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嫌隙表兄弟結真心,憐弱女親姐妹得義助(1 / 1)

黛玉忙把霞帔收了起來,走至窗前站著。

鳳姐已走了進來,見兩人互相背對著,站得遠遠地,笑道:“喲,怎麼跟牛郎織女似的,中間劃上銀河來了?”

兩人都向她問好,鳳姐笑吟吟答了,向薛虹笑道:“你二哥在家裡催了我三四遍,一定要我請你過去,那邊東府裡珍大哥、蓉小子也過來了,擺了一桌水酒,為你洗洗晦氣!”

揚州賑災案,八爺黨陷害不成反而禍及自身,被水禛抓住把柄,折損了四、五個朝中要員,連一向最得聖心的北靜王水溶也被禁足王府。

眼看著八皇子水禩要失去聖心,他的一些黨羽也心思活動起來。賈珍等人此時來請薛虹,想必也是打這個主意。

薛虹心底一歎,卻是遲了,兩面三刀最遭水禛忌諱,還順帶失去了水禩的庇佑,不如裝傻到底,還能苟到新皇登基,再做道理。

他向黛玉使了個眼色,做出一副虛弱情態來,低聲道:“哥哥們如此盛情,原不應辭。隻是我身上確有不便,撐到來見林妹妹已是極限了,有些傷口,還得再回去請人處理。”

黛玉見他捂著胸口坐下,咳嗽起來,雖知有做戲成分,還是忍不住滾下淚來。

鳳姐見他們這樣,也不好強迫,挑眉罵道:“那些狠心爛肺的王八犢子,對兄弟這樣精致的人,也下得去手!既是身體不便,就在這裡歇著吧,我讓人請王太醫來!”

薛虹虛弱地抬起手,搖了一搖,道:“不必勞煩姐姐,家中還有薛蝌與琴妹妹望眼欲穿,我坐車來的,還原樣回去吧!”

說罷,起身,搖搖擺擺地走了出去,黛玉顧不得嫌疑,上前扶住他手臂。

鳳姐見不可挽留,隻得跟出去,吩咐丫鬟、小廝們護送出去。

回到薛府,薛虹便以在家養傷做借口,關門閉戶,過年也不出去交際,隻派薛蝌去各親友處拜年送禮。

王賢新升了院判,聽說徒兒傷勢,每日上門診病;另有水祥、宴太傅、林文生、柳湘蓮等人,也屢屢上門探望。

賈珍、賈璉等人受命去了兩次,然而薛虹隻是懨懨的躺在床上,並不太熱情,賈珍等人也就放棄,回家接著花天酒地去了。

薛府除薛虹外,便隻有兩個弟弟、妹妹,黛玉沒有理由上門拜訪,隻能日日倚門興歎。

幸而,寶琴知她心意,隔一兩天就上賈府一趟,給她捎來薛虹的書信、信物。

寶玉見林妹妹憂思纏身,也自告奮勇,每日跑去探薛虹的病,回來細細講給黛玉聽。

幾日下來,他與薛虹倒結成一對摯友了。

初五,薛虹起身回蘇州去,寶玉趕到碼頭送他,先從懷中拿出一紙信箋,笑道:“這是林妹妹給你的,讓你到了蘇州再看!”

見薛虹接了,鄭重其事地收起來,寶玉又從袖中摸出一個香袋,珍而重之地遞給他,道:“這是我給你的,祝你們永結同心!”

薛虹拿過香袋,認得是黛玉手藝,想必這個,就是前世寶、黛爭吵,被黛玉絞壞了那個,如今竟完好無缺地到了自己手裡。

一時百感交集,他舉起雙手,鄭重地作揖道:“多謝二哥!”

寶玉的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薛虹以妹婿的身份謝了他,他的前半段青春,就這麼終結了。

他拉住薛虹的手,哽咽道:“好好待她!若讓她有一點兒不痛快,便是千山萬水,我也要找你去!”

寶玉一路哭著回到家裡,眾人見他眼睛紅腫,面有淚痕,有笑他癡的,有欣慰他與薛虹交好的……

獨有黛玉,暗暗歎了口氣,從此把寶玉也當做親兄長般看待。

賈母看他們這麼和睦,便放黛玉回大觀園去,仍住瀟湘館。

元宵節前一天,謝媛兒來賈府看黛玉,身後跟著一位容貌標致的年輕婦人,介紹說是柳二奶奶。

柳湘蓮是薛蟠義弟,又與薛虹素有交情,黛玉也隱約聽說柳湘蓮娶的是珍大嫂子的妹子,便忙起身招呼。

那尤三姐卻直走到黛玉面前,雙膝跪下道:“林姑娘,求你救我姐姐性命!”

黛玉大吃一驚,忙扶起道:“這是怎麼說?”

謝媛兒也拉尤三姐起來,三人分主賓坐了,雪雁端上茶來。

尤三姐緩緩道:“當初,那邊珍大爺保媒,讓這裡璉二爺娶了我姐姐做二房。本是在小花枝巷住著,年前被璉二奶奶騙進府裡,日夜折磨。隻給吃些殘羹剩飯,任由下人作踐。我上門去探望,又三推四阻地不給進門。隻可憐我姐姐身嬌體弱,現在不知生死如何?”

