得厲害,方才忍不住話說得難聽了些,自己也覺得了,正要說幾句話找補,聽了寶玉這話,又一股火氣騰空而起:

“你也說了她姑舅表哥很不堪,讓紫鵑或者雪雁去,豈不是很不妥?不如你給小廝們幾個錢,從外面給晴雯請個大夫?如此,她表哥看你上心,也有個顧忌,晴雯的處境或許還好些!”

寶玉聽了,也覺得有理,又見黛玉揉著太陽穴,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隻得告辭出去了。

紫鵑服侍黛玉躺下,笑道:“寶二爺怎麼越活越小孩子氣了?方才那場景,知道的說你們是表兄妹,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是表姐弟呢?”

黛玉合上眼睛,歎道:“他不願意長大,自然如此!”

紫鵑又道:“姑娘昨日沒回來,不知道。太太不止打發了晴雯、四兒,連學戲的女孩子也叫一並出去呢!因你還留在老太太那裡,不好直接進咱們這兒攆人,除了藕官,彆的小戲子們一早就被打發出去了!”

黛玉隻得又坐起身來,讓人叫藕官來。

藕官哭得淚人一般,進來跪下哭道:“姑娘,太太說學戲的都是狐狸精,讓我們跟著乾娘出去,任其聘嫁!好姑娘,那些乾娘們,平日便隻顧克扣我們用度,跟她們去了,打罵作踐還是輕的,若是貪錢把我們賣到不能見人的去處,豈不是要了我們的命嗎?”

黛玉聽了,也覺得心酸,可惜這裡不是蘇州,否則都送到杏林軒去,倒是個好歸宿。

她讓藕官先下去,自己慢慢想了一會兒,便讓紫鵑捧了一套雨過天青成窯青白瓷茶具,來送於王夫人。

王夫人見這套茶具顏色素淨,做工精致,顯然價值不菲,十分喜歡,當即讓彩雲收了起來。

黛玉趁機求道:“舅媽,我在蘇州時,總聽姨媽說咱們養的小戲子好,也想養一班在家裡,省得獨居無聊。既然這會子,姨媽這裡用不著小戲子,不如開個恩,給我帶回蘇州去,姨媽見了,必然喜歡。我願意出雙倍的價錢補貼她們乾娘,必不叫舅媽為難。”

王夫人本就隻想將那些小戲子們攆得遠遠的,且最近賈政交待她要多籠絡黛玉,以便攀上四王爺這條大船。

如今聽了這話,她便笑道:“你既有這份孝心,我哪有不依的?快彆提什麼價錢不價錢的,你隻管領了去,她們乾娘那裡,我自會打發。”

黛玉千恩萬謝地去了,回去讓紫鵑取了錢,挨家給那些乾娘們送去,將小戲子們領了回來。

小丫頭們劫後餘生,抱在一起大哭一場,由藕官領著,來給黛玉磕了頭。

黛玉正色道:“你們既是我的人,以後都是要跟我回蘇州的。在這裡是客,做事說話都須得嚴謹,若是讓我聽到誰在園子裡惹是生非,必不輕饒!”

小丫頭們都連聲稱是,黛玉便將她們都派給雪雁,跟著學習整治藥材,平日無事不許出瀟湘館。

寶玉見她三言兩語就救下了這麼多人,也鼓起勇氣,派茗煙給晴雯找了大夫,又讓婆子送衣服食物給她。

大觀園裡探春、湘雲諸姐妹,見黛玉行事不同往日,都另眼相看起來,就連鳳姐、鴛鴦遇事,偶爾也會來找黛玉商議。

如此過了幾日,探春見風和日麗,便邀黛玉、湘雲、惜春、寶琴等人到秋爽齋放風箏玩兒。

眾人正玩得開心,忽見寶玉跑過來,哭道:“林妹妹,晴雯要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