說著,滴下淚來,謝媛兒拉住她柔聲安慰。

年前,鳳姐帶了個年輕媳婦來見賈母,黛玉當時也在場,卻是心思恍惚,滿心薛虹獄中受刑場景,哪裡顧得上周圍之人。

此時想來,似乎有這麼回事兒,隻是,涉及到賈璉內宅之事,她一個表妹子,如何好過問呢?

尤三姐看她猶豫,忙忍淚道:“不需要姑娘出面說情,我聽林嫂子說過你們蘇州辦醫堂的事兒,知道姑娘手下兩位大姑娘都醫術精湛,想請去給我姐姐看一看!這事兒已經求了平姑娘,趁元宵節那天,璉二奶奶在外赴宴,辛苦哪位姐姐悄默聲地走一趟,能讓我知道姐姐到底如何,便是設法救她,也好有個方向!”

黛玉見她們姐妹情深,又有謝媛兒在一邊說情求懇,便看向紫鵑、雪雁。

紫鵑笑道:“我去吧,我與平兒素來交好,遇到人,隻說是去看她的就完了。”

翌日,賈府元宵晚宴,黛玉便借口留紫鵑看家,隻帶雪雁並春纖、藕官等小丫鬟赴宴。

待晚宴結束,已是二更天,黛玉回到瀟湘館,紫鵑迎上來道:“那尤二奶奶並不隻是病,還有喜了!”

又將尤二姐如何受秋桐、善姐言語作踐,茶飯如何發搜不堪,鳳姐裝病不管一一說了。

雖知內宅爭鬥存在,黛玉卻是第一次直面女子間的這種互相欺淩,一時也驚得呆住了。

又想,尤二姐的遭遇,必是鳳姐在後推波助瀾所致,否則,善姐一個小丫頭,如何敢對著二房奶奶指桑罵槐、推三阻四?

晚間睡在香被軟床之中,想到這世間有多少女子,還在水深火熱之中苦苦煎熬,不由得如芒在背,心酸落淚;又想到鳳姐姐那樣親切爽利之人,背後設計起人來,毫不手軟,不由得覺得人心可怖,使人心驚。

再想到自己,幼時父母和順,訂婚後薛虹珍重不改,雖已算是幸運至極,隻是人心易變,倘若薛虹將來也有了妾室,自己如何自處?

次日一早,謝媛兒來問消息,黛玉讓紫鵑把情形說了,才道:“這位尤二奶奶,我見過幾次,真可謂花為腸肚雪作肌膚,好時尚且弱質纖纖,何況現在有了身孕、三餐難繼,再加上受辱忍氣,必不能長久。”

她見謝媛兒頻頻點頭,歎了口氣,接著道:“我倒是有心助她,可惜我在這裡是客,她是璉二哥的二房,中間還礙著鳳姐姐,便是有心,也無法插手啊!”

謝媛兒聽了,也是愁眉深鎖,低聲道:“咱們的杏林軒,不過醫得肌理之病,偏偏這世間女子,所遭受的痛苦多來自於身份、家庭和男人,這層層壁壘,又如何是個小小的杏林軒能破解得了?”

黛玉道:“此前,我說要建一座擎雨樓,庇護天下無家可歸的女子,可對這樣有家,家卻隻能使她受苦的女子,又當如何?”

見她們一片愁雲慘霧,雪雁眼珠一轉,在一旁笑道:“既然家是壁壘,就讓她離開家,到咱們的杏林軒去,學上一年半載醫術,自己養活自己,多麼快活自在,還要男人做什麼?”

謝媛兒在雪雁額頭戳了一下,笑罵:“小丫頭片子,真不知臊,你說要男人做什麼,當然是生兒育女、傳宗接代了!”

雪雁笑道:“她不是已經有孩子嗎?咱們杏林軒也收養了幾個小孩子,養活長大了,還不能傳宗接代嗎?”

“哎喲喲!”謝媛兒笑得撐不住,“越發胡說了,還要拐帶起賈家人口了,虧你早上還吃得下賈家的飯!”

她笑著去看黛玉,卻見她正垂頭認真思索著呢,便收了笑容,問道:“你不會真的在想雪雁的話吧?”

黛玉抬起頭,對謝媛兒笑道:“嫂子記不記得,之前紅爻說過,她有一種奇藥,人吃了,便像死過去一樣!我寫信請她讓人送兩丸來,給二姐吃了,待死過去,就讓她妹子來領屍,接回去再救活過來,從此隱姓埋名,安穩度日!”

謝媛兒驚得說不出話,半晌,才指著黛玉、雪雁道:“丫頭敢說,主子敢想,你們這可不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紫鵑笑道:“雖有主意,到底還得她們自己決斷,不如請了柳二奶奶來商議?”

謝媛兒搖頭笑道:“這還有個查漏補缺的,你們這主仆三個,真真天作之合!”

說得屋子裡眾人都笑起來,霎時,愁霧散去,仿佛光明近在眼前